苏家接连喜事,苏乘棠回来一趟脸一直都是笑着的。
“我们也不知道,还是县招待所的人先来找的你二哥。”袁梅坐在小板凳上,陪苏乘棠干活,她拿着脆青椒嚼着吃,边吃边说:“说是招待所的所长听说县里姓王的一个领导说咱们家葡萄酒好,谁知道咱们家的葡萄酒怎么会跑到领导干部家里去了。”
姓王的领导?
苏乘棠想着说:“该不会是我们村王知青的父亲吧?我听说她家父亲在县里当领导,上次二哥给我的葡萄酒还被她要去,说是回去探亲给她爸尝尝呢。”
袁梅乐呵呵地说:“怪不得呢,我就说哪能忽然找到咱们家。县招待所人咱们怎么也接触不上,有了他们帮忙销售葡萄酒,咱们家的葡萄酒都要供不应求了。”
许多人在县招待所喝好了,特意询问产地。知道是离着不远的下五旗产的,用的还是上好的山葡萄,全都跑过来争先购买。
“我听说县招待所卖咱们家的葡萄酒不是按照瓶卖,是按照杯卖,小小的一杯就要五元钱,我的天老爷,真是太贵了。”袁梅嘴上这么说,唇角翘着,说不出有多骄傲。谁让她苦尽甘来,日子越过越好了呢。
苏乘棠在娘家住了两天,给袁梅做了两大坛子辣椒才回去。
她还没进院子,中午放学回家的毛豆咚咚咚跑过来,给她一个熊抱:“姨姨,二叔寄好吃的来啦!全是你爱吃的。”
苏乘棠纳闷,怎么可能。
那玩意好久没这么联系了,怎么会突然寄好多她爱吃的东西?
可她真到主屋里,发现炕桌上摆着满满的鱿鱼片、鱼片、大对虾、干黄花鱼等物,真的傻眼了。
被、被霍老大附身了?
上回霍秋山跟她说霍大哥可能没死,她就在期盼霍云长早点回来,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都要一年了,霍云长还没回来,苏乘棠以为霍秋山在欺骗她。
如今再看这般操作,苏乘棠一下不知道霍秋山脑子里到底想什么了。
*
“你们家老二又给媳妇寄东西啦?”霍老太太跟秦老婶坐在村口,见刘燕春从邮差手中抱着邮政包,咧着掉了门牙的嘴说:“也该疼疼啦,那么好的媳妇,不好好疼跑了咋整。”
刘燕春几乎每次领邮政包都要听到霍老太太说一次,一开始就只是当做岁数大,毕竟霍云长跟苏乘棠结婚那天,霍老太太还把霍秋山和霍云长弄混。
接连半年,每个月霍秋山能寄三四个包裹回来。从各式的海鲜干货,到服装面料还有上海女人护肤品、皮鞋、口红、胭脂之类的,换着花样往家里寄,刘燕春拿着拿着,琢磨出别的滋味来。
家里头,能让霍秋山这般关照的人,除了他娘还能有谁?虽然到现在都没明说给苏乘棠,可这跟明说有区别么?
霍老太太的话让刘燕春的脸一下垮下来,她是最孝顺老人的,却头次跟霍老太太拉了脸:“他是在外当兵知道惦记娘了,你老好好喝你的绿豆汤,别在这边乱说话了。”
霍老太太没生气,嘿嘿嘿乐着说:“我说啊,我都当了大半辈子的媒人,谁跟谁身上有红线我看不出来嘛?”
秦老婶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别人家的闲事她不想听,她劝道:“老祖宗啊,我看你是真糊涂了,别乱说话,太不中听了。”
刘燕春抱着邮政包,回过头说:“就是咧,小心说着无心听者有心。天知道我们家甜甜多招人疼,寡妇门前是非多,您老就心疼心疼孩子吧。”
霍老太太自己把自己的嘴捂着了,点头说:“对对,心疼小寡妇。”
刘燕春无奈地叹口气,秦老婶给她挤挤眼睛,让她别跟老糊涂计较。
刘燕春回到家,拆开邮政包,嘿,这回不是擦脸的护肤品了,是北京老裁缝的服装手绘图,不得不说这是花了心思的。
刘燕春把厚厚地一本手绘图掖在炕席下面,她的心脏突突突地跳,不光是心脏难受,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似乎气极了大脑缺氧。
她拄着太阳穴靠在墙边,等霍忠汉从豆腐坊回来。
谁知没等到霍忠汉,先等到霍秋山回来了。
霍秋山掀开门帘,看到刘燕春脸色不好,他快步走上前,坐在她边上帮她揉着太阳穴,嘴里关切地说:“娘,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刘燕春耷拉着眼皮,瞅着人模狗样的东西,闹心地说:“你最近老是往家里寄一些用不上的玩意做什么?凭白让人说闲话。”
她这话也是为了点霍秋山,霍秋山脑子转得快,知道话里的意思以后能改就好。结果霍秋山不但没说要改,反而说:“怎么用不上,你儿媳妇不是正好能用上。”
刘燕春伸手揪着他耳朵,这些年当娘的还是在他当兵以后头一次揪他耳朵。
她怒道:“兔崽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秋山歪着头,还有脸笑:“娘,我给你娶给儿媳妇好不好?”
刘燕春这下也不催婚了,直觉告诉她,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还是不要的好。
霍秋山正要张嘴,刘燕春中气十足地吼道:“给老娘闭上你的狗嘴。”
霍秋山抿着唇还在笑,刘燕春真想抽死他。
“我大哥——”
“你但凡多尊重他,就不会有那种想法。你这样的思想很危险,要是被人知道了,你的军装都要脱下来。再说咱们家哪里是欺负小寡妇的人家,我把她当姑娘养着,你小子找谁都行,别动花花心思。”
霍秋山眼神暗了暗说:“你是怕名声不好?这些年我把霍云长当做自己亲哥来尊重,我做的还不对?”
刘燕春知道儿子又钻牛角尖了,就说:“够是够,可不能有那种想法,那是不对的。要是被人知道,咱们霍家全家都被你害的抬不起头。”
霍秋山一下笑了,说:“原来结症在这里。那我要是说,我大哥跟她根本就是假夫妻呢?你是不是就答应我去追求她了?”
“啥?你俩八字都没一撇,别人还没说乐不乐意你就在这里挖空心思?”刘燕春往他身上锤了几下,生气地说:“怎么会是假夫妻,你别乱说话。”
“我不乱说话。”霍秋山往炕上一躺,身下被东西硌着,他往炕席下面摸,不经意地说:“等我大哥回来让他亲自跟你说你就能信了。”
刘燕春原本耷拉的眼皮倏地睁大了:“你说的什么意思?你大哥没死?”
“没死。”霍秋山说:“不但他没死,我怀疑我原先的大嫂也没死。”
“阿弥陀佛。”刘燕春脱口而出,接着发觉不对,忙说:“你可别骗我。”
霍秋山从炕席下面摸出他从北京出差往这边寄回来的裁缝书,他把裁缝书放在腿上拍了拍说:“你说要是我大哥和大嫂回来了,他们跟毛豆一家三口的过日子,你让苏乘棠怎么办?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你只做这个打算就行。”
刘燕春已经信了几分,霍秋山不是说话跑火车的人,既然这样说肯定是真的。
“你真想好了?”刘燕春到底舍不得苏乘棠,让苏乘棠离开霍家的想法是从来没有过。
她转念想着,要是老大一家是真正的一家三口,等到老大和大儿媳妇回来,能堵着村里头人的嘴,这样一来,甜甜就算跟老二好上也没什么。反正都知道是假结婚...
刘燕春自己劝慰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兄弟一个两个都有自己的主意,都不把我当娘。”
霍秋山老神在在地说:“你看,你是不是钻牛角尖了?”
刘燕春烦他,起身走到门口,霍秋山问:“你干什么去?”
刘燕春伸手把贴了两年的白对联撕下来说:“你去供销社买红纸去,我要剪点大红窗花贴上。”
霍秋山帮着把对联撕了下来,团吧团吧扔到潲水桶里:“得咧,我现在就去。”
刘燕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霍秋山一打开大门,发现苏乘棠站在大门边上。八月的太阳照的她小脸红彤彤的,也许是气的。
苏乘棠上来给霍秋山两个嘴巴说:“你对我有非分之想?你对得起你大哥吗?”
霍秋山笑了一下,觉得小姑娘还挺能装,都这时候了,还拿着嫂子的威风来压他。
苏乘棠推了他一把,让他走。霍秋山问:“上哪里去?该不会还去枫叶山吧?”
苏乘棠刚才在窗户下面听得不是很清楚,刘燕春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时不时还锤霍秋山几下,她听得断断续续。
等到明白霍秋山对她有意思,她吓得赶紧跑了出来,想等着里面的人说完话她再进去。就是没想到霍秋山居然出来了,撞个正着。
“你上次说你大哥要回来了,到现在他还没回来。”苏乘棠走到没人的地方拽着霍秋山的胳膊,拉着他往枫叶山去:“我怀疑你在骗我,我要你在你大哥的坟前发誓。”
霍秋山知道坟就是个空的,去了也没事,就是要帮着平复苏乘棠的心情,等她冒火的心下去就好了。
到了衣冠冢前面,霍秋山按照苏乘棠的话跪了下来。苏乘棠指着碑文说:“这上面是你大哥的名字,你好好跟他说,你刚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霍秋山跪在那里也像是一座矮山,他面对着碑,不卑不亢地说:“我说我想娶你,让你继续做我娘的儿媳妇。”
苏乘棠气不打一处来,又给了他一个耳光:“你大点声,让你大哥好好听听。”
霍秋山感觉小猫挠痒痒似得,他盯着碑面无表情地说:“大哥,你是不是同意了?”
苏乘棠被他气的跳脚说:“怎么可能!”
霍秋山倏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苏乘棠说:“我跟我大哥说了,我要你,我大哥他同意了。”
“我不信。”苏乘棠往后退了一步,霍秋山站在原地还在笑。
苏乘棠气愤地说:“你嘴里一点真话没有。”
“说到真话,你岂不是把我们全家骗的团团转?”霍秋山的话让苏乘棠心里咯噔一:“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一到关键时候你就听不懂了?”霍秋山嘴巴叭叭说,自己原地站着不动,就是避免让苏乘棠感觉到他的压迫感。
苏乘棠吓得小脸发白,霍秋山见了,赶紧说:“你放心,我不是龌龊的人,绝对不会用这件事来威胁你。”
他见苏乘棠脸色实在难看,知道想到什么坏处去了。他想转移苏乘棠的注意力就说:“团结中学上个月有人平反成功了,我想你爸妈和大哥那边应该也快了。他们被人陷害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现在就等着处理。大概率是会到团结中学继续任职。”
苏乘棠果然被这话吸引
了注意力,她抿着唇说:“要是真能平反成功,还去中学干什么,还不如回到老家养老。这两年不知道被人磋磨成什么样了。”
想到这里,苏乘棠总算给霍秋山一个正眼:“我听说平反的政策不会下来这么快,是不是你帮了忙?一码归一码,你要是真帮忙了,我该谢谢你的还是会谢谢你。”
霍秋山温和地笑着说:“那我就认了,的确帮了点微不足道的小忙。”实际上他可以不去北京出差,这次去主要就是为了帮苏家平反。不用说,效果非常之大,不枉费他跑一趟。
“还有些资料需要你去提交,我把单子列给你,回去你慢慢准备。”霍秋山慢慢地走到苏乘棠面前,见她没那么警惕了,放轻声音说:“你想怎么奖励我?”
苏乘棠垂下头,露出好看的脖颈说:“我给你做身衣服,再给你做好吃的。”
她如今能做的也就这些:“也算是礼轻情意重。”
“不轻,在我心里很珍贵。”霍秋山诚恳地说:“为了这个,我也要加油跑动,争取让你爸妈和大哥早日跟你相聚。”
后面几天,霍秋山说到做到,一有空就开车带着苏乘棠往革委会送材料。
一来二去,革委会办事的人认识他俩了,打趣儿地说:“你们两口子真有能耐,这种是一般还得花个三五年才好。”
苏乘棠正要否认,霍秋山拉着她感谢了人家就往外面走。
苏乘棠一边瞪着他,一边看他开车到了县招待所。
“你这是要干什么?”苏乘棠看他下车,没等问完话,霍秋山转到副驾驶给她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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