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就是早熟的小孩才会有的表现。
就像她的儿子聂浚北。
胡婉笙目视着面前的小女孩,不再把她当作愚钝的小傻妞,认真地问:“那……要不……我们来学学最基础的人体知识?”
黎今颖眼中再次燃起期冀,用拼命点头的动作代替了语言回答。
于是,在练习了半个月的基础汉语后,黎今颖终于推开了这扇门,达到了她最初的目的。
她心中兴奋的情绪就差拿个大喇叭喊:家人们谁懂啊!我终于能看点儿成人内容了!
胡婉笙也是认真想要教小孩,并不是开开玩笑而已。
她知道这很滑稽。
哪怕告诉她自己的丈夫,恐怕都会被问一句:你是不是疯了?七八岁的小孩能看懂什么?
可是胡婉笙有种预感。
她的预感很准,每年冬季快病倒前,她都会早早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儿。
每一次预感,最终也都实现了。
就像当初,年轻的她曾经预感某一天,自己或许会离开上海,来到一座偏僻的北方小镇度过余生。
当时母亲和兄长还笑她,他们可不会同意让胡家的掌上明珠离开沪城,她就别东想西想了。
可事实上,她还是来了。
龙岗这个地方,是她选择的。
黎志兴察觉到风头不对,向首长主动申请调动时,她在一大堆城市与村镇中,一眼就看到了最北部的龙岗。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命运的既定轨道。
胡婉笙看向自己面前的小女孩。
她冥冥之中预感到,或许未来某一天,她现在即将教授黎今颖的这些晦涩医学知识是有意义的。
至于什么意义,胡婉笙不清楚。
毕竟现在连高考都没有了,部队筛选机制也不再像从前……她甚至不知道这群孩子们长大后,究竟世界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她只能解释为,这一切恍若命运的指引。
胡婉笙蹲在墙角的书堆前,挑选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份她早年在教会学习时留下的笔记。
她拿着泛黄的纸张册,回到桌前,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自己面前这位坐下还没有一米高的小孩。
这个场景很滑稽。
胡婉笙拿着一本成年人都看不懂的册子,一脸严肃地翻开了第一页。
而坐在她对面的黎今颖,仰着头,小手握着一只断了半截的铅笔,同样是一脸正经。
“那么,我们从这里开始吧。”
“好。”
阳光搭至窗边,淡黄色的光晕透过玻璃,映上了些许星星点点的阴影。远处一阵秋风吹过,卷的家属院内的樟树沙沙响。
就像是书页快速翻动的声音。
第15章 初雪
今天是黎今颖来隔壁“进修”的第三周了。
在这间堪称陋室的客厅里,她终于找到了穿书过来后的第一次平静。
不用去思考傻大妞的未知命途,也不必去了解天降父母与便宜姐姐的性格,甚至因为男二号聂浚北放学晚,男主角聂涛常年忙的见不着人,黎今颖都不需要与书中的主线人物接触。
她只需要一对一相处,队友还是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大花瓶。
主打一个赏心悦目,静心学习。
进入十二月以来,她每天大多数的时间都与胡婉笙在一起。
肖蓉每天早晨八点把她送到隔壁,由于工作繁忙,中午并不会回家,直到下午四五点下班后,肖蓉才拎着菜来接她。
时间比上下班打卡还要准确。
隔壁家也很像二十一世纪的托管小学,教师一对一提供早教服务,只不过并不需要高昂学费与家长面试。
当然,环境与现代完全无法相比。
在这座简约的“托管学校”里,胡婉笙还是会坚持让她练习“一二三四五六七”等基础汉字,完成字帖后,才会开启今日的医学世界入门环节。
黎今颖倒也算配合。
她在原来的世界里,从小被父母鸡娃,语数外与少年宫特长课是周末的固定搭档。
书法课也是她每个周末的必备课程,长大后自然成了附属医院所有新医师中写字最漂亮的人。
一手漂亮的硬楷,下笔苍劲,收笔利落,完全不似她的年纪。
如今,自然就更不匹配她的八岁幼童身份了。
为了不吓到胡婉笙,黎今颖刻意将字写得歪歪扭扭,横特意拉高,撇故意划歪,最终组合成一篇笔锋散装的临摹贴。
胡婉笙是温柔型家教。
她每次拿到黎今颖的作业本后,总是先皱一皱眉,才渐渐抚平额头,收敛情绪,温声软语鼓励:“已经很棒了,下次会写得更好的。”
黎今颖知道,胡婉笙是把她当作从未受过正统教育的小孩,忍住不说重话。
但二十八岁的黎今颖却已经把这位情绪稳定的建模脸美女当做了朋友。
现代人流行一个概念叫做搭子。
黎今颖认为,她和胡婉笙这种情况,就叫做居家学习搭子:一个被困在幼童身躯里,没学上;一个被困在时代洪流中,没班上。
她们每天一起读书练字,一起吃难吃的菜肴,一起晒北方冬季的太阳,一起在屋内怀揣着心事发呆。
黎今颖想过,如果她现在不是傻大妞,而是附属医院黎医生……又或者,胡婉笙并非书中的悲情女一号,而是现代社会活生生的人……
那么,她和胡婉笙这种同样内敛、安静的性格,恐怕真的会助力彼此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惜,没有如果。
黎今颖握着那节断了一半的铅笔,落下最后一捺。她今天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很快,有些莫名心慌,竟然一时间忘了要假装不会写字。
她看着作业本上的最后几行小楷,一笔一画,行云流水,一眼就能看出是多年练习才能呈现的作品。
她抬头看向胡婉笙,发现美女正靠在藤椅上半眯着眼,似乎是在睡觉。
于是,黎今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将那张字帖撕了下来,小心翼翼揉成一团,想要扔掉时才发现,这个家里并没有垃圾桶。
无奈之下,黎今颖准备把它丢到窗外。
她知道这样很没有公德心,但眼下也不是计较市容市貌的时候了。
就在她准备做一次低素质人群时,胡婉笙突然睁开了眼,吓得黎今颖只得把它塞到了身后一大堆书的侧面,准备离开时把这团纸带走。
“我怎么睡着了,今颖你的字练的如何了?对了,屋内是不是有点黑,阿姨开个窗帘……”
胡婉笙并未发现面前小女孩的不对劲。
她今天总觉得屋内光线不够,似是有块阴沉沉的云团笼罩,半点阳光都见不到。
于是,她起身把靠外墙的两半截窗帘卷起来,却正好望见窗外白茫茫一片。
家里的田字格窗玻璃有些斑驳,透着老旧泛黄的暗光,积雪映衬其上,朦胧中带着一丝宁静。
胡婉笙怔怔地望着窗外,积雪反射的白光打在她的半张脸上,趁得格外苍白。
她喃喃道:“下雪了……”
今早肖蓉与她在门口闲聊时,就曾提到,马上要到龙岗的雪季了,有些衣物得赶紧准备起来,别等下学后再去供销社买,那肯定是排队也买不着的。
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哪怕胡婉笙已经来到龙岗快三年,她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冬天。
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极致低温,对她这样怕冷的人来说,简直是冰窖地狱。
“下雪了?”
一旁的黎今颖很兴奋,她放下铅笔,连纸团的事情都抛到连脑后,飞快站起身,朝着窗外看:“真的下雪了啊!”
她在穿越前,是南方沿海地区土生土长的姑娘,见过八级台风,见过四十度高温,却没机会见到家乡的漫天飞雪。
在她“前世”短暂的二十多年里,老家就下过一场头皮雪。哪怕是这样,也足以让当地无数年轻人兴奋不已,争相约上好友打卡雪季照片。
她站在窗户的一侧,看见远处白茫茫的一片,瞳仁都闪烁着光亮。
雪天宁静,屋内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看腻了漫天雪白后,黎今颖才注意到屋内的胡婉笙有些失神。
是触景生情?
还是感叹时光流逝?
黎今颖猜不到,也不准备猜。
她不再多想,轻轻扯了扯胡婉笙的袖子,贴心问:“婉笙阿姨,你不是最怕冷了?要不再回房间,多穿点吧。”
胡婉笙回过神,她强忍着头部双侧的神经突突声,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女孩。
黎今颖似乎是长高了些,皮肤也比刚刚捡回来时水嫩了不少,看上去的确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在这段托管期间内,胡婉笙大多数时间教她习字算数,偶尔穿插着会用一些简单且不血腥的手术案例做“中场故事”调节气氛。
明明她的作业本上还写着横不横、竖不竖的抽象汉字,算术题偶尔也会犯幼稚的加减错误。
但每当提到入门的医学知识,黎今颖眼神里那股机灵劲儿就再也藏不住。
怎么看,也不是普通小孩。
胡婉笙认为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有一张大网。
大网不断牵制着她与身边的人,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扯向某种既定的结局。
而黎今颖这个小孩的出现,似乎能让她在陷进漩涡的过程中,感受到少量的安慰。
她好像不一样。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胡婉笙愿意耗费时间在这里与一个小女孩作伴。
教她识字写字,了解最基本的医学常识,哪怕最终黎今颖记不下多少,胡婉笙也自得其乐。
至少过程是宁静且安逸的。
胡婉笙摇摇头,想要把纷乱的思绪甩到脑后,却让太阳穴的疼痛感愈发严重。
她勉强扯了个笑容:“咳咳——没事,我不冷,我们继续吧……”
黎今颖又不傻。
别说是望闻问切了,光是看到女主角这张惨白又渗着细汗的脸,她就断不敢继续了。
她本身也没奢求能从胡婉笙这里学到什么新东西,主打的就是一个查漏补缺,日常复习。
与其说,胡婉笙说是在教她东西。
倒不如说,这大概是另一种形式的学习互助小组——就像她从前念书时,总爱与室友们互相抽背,提醒彼此核心考点。
不然为什么叫居家学习搭子。
这些基础的框架性知识,黎今颖自然是早就学会了。作为最强新人,她原本或许会成为附属医院的第一位肝胆胰科女主任。
她只是害怕自己穿越过来后,这个能称作为金手指的技能被她渐渐遗忘。
纠结片刻,黎今颖缓缓开口:“婉笙阿姨,你脸色看着不太好……”
胡婉笙转过头来,原本想要安慰黎今颖别多想,却忍不住开始咳嗽。
“真的没事,咳咳——”
她本就瘦得夸张,肩膀窄窄的,锁骨清晰裸-露在毛衣圆领上方,脸颊上更是瘦得有些轻微内陷。
一咳嗽起来,胡婉笙整个人就像是快要散架的骷髅架子,下一秒似乎就会陡然垮掉。
整个人的气色就像是重病要快死掉的人……
?!
黎今颖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脊骨僵硬,心底骤然一凉。
这段时间她的卷王基因觉醒,整日沉浸在知识复习中。她差点忘了,在这本虐心年代小说中,女主角胡婉笙正是在一个冬季离开人世的。
不会……就是这个冬季吧……
黎今颖合上自己歪歪扭扭写字的作业本,找了个借口:“婉笙阿姨,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胡婉笙愣了愣,说:“好,那就休息一会儿……要不要吃点红薯?咳咳——。”
黎今颖听见她这一声声的咳嗽,心都揪了起来:“婉笙阿姨,你发烧了吗?”
胡婉笙没回答。
她难受地眨了眨眼,又拢了拢毛衣的袖口,总觉得背脊发凉,汗毛竖立,背上隐隐发疼。
她捂着嘴轻咳了好几声,才缓缓开口:“……应该没事。”
黎今颖也顾不上装正常小孩了,她立马放下手中的作业本,绕到胡婉笙身边,用她软乎乎的小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
很烫。
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她不知道,难道病人也不知道?
黎今颖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毫不犹豫输出一长串:“婉笙阿姨,你发烧了,可能是这几日降温凉到了身体,你多喝点热水,吃点清淡的米粥,不要再累着了。”
胡婉笙这才意识到,连忙用手掌探了下自己的温度,得到相同结论后,她看向黎今颖的目光变得更加探究。
按理来说,小孩子知道这些也不稀奇。
譬如聂浚北,总是操着大人的心,在家里帮着她忙前忙后,与青少年的劳动力没什么差别。
可是黎今颖不是养在乡下农户家里吗……
胡婉笙的咳嗽劲儿又窜到喉咙,剧烈的不适感让她不再思考面前小女孩的不对劲,她只想躺下静养休息。
“咳咳——今颖,阿姨去里屋躺一会儿,你一个人可以吗?”
黎今颖猛地抬起头,点了两下:“可以的。”
她还在思考要怎么帮助胡婉笙活下来。
万一是肺炎,她可能真的会死在这个冬天。
黎今颖看着墙上的日历,此时还在六十年代末期,哎,如果这个时代也有胸片或是CT就好了……
嗯?
霎那间,黎今颖突然想到一件事。
前段时间她那位便宜父亲消失去了省城出差,似乎是去为龙岗卫生院申请X线机去了?
她一瞬间就精神了起来。
或许,上天冥冥之中把她的灵魂塞进这本书里,就是为了改变某些既定的结局?
第16章 新药
胡婉笙很快就倒在里屋,睡了过去。
这半个月来,黎今颖一直期盼着让她独自一人的这一刻。
胡婉笙虽然很耐心的教她入门知识,但她总盼望着能有一段“自习时间”,能让手痒的她,肆无忌惮地翻阅教材,顺便回忆手法。
如果是前几日,她此时已经毫不犹豫地冲到墙角的书堆边,拿起一本又一本的外文书阅读,爱看什么看什么,再也无需假装,也无所顾忌。
可是现在,她有些手足无措。
女主角病了。
她按照剧情线的描写,按时病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胡婉笙的卧室外,陷入思考。
胡婉笙的这场病来得凶猛,排除剧情元素,多半是她的身体内部已经发了炎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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