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起嘴角转移话题,决定当做没见过那回事,“大年初一的,不去外面走走吗?”
她掰着手指数道,“年年都是舞龙,有什么稀奇的,不如打叶子戏来得好玩呢!”
“昨晚你赢的还不够嚒?”
“银子啊,哪有嫌多的,”她说完睨了他一眼道,“郎主想不想赌一次大的?”
既然某些地方上他无能改变,可只要她喜欢的,他当然肯多补偿她一些,于是点头道好。
“仅此一次。”
这一场赌局还未开始,结局就已然定下。
第31章 跟踪
裴疏晏过年休沐这段时日, 一直呆在老宅,日日与鸢眉交颈而眠,宛如一对恩爱夫妻。
鸢眉则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足足在他身上赚了一千两,倒也心满意足。
很快便到了元宵。
落了夜, 街上一片灯红酒绿, 两人便挽着手一起去看灯会。
其实这节目也是万年不变, 再加上身边的人是他, 鸢眉兴致不高,不过他演了那么久的戏,如今也颇有心得,即便不喜欢,也能装作天真浪漫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自己演技过于精湛, 裴疏晏当真不曾怀疑过她, 反而几乎无条件的纵容着她。
这是什么?她明白他对她心中有愧,于是想要弥补她。
然而,她更明白,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仇恨, 并不会因为他们表面的柔情蜜意而消失。
他不可能娶她为正妻, 而她也绝无可能允许自己与他成为夫妻。
不知不觉便走到观灯楼前, 九层高的重檐高楼伫立在建京城的正中心,楼上四周都是刷着朱漆的阑干,年轻的男女相依在阑干上窃窃私语。
再瞧头顶之上,每隔五步便挂着一盏巨型的八角宫灯, 明晃晃的一片焰光亦是一大奇景。
裴疏晏扭过头问她:“想不想上去看看?”
鸢眉倒是可有可无, 可见灯火下,他乌黑的瞳仁里分明闪着一丝期待, 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他便牵着她的手登楼。
爬到三楼,鸢眉便扶着胸口微喘道,“我爬不动了,郎主若是想看,就上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他当然没有留她独自在这的道理,“要走一起走,要留一块留。”
说道便把手臂撑在阑干上,俯瞰着楼下恍如白昼的灯火,淡然道,“这里风景也很好……”
话音未落,余光却觉察到一道炽热的视线透过人群朝他望来,他侧过身去迎上那人的目光,这才发现站在楼梯口的身影,竟是三皇子李昭。
再一细瞧,他那视线也不全然是对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神更是一瞬不瞬地更是对着他身后的鸢眉。
他朝前走了一步,遥遥向他打了个拱,同时,也不动声色地将她娇弱的身姿密不透风地掩在身后。
身为男人,他不难分辨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太惹眼了,而且李昭外表虽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阴狠的角色,私生活也有些放纵,不过未及弱冠的年纪,还未娶皇子妃,便已经有了好几房媵妾。
这让他不得不心生戒备。
鸢眉不明所以地转过眸子来,还没看到什么,便被他冷冽地声线钉在了原处。
“你留在这,我还有点要事。”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也并未转过身来,且周身甚至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
他嘱咐来贤,“来贤,看住她。”
说完便拔腿走了过去。
观景台和楼梯口实际也就十几步的距离,李昭就站在扶手处,一条腿已迈上了阶梯,见他过来,便又收回了腿道,“没想到能在这见到裴首辅,可真是难得啊。”
裴疏晏滴水不漏道,“殿下说笑,元宵佳节,臣偶尔也得顺时应景才是,殿下不也是如此嚒?”
李昭望向将才少女驻足的位置,却发现早已空空荡荡,眸色一暗道,“裴首辅藏得可深呐……”
“殿下说的什么呢?”
“方才,孤都看到了,你……身边还有位佳人。”
裴疏晏摊手一笑道,“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才那小娘子,臣并不相识,不过是帮她捡了张帕子罢了。”
李昭倒也不再追究。
裴疏晏道,“臣就不打扰殿下雅兴了,告辞。”
回到宅子,他仍有些踞蹐不安,倒不是他杞人忧天,据他所知,李昭有个媵妾原本就是臣子之妻,是他使了手段横刀夺爱的。
于是便让她这阵子少去外头闲逛。
鸢眉不知其因,并不放在心上,几日后依旧出了门。
她去的也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牙行。
一入牙行,牙商便请她落座,又奉了茶来,这才笑着逢迎道,“小娘子这通身气派,可是满建京难寻,想找个什么样的丫鬟,尽管告诉我,我定帮你找个合眼的。”
她手指在扶手上轻叩问:“我想找个性子沉稳的,不需要能说会道,要身子健壮有力气的,能会些拳脚功夫最好。”
“哦……这样啊,”牙商转眸忖了忖,这才问,“小娘子是想有个护身的丫鬟嚒?”
她点头道是。
“那可太巧了,我们这月初刚来了个丫头,不过年纪是大了些,有二十岁了,上家就是给一个富家千金当护卫的,不过那家犯了事被抄家了,她也便被卖到这来,要不我让她过来给你看看?”
“好。”
于是牙商踅入里屋,过了一会引了个身材高挑,眉眼也略显英气的姑娘来。
“小娘子看看,这就是我说的那丫鬟,名唤菱香的。”
菱香屈膝朝她施礼道,“见过小娘子。”
鸢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这才问道,“听说你会拳脚功夫?”
“是,奴婢从小习武,保护小娘子是没什么问题。”
鸢眉又一连问了好些问题,她都一一答了。
她听完便满意地点头道,“好,就你了。”
牙商讶然道,“小娘子不再看看其他人嚒?”
鸢眉道不必,“这个刚好合眼缘。”
回程的路上恰好经过城东那家书局,她便想挑几本书回去看看,没想到挑完书刚出门口时,却见门口立着一个身着绿衣的少女。
少女丹凤眼,薄嘴唇,梳着秀美的回心髻,正是她昔日的好友洛清竹。
自从落难之后,她便再也不曾与昔日好友联系了,她害怕从她们眼里看到怜悯的眼神,更觉得自己身份尴尬,不想自讨没趣。
是以主动疏淡了那些好友,没想到时隔多年,偏偏又重逢,像是上天故意安排似的,她的脚心僵了一瞬,很想逃离,最终却还是迎了上去。
“清竹……”
洛清竹听到声音,这才将视线定格在她脸上。
多年不见,她那张动人心魄的脸好像又有些变了,漆黑的眸子沉淀了下来,不似当年灵动,却添了一段娴静的美。
和以前喜爱鲜亮的她对比,她身上的衣着也极为简单,天水碧的鸡心领襦衫,配上一条杏黄色的百褶裙,只在腰间束了一条朱色的宫绦,一头乌发堆成云髻,上头也不过是一枝迎春绢花,并上两只玉簪罢了。
端量了半晌,她才淡淡启唇,“鸢眉?”
鸢眉点了点头,眼眶微热。
“你还是那么爱哭。”洛清竹几不可查地皱起眉头,嘴角也轻微向下一撇。
她刚要走上前的脚,突然就僵住了,不敢相信,从她眼中看到了若有似无的厌嫌。
她暗暗掐紧了自己的掌心,指甲抠进肉里去,却仿佛浑然未觉。
她定了定神,暗暗告诫自己,冷静。
这样的场面,她见得多了,怎么还会心存侥幸呢?
为了避免再次遭受奚落,她主动说道,“家里还有事,我就先失陪了。”
她僵笑着朝她颔首,扭过头,离去的步履却有些匆忙。
菱香不知发生了何事,诧异地扫了她一眼,却见她低着头,脸上的笑意也渐次敛去,也不敢妄自猜测,便只默默跟在她身侧。
清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头也对她有些好奇。
得知她是奸臣之女,也知道她入了教坊司,现在她们早已是霄壤之别了,好奇归好奇,可却不会再朝她跨出一步。
“你瞧什么?”她的肩膀被一只手搭上了,说话的是一个红衣的少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恰好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那不是……”
洛清竹收回目光道,“走吧,你不是想去茶馆吗?”
红衣少女眯着眼盯了好一会道,“清竹,你瞧那个人像不像鸢眉?”
“什么鸢眉?你魔怔啦?”她有些不悦道,“快点走吧。”
秦红凤还一脸茫然,便被她拉着离去了。
另一边,鸢眉正要登车回府,在离马车还有几步之距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菱香蓦然拉住她的手,压低声线唤了声,“娘子。”
鸢眉扭过头问,“怎么了?”
菱香神色凝重道,“有人跟踪娘子。”
鸢眉刚想回头,想了想还是不妥,便问道,“是方才的那个娘子吗?”
菱香摇头道不是,“有两个男人。”
男人?她心头咯噔一下,一种不详的预感登时袭上心头。
入了教坊司后,她见过太多人性的阴暗,她虽一时想不出有谁会有跟踪她的嫌疑,可却仍有些不安。
菱香见她失神,便道,“娘子不必担心,奴婢会保护好你的。”
有了她的保障,她心下稍安,她沉吟了片刻,当机立断拐入了一家成衣铺。
这家成衣铺她来过几回,知道还有个后门,就在她入了铺内,透过门缝果然见到两个陌生的男人跟了上来。
因这家铺子只卖女装,大喇喇进来反而会令人提高警惕,于是那两人只站在门前装作谈话,眼神却一直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鸢眉在菱香的护送下,还算得上镇定地便从后门溜了出去,匆匆登上马车离去。
一路上,她仍惊魂未定,想不出她究竟是何时被人跟踪的。
那两个人的脸十分眼生,她确信自己不曾见过,她虽对裴疏晏有过怀疑,但仅仅只是一瞬,这个想法便被她否决了。
幸好菱香当真是个练家子,听力也比别人灵敏些,否则……下场不敢想象。
她忽而又想起裴疏晏在几日前是有叮嘱她近日少外出的,只是她不肯相信他罢了,现在仔细一回想,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32章 约定
当晚, 鸢眉便踌躇着跟裴疏晏提了此事,怎知他闻言脸色一沉,竟是久久无言。
“怎么了?”她又装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 怯怯地扯着他的袖口。可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他拂开了。
他扭过头来, 深如寒潭般的眸子淬着薄冰, 清隽的脸上也罕见地浮起一层愠色, 语气也不复先前的温柔, “你出门做什么?”
“我……”她一时语滞,想想又觉得委屈,她被人跟踪已经惊魂未定了,还得无端遭受他的指责,一时又湿润了眼眶。
他胸前起伏道, “江鸢眉, 你总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来问我?”
她使劲眨眼, 把那点水汽逼回去, 声音却仍带了些鼻音, “是, 我是不该对你再有什么幻想。”
他双拳握得指节泛白,盯着她那副我见犹怜的姿态,终于意识到,她就是靠这招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他, 操纵了他不由自主的心。
他一次次为她痛彻心扉, 一次次为她放弃底线,甚至动过荒唐的念头, 可从头到尾,他就错得离谱。
好半晌,他才幡然醒悟,牵起唇角付之一哂,“别在我面前掉眼泪。”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鸢眉脑子一下子清明过来,眼里的那点泪光也都在一瞬间挥发得干干净净。
她瞬息变了脸色道,“裴疏晏,原来你是这般厌我,那又何必这么纠缠下去呢,只要你放了我的身契,我下一刻就可以在你眼前消失。”
裴疏晏见她冷若冰霜的模样,那颗心无止境地沉了下去,潮水覆了上来,溺得他几乎窒息。
他猩红的双眼定定地凝着她,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原来,她仍是那么恨着他。
原来,他做的都是徒劳。
他捏紧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逼迫她看向自己,想从她那清莹秀澈的眸子里窥探出点什么,可看了半天,却发现那里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鸢眉的下巴被他捏地极痛,仿佛骨头都要被他揉碎一般,却犟着抿紧了唇,一声不吭,可痛感牵扯到了泪意,眼底的那点晶莹还是滑了下来。
啪嗒一声,泪恰好掉在他手背上,烫了他一下子便弹开了手。
再一细瞧她尖细的下巴上,竟然还多了一道红痕,昭示他的肆虐。
无悲无喜的眼眸便这么淡淡地睨着他,仿佛观跳梁小丑般,冷冰冰的温度让他背脊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没有回应她,正如他之前的每一次,只要说不过她的时候,他便会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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