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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凳子是几年前黎志兴亲手做的，就是想让肖雅梅吃饭更方便。现在她长高了，用不上，就把它放在斗柜旁边，偶尔放杂物用。
她刚才小心观察过，黎今颖的身高坐这根高脚凳刚好合适。
肖雅梅摆好位置后，没听见小表妹的回答，不免担忧：她是不是不该这么主动？
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不是她的家，哪里需要她来指手画脚？
黎今颖不是故意发呆的。
她完全没想到肖雅梅这么心细，毕竟，连隔壁主角团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一直让她坐在小矮凳上，头比桌子还矮。
反射弧转完一圈后，黎今颖才把出走的精神世界拉回来，道了句：“谢谢”。
她道谢的那一刻，肖雅梅露出一个放松的抿嘴笑，还伸手给她借力，帮她坐上椅子：“你慢点，这个椅子旧了，不太稳，不能乱蹦跶，只适合吃饭。”
黎今颖挪了挪屁股，感受到底盘确实有些摇，点点头：“嗯，我不会乱动的，谢谢姐姐。”
肖雅梅听见这声软糯的“姐姐”，心中甜滋滋的，体验到一丝被人需要的力量，默默坐在黎今颖的右侧。
门外，煎鸡蛋的香气越来越浓郁。
肖蓉端着锅进门时，抬头就看见两个孩子已经坐在餐桌前，一副等待进食的乖巧模样。
“哎哟，都坐好了啊，雅梅快去柜子里拿三个碗，还有筷子！”
肖蓉提着铝锅的炳，放在事先垫好的旧报纸上隔热，刚好接过肖雅梅递来的碗：“今晚咱们吃鸡蛋面！我先给雅梅盛一碗，以后你可就是姐姐啦！”
肖雅梅很兴奋：“哇！吃鸡蛋吗！？”
“对！借隔壁婉笙阿姨家的平口锅煎的，起锅后将就着油倒进来下面，香的很，你们肯定喜欢！”
黎今颖对这个年代的供应没有概念。
她不知道对于屋内另外两个人来说，鸡蛋是一种奢侈品，过年都不一定见得到。
每次养鸡场的鸡蛋到货，副食店门口的队伍比隔壁猪肉摊还夸张。
肖蓉把碗递给侄女，笑着说：“雅梅你现在长个子，要多补充营养，以后啊，才能和婉笙阿姨一样漂亮。”
黎今颖双手撑着下巴，在心中附和：确实，女主角是真的漂亮。
谁曾想，刚才话都不敢大声说的肖雅梅，竟然反驳道：“不要，我不要像婉笙阿姨，我要像姨妈一样好看。”
话音落下，客厅异常安静。
然后是一阵浅浅的笑声。
肖蓉以为侄女是在讨她欢心：“你呀，就爱哄着你姨妈，慢点吃，别烫着舌头了。”
肖雅梅没有继续解释，跟着笑了笑，拿起筷子埋头吃面。
低头时，她看见自己碗里有不少鸡蛋碎，黄澄澄，香喷喷，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显得油光闪亮。
肖雅梅盯着饭碗，开始思考，如果被赶回乡下，是不是就不能再吃这些东西了？
她并不知道这是肖蓉特意夹给她的。
两个鸡蛋煎出来本来就不多，肖蓉潇洒地把它们一分为二，一半给了侄女，另一半则是进了黎今颖的瓷碗。
“今颖会用筷子吗？”
黎今颖听到这个灵魂问题，一秒钟都没犹豫，迅速点头应答：“会！”
开玩笑，她要是回答不会，怕是吃饭都得演上一个月，那不得累死？
接过瓷碗，黎今颖挥舞着木筷子开吃。
鸡蛋面，香啊！
土鸡蛋的香味和她在连锁超市里购买的就是不一样，面条都带着一丝香酥嫩滑的口感。
肖蓉没有急着盛出最后一碗，而是默默观察着黎今颖进食，确认女儿不会轻易噎着后，才终于放下心吃饭。
她碗里只有零星的一两块煎蛋边角，糊得发黄，干瘪瘪的，没有什么香气。
但就是这么一碗素面，肖蓉吃起来，比过去五年任何一顿饭都让她满足。
三个人各有心事，互不打扰。
黎今颖这边，她刻意放慢了用餐速度，尽量不在两分钟内干完饭，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担忧。
等到她慢腾腾嗦完最后一根面条后，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我那书记老爹呢？去哪了？
第10章 雅梅
直到黎今颖喝完鸡蛋面的汤汁，门口也没有听见老爹归家的脚步声，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吃饱喝足，瞌睡慢慢上头。
黎今颖眼皮子就快打架时，对面的肖蓉忽然站起身。
“真乖，都吃完了！”，肖蓉低头检查两个孩子的瓷碗。
吃得精光，连油水都没有浪费。
她回头看向侄女：“雅梅你作业写完了吗？我把桌子收开，你在这儿写吧，比里屋亮堂。”
肖雅梅先是应了声，随后又跟着肖蓉一同站起来，主动抢过桌上的碗筷：“姨妈，我帮你收吧。”
“不用，不用！你坐着，才几岁就急着干这些，以后有的是机会刷碗，好好做作业吧。”
肖蓉拒绝了侄女，顺便接过碗筷，放进铝锅中叠在一起。
她把肖雅梅接过来抚养，当然希望侄女能够自在一些，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不用那么客气。
可是，随着侄女一天一天长大，她们不仅没有更加亲密，反而中间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墙。
比如刚才，肖雅梅抢着收拾。
很懂事，很有礼貌。
却不像女儿。
这一瞬间，肖蓉忽然很怀恋过去。
那时，黎今颖还未走丢，肖雅梅表现得也没这么小心翼翼，偶尔还会耍耍女孩家的小脾气，他们哄两句就能笑得咧嘴。
肖蓉不禁陷入思考：
如果不是亲生女儿走丢，她这几年就不会情绪起起伏伏。或许，肖雅梅就不会养成察言观色的怯懦性格了吧……
说起来，还是怪她。
等黎志兴回来，她得和丈夫好好聊聊侄女的养育问题，不能因为今颖的事情，耽误了孩子。
肖蓉全神贯注思索着这件事，低头端着铝锅走出房间，连锅盖都忘了收。
大门吱呀一声，肖蓉消失得没了影。
屋内，肖雅梅正准备擦桌子，刚好注意到桌上多出来的锅盖。
“姨妈，这个忘拿了……”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无奈之下，肖雅梅只能人肉带过去。
她看向高凳子上迷迷糊糊的妹妹，嘱托：“今颖妹妹，我去一趟厨房，你等我回来哦，很快的。”
“好……”，黎今颖打着瞌睡回答。
等她再次眨眼睁开时，屋内只剩自己一个人。
*
天已经完全黑了，远处挂着窄窄的弯月。
肖雅梅快步追到厨房，把锅盖递给正在盛糠化热水的肖蓉。
肖蓉完全没注意到少了件东西。
她还在感慨，今晚的鸡蛋面太奢侈了些，锅边甚至糊了一层薄薄的焦化植物油，平时可不容易见到，得用麦糠刷一下再洗。
“哎？谢谢。”
肖蓉下意识客气道谢，说完就后悔了，明明自己刚刚还在想要怎么和侄女亲密一些，转头就习惯性应答。
她回头看了一眼侄女。
月光下，肖雅梅站在走廊边，麻花辫垂在肩头，脸蛋也渐渐有大姑娘的模样了。
肖雅梅对上她的眼神，转头回避，指了指身后的大门：“妹妹还在家里，我回去看着她。”
她说起妹妹两个字时，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可能是还没适应吧，她想。
“好……雅梅！”
“嗯？怎么了，姨妈。”
肖蓉犹豫一瞬，还是决定转移话题：“嗯……那个……今颖肺炎烧了三天，可能智力受了影响，以后你多照顾她一些，可以吗？”
肖雅梅原本期待的目光暗了下去。
她“嗯”了一声，浅浅的，像蚊子的嗡嗡声。
“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肖蓉给碗筷沥干水，回头看见肖雅梅还在原处。
“嗯，写完了，在做摘抄。”
肖蓉拎起铝锅，对侄女的乖巧相当满意：“我们雅梅真听话，要是今颖长大后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肖雅梅跟在她身后往回走，心里闷闷的。她不喜欢姨妈拿她和妹妹比较，这样和奶奶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肖蓉并没有注意到侄女的情绪，还在自言自语：“等今颖病好了，就可以和你一起去上学，就是不知道……她这病到底能不能好……”
夜深露重，连虫鸣声都微弱下来。
肖雅梅一路上再没有接话，等到行至家门口时，她上前两步，替手上不便的肖蓉打开门。
肖蓉轻手轻脚放好碗筷，腾出手来后，揉了揉肖雅梅的肩膀：“……今天早些睡觉吧，今颖暂时挨着我和你姨夫睡，等她康复些再挪到你们卧室去。”
肖雅梅愣神片刻，她还以为今晚能和妹妹一起说说话，原来是她多想了。
“嗯，那我先去休息了……”
黎今颖已经从高脚凳上下来，听见她们两位NPC的对话，第一个不同意。
眼下的机会接触肖雅梅再好不过，更何况，她才不想挤到这对夫妻中间去睡觉，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她就浑身鸡皮疙瘩受不了。
黎今颖撒娇开口，不忘用小手拽一拽肖蓉的裤腿：“不嘛！我要和姐姐一间屋。”
她的声音甜滋滋的，落到另外两人耳边，仿佛掀起一阵清甜的春风，很难让人拒绝。
肖蓉原本想着，黎今颖正在愈合伤口，睡得不踏实，晚上要是这里疼、那里痛的，她起夜照顾也要方便些。
不过，这是女儿第一次主动向她提出需求，肖蓉纠结半晌，无奈点头：“那好吧，要是晚上身上疼的话，就来找爸爸妈妈……”
桌旁的肖雅梅听见肖蓉松口，她比这对母女还要兴奋，一扫刚才郁闷的神情，热情回答：“找姐姐也可以的，我不怕睡不好！”
“我不会疼的！”，黎今颖看她们争着要照顾病患的表情，心中失笑。
看来这个傻大妞也不是没人爱啊。
*
肖蓉把油灯挪到女孩们的房间，又抱来一床方方正正的绣花被子，把床铺分成了左右两个区域。
她铺完床后，语重心长地和女儿交代：“今颖你睡觉不踏实，别抢姐姐的被子，晚上睡不着或是害怕也别去闹姐姐，要懂事一点，好吗？”
黎今颖一直不停地“嗯”，点头如捣蒜，晃得她脑袋都有点痛了。
肖蓉嘱托了好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出去时，她甚至没有将房门关死，留了个缝隙，这样晚上女儿找自己也方便。
屋内，黎今颖终于松了口气。
傻大妞这位母亲实在是把“爱女心切”的人设做到了极致，再夸张一些，她就要觉得窒息了，差一点就装不下去。
她放松四肢，躺在床的右侧，偏过脑袋，看向身边的便宜姐姐。
肖雅梅还惦记着肖蓉嘱咐的“妹妹烧到了脑袋”，担心黎今颖听不懂，斟酌了许久语言，尽量不用太复杂的词语。
“今颖妹妹……”
黎今颖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嗯？”
肖雅梅小心翼翼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你身上疼吗？我怕晚上睡觉碰到你。”
她话还没说完，身体就开始往床边缓缓挪动，生怕碰到黎今颖的纱布，让她不舒服。
黎今颖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只是关心她的身体：“我涂过药，不疼。”
肖雅梅微微点点下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屋内拉着厚厚的棉布窗帘，只有一盏微弱的煤油灯还亮着，她们彼此不太看得清对方的表情。
黎今颖这副身体本来就虚弱，两分钟没有人说话，她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这时，肖雅梅忽然出声。
她像是斟酌了许久该不该问，最终还是没有耐住好奇心，轻声试探：“……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一起在奶奶家的田坎捡过石子，你总是把漂亮的那些让给我，我就把过年藏着的麦芽糖给你……”
曾经，她们是很要好的姐妹来着。
肖雅梅说完后，迟迟未能听见答复，等她转过身子来，只能听见黎今颖均匀的呼吸声。
夜色深沉如墨，墙壁上晃着点点烛光。
肖雅梅心中自嘲，大概，是不记得了吧。
第11章 菜粥
在家养了两天后，黎今颖终于在傍晚的餐桌上，见到了她消失多日的老父亲。
眼下是北方的十一月，听说几十公里外靠近苏联边境的村镇已经下过雪，想必龙岗的冬季也已经在路上了。
黎志兴进门前先拍了拍棉袄袖子上的灰，他今天戴了顶黑色毡帽，帽檐左右各有一片护耳的毛毡子，看上去就暖和。
肖蓉看见是丈夫回来，白菜叶子也不摘了，一股脑放进篓子里，站起身帮他接过手里的行李。
“回来啦？省医院领导怎么说？”
黎志兴左右顾了好几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正靠着窗户晒太阳的黎今颖身上。
他这次出去虽说是观摩新设备，但说到底，还是带了些私心。
他听王医生说，这个叫X线机的机器能把五脏六腑用科学手段扫出来，那岂不是也能帮女儿再看看身体到底有没有内伤。
“我刚从卫生院回来，院里先提申请，这机器确实对痨病很有帮助，连骨头都能扫出来！我回头再和老聂说一说，看他能不能在县里再想办法催一催，咱们尽快落实，也能给闺女尽快用上……”
肖蓉抬起脸朝他笑：“也好，不枉费你跑这么远一趟。先吃饭吧，这几天出去肯定没休息好，晚上我熬点菜粥，暖一暖。”
黎志兴裹了裹棉袄，笑起来时露出一排牙：“菜粥好，菜粥好……咱闺女这两天怎么样？”
肖蓉去帮他放好行李，刚好从主卧走出来。
她正准备回答时，皱了皱眉头，挽起袖子就张罗着要去烧水：“你这脸黑得都快发亮了，别把今颖给吓着！我给你打点水，赶紧洗洗。”
“啊？”，黎志兴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指腹上果然沾了一层黑黢黢的泥，不知道是从哪里熏出来的。
他这一路上又是挤火车，又是坐长途，中间有一段路还蹭了下隔壁山头的拖拉机，驮着他从车站到生产队交货，最后在离龙岗一里外的空地把他给放下。
“是，是得洗洗，好好洗洗……”
“别拿你手去蹭闺女啊！等一会儿，我马上去给你弄水和毛巾。”
肖蓉很有行动力，拿着瓷盆就去隔壁厨房接新烧出的热水了，顺便还带上了煲粥用的大锅。
屋内，只剩下黎今颖与老父亲面面相觑。
她原本坐在靠窗的小板凳上发呆，见到重要NPC出现后，纠结了许久，还是没把梗在喉头那句“爸爸”喊出来，心里总觉得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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