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不见得是完美无缺、毫无危险的计划。雅梅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对她们母女来说,接下来的日子也越安心。
“对了”,石龙飞一拍脑门,趁着饭局快要散掉的时间点又爆出一个八卦,“说起雅梅,我脑子一转,想到今颖你的一位故人。”
石龙飞耸耸眉毛,语意不明。
黎今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还记得那个周副连长吗?”
黎今颖心里一咯噔。
周副连长如何她倒是不关心,反而是身边这位随时可能爆炸的醋坛子,让她有些心悸。
她借着余光瞄了瞄聂浚北的脸,看不出有何吃醋前兆,于是老实答:“记得,怎么了?”
话音刚落。
黎今颖放在膝盖上的手忽然被一股力道覆住。
她转过头,鼓着脸,无声呐喊。
黎今颖:诚实也有错?
聂浚北:没~怕你冷。
黎今颖:那你另一只手握拳干嘛?
聂浚北:我也冷,握着暖和。
黎今颖翻了他一个白眼,继续听。
“他后来一直没处对象,之前回龙岗时有个战友会,有人想帮他介绍对象,他还不乐意呢。”
葛海珊一脸茫然,追问:“为什么?”
“我也是听说的啊,你别那个眼神看我……”,石龙飞注意到黎今颖快要喷火的双瞳,“他当时在战友会上说,有个想追求的人,还没走出来,不适合现阶段谈恋爱。”
“白月光啊?谁?”,葛海珊只恨饭店没提供两袋瓜子,“哪家姑娘这么难走出来?我认识吗?”
石龙飞扬扬下巴,指向对面。
葛海珊顺着目光瞧过去,恍然大悟。
腿上的大手似乎顿住了。
黎今颖预感不太对劲,立即开润。
“好了好了,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黎今颖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带着“我不懂我不认识我不关心”的神情。
石龙飞本来就只是想耍贱,他知道人家小两口感情好,玩笑话点到即止即可。
黎今颖顺势看向葛海珊。
“海珊,下次有机会你来沿海,我招待你!”
石龙飞有些急了:“等等,我呢?”
黎今颖懒得理他:“你让你的战友会同志招待你,我不认识你。”
“别啊别啊!”,石龙飞赶紧向旁边的男人喊话,“妹夫!你要替我做主啊!”
一句“妹夫”称谓,某人心里乐开了花。
他瞧见黎今颖和两位发小又吵又闹,心中除了替她开心,同样还泛起一阵酸涩:他竟有些贪心地想要占据那段他未曾出现的青少年时光。
三人嘻嘻闹闹许久。
聂浚北也没催,默默在旁等。
闹够后,两个女孩说话又开始出现哭腔。
葛海珊没办法请假,对自己无法参加好友婚礼这件事已经难过了许久。
她与黎今颖抱头痛哭几分钟后,挂着还红肿的双眼,就来威胁聂浚北:“我和你说,你要是敢对颖颖不好,我管你是什么上校少校,管你是什么先进干部,我和我哥绝对从龙岗杀过来,撕烂你!”
聂浚北哭笑不得。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指着鼻子骂小白脸。
“我一定对她好。”
葛海珊喝了酒,依依不饶:“你发誓!”
聂浚北无奈,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聂浚北此生一定倾尽所有守护好颖颖。”
“代价呢?”,葛海珊蹬着眼睛,“你如果没做到,我们用片鹅肉的刀划烂你这张小白脸。”
聂浚北忍住笑点头应下。
画面感实在是太强。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纠缠几分钟后,三人挥手告别。
等到回家后,黎今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就在她以为洗洗就能睡觉时,一旁酝酿了一夜的醋坛子终于还是翻了个底朝天。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看书。
突然,她感受到头顶的光线变黑。
等到她再度抬起脑袋,试图看向挡住灯光的罪魁祸首时,她已经被塞入紧紧的怀抱中。
“诶?怎么吃醋还带延后的?”
黎今颖试图挣脱醋王的双臂,当她发现手腕箍得更紧时,放弃了挣扎,主动用脑袋蹭蹭他的下巴:“别醋了嘛~”
男人高大的身影把她罩在怀中。
黎今颖抬起眼,撞见聂浚北眼里毫不掩饰的私有欲望,灼热又压抑。
喑哑的声音附在耳边:“好想把你藏起来。”
黎今颖的不服输精神总是在不该有的场合冒出,她故意侧过脸亲了一口男人的喉结,为这盏火又添了把柴:“那得看你抓不抓得住我咯。”
下一秒,嘴唇一凉。
等到她都快被啃得秃噜皮时,黎今颖求饶已经来不及了。
第105章 报刊亭
今日下午, 距离他们明天回军区的火车还有不到24个小时,黎今颖恰好趁着这段时间,带着聂浚北回了一趟原来的家属院。
他们从市委大院的自行车库骑车出发, 沿着新市区一路往老城而去,期间撞见不少建筑工地。
黎今颖靠着记忆外加沿途问路,总算找到了原本的卫生院旧址,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里已经被推平改为了城市公园。
“高考前,我就在那里工作。”
她指着现如今的石板小路。从前这里是办公楼, 建筑推平后修了几个石墩桌子, 附近不少老人都来这里下象棋。
黎今颖推着自行车带他从公园穿过。
她指着左右的空地, 手臂虚空画出这里曾经的模样:“我还记得这里之前是保安亭, 高考恢复时的场面已经太多年没见过那样的热闹了,当时连在这里工作的保安大哥,也在复习备考来着。”
她走在前面絮絮叨叨地描绘。
聂浚北跟在她身后耐心听。
黎今颖说了几分钟后,发现聂浚北一直不怎么搭腔,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转移话题道:“那个时候,你在西北天天睡牛棚?”
这些年来,她很少从聂浚北嘴里听到他在西北的经历, 少数几个片段还是她从小齐哥以及温宜桦那里左凑凑右凑凑挤来的。
聂浚北扯扯嘴角。
他背着眼睛也能猜到传言是从何来。
——那群小子就是这么胡扯的?
他对西北改造那段往事提得少,并非是因为不愿回忆,主要是不想让黎今颖担心, 他对她再了解不过, 说得越多, 她头就要垂得越来越低,说不定还要掉两行眼泪。
“牛棚是给做不完活的人睡的, 比如眼镜杨,你老公我勤快得很,没过得那么惨。”
“还没敲章呢,聂同志你注意作风影响!”
“黎同志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说笑笑推着自行车沿着通道转进另一侧小路。
“就是这里了,我不会记错的。”
黎今颖踩下刹车,停在建筑工地外。
家属院附近的这块地皮去年就已经易主,交易给了本地一位靠着煤矿产业起家的房地产商,听说之后的规划是要打造成新区商圈,沿着卫生院周围,建设新医院、新学校和新大厦。
施工队已经在街道上种下一排行道樟。
树苗外侧还包着肥料塑料纸,有一两棵在路上支撑不下去的枝干上正挂着营养液。
门口原来的老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锯掉了,原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报亭。
书报亭一面墙三面门窗,外围漆统一的邮政标志性墨绿色,生意看上去不错。
《龙岗日报》是现如今市里最畅销的报纸,老板正在补货,把一卷卷还散发着油印纸香气的报纸放到门口的陈列架上。
不仅仅是报纸,最顶部的黄金位置,老板将它留给了形形色色的杂志,五颜六色,时下流行的《读者文摘》、《知音》、《故事会》、《今古传奇》、《大众电影》均有陈列,底部还塞着不少幼童读物,黎今颖眼睛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在21世纪小时候见过的《奥秘》和《演讲与口才》。
“想买杂志?”
聂浚北捕捉到她闪闪发亮的眼神。
黎今颖一愣,然后毫不犹豫点头:“想!”
“那就去选选,回了驻地你想买杂志就要麻烦多了,医院附近好像还没开邮报亭吧?”
黎今颖:“那附近建设得比较成熟,要挪个十字口黄金位置出来也不容易吧。”
聂浚北安慰道:“迟早会有的,你们医院门口人流量大,加上门口的好几个公交站点,开起来生意肯定兴隆,除了读书看报,现在也没什么新颖的娱乐方式,人总得打发时间的。”
黎今颖抿嘴笑笑。
她莫名有些羡慕这个时代的纯粹,没有短视频没有短博文横行,得到乐趣反而很简单。
两人推着车走到了门口,黎今颖盯着琳琅满目的架子犯了选择困难症。
“买杂志?”,老板补完货,主动招呼他们两位年轻人的生意,“《武林》这期只有一本了,要不要?”
黎今颖想都没想:“要!”
旁边,聂浚北看她着急忙慌的模样,小声问:“你还看《武林》吗?每次练新兵的时候,休息时间传阅最多的就是它。”
黎今颖摇头:“因为它只有最后一本,来都来了,跟风买个畅销货。”
黎今颖接过杂志,瞧了一眼封面,一个短寸打扮的青年男人正架着姿势,她看不出来是少林派还是咏春拳,模特旁边标了几行小字:散打十八招式、老年太极、探寻气功奥秘。
她随手翻了翻,果然在擒拿格斗前面的黄金版面瞥见了黄药师与梅超风的身影。
上一世她能看懂武侠小说时,这本杂志早就销声匿迹,压根不知道《射雕英雄传》最初是在这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书册上连载。
付完钱,老板打量他们许久,从穿着和谈吐中瞧出他们两人经济富裕。
于是,他又接着展示:“这本女同志们都喜欢,要不要一起买来看看?还有这个,这些……”
黎今颖正欲拒绝。
旁边聂浚北已经付完钱:“都来一份吧。”
黎今颖拉了拉他的左手臂:“买这么多?哪里看得完?没时间看啊!”
聂浚北已经替她收好:“火车上看嘛,你值夜班也可以看,碎片时间挤一挤总能消化完的。”
黎今颖心里默默吐槽。
为了应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的穿越情景,她现在值夜班的读物都得严格筛选。
在报刊亭奢侈消费一笔后,两人推着自行车,载着一大摞像是批发来的杂志,沿着家属院旧址绕了个大圈,八十年代City walk怀旧之旅就算结束。
临到要离开时,聂浚北忽然望着那栋早已消失的建筑物方向,低声道了句:“等过完年,白玉兰要开始抽枝发芽了。”
“啊?什么?”,骑车风声大,黎今颖回过头,没听清他刚才说的话。
聂浚北侧回脸,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家吧,你肯定饿坏了。”
黎今颖没多想,双脚交替蹬车,迎着拂面的冷冽寒风朝市委大院的方向开去。
聂浚北跟在她身侧,偏脸最后望了一眼这块他让他无比苦痛又无比怀念的记忆之地。
我很好。
爸爸也很好。
要是你在,一定比我还喜欢她。
*
骑车刚到市委大院。
黎今颖就注意到门口有个鬼鬼祟祟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拎着一袋礼盒,正在与警卫扯嘴皮子。
“我就是来看看老同事,拜个年!”
“真的是我老同事!你看,我兜里还有以前公社学校的教师证明,只是我后来退休了而已。”
黎今颖停下自行车。
她盯着那人望了好几眼,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一时间却难以和记忆中的面孔们匹配。
“现在送礼的这么明牌?”
她盯着那人手里的礼盒望了眼,禁不住向聂浚北小声吐槽。谁要是像他那样送东西,恐怕要不到一天,纪委那边就能闻着味过来了。
聂浚北眯着眼睛。
他认出来,这是那天火车站那人。
“别管,走吧。”
聂浚北没说太多,护着黎今颖过闸。
这种不讲道理的人,越搭理他,他越来劲。
警卫认识他们俩。
两人的脸太有记忆点,警卫匆匆见了一眼就记住了,还不忘在推揉的间隙打招呼:“黎同志,回家啦?买这么多杂志。”
他这一声,把曾钧的目光吸引过来。
曾钧偏过头,第一眼就见到了聂浚北。
紧接着,他越过聂浚北的侧影,眼尖发现了正和警卫对话的黎今颖。
“诶!诶!”
曾钧一只手指着两人,瞪大眼睛朝着警卫喊:“我认识他们!我真认识!”
黎今颖听见,下意识回头。
然后,就被聂浚北挡在视野。
她最开始还有些疑惑。
直到曾钧当着警卫的面,喊出那句:“黎今颖对吧?我是曾钧曾老师啊,你妈妈以前的同事,我们还差点成了亲家呢!”
曾钧也是迫不得已。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来求肖蓉办事。
可是,那天在火车站偶然遇见肖蓉和聂浚北后,他想到还在牢里等着回家过年的儿子,过去他自诩的风骨与骄傲荡然无存,只想赶紧抓住最后的救生圈,赶紧把孩子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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