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主神色逐渐冷肃:“此事不可忽视,我先去告诉其他人。”
姜家主仍是唉声叹气:“阿云这孩子……”
荧惑好奇道:“岁云岐之前也很心软?”
对方那把无俱剑将自己捅了个透心凉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心软啊。
姜家主纳罕地看她一眼:“阿如,你忘了?当初栾家提议直接毁去魔尊的肉身,是阿云极力反对的,为此你们还闹得十分不愉快。”
荧惑目光闪动,随后低下头:“记起来了。”
姜家主看她这幅样子,以为自己无意中又挑拨了二人的关系,心情一畅,继续说道:“阿云这孩子就是执拗,自小条条框框太多,又有多余的善心。我还记得那次争吵,清正宗根本无人同意他的决定,他竟是半分不退……唉,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现在这魔尊身体在禁地封印着,大家难受,你也难受,这孩子真是!”
“姜家主,”岁云岐的声音响起,荧惑看去,见少年站在昏暗的甬道中,神色冷淡,“尤惊已经被关好了。”
毕竟是背后说人的不是,哪怕对方是小辈儿,姜家主也觉出几分不好意思。
他干笑一声:“这样就好,那我们回去吧。”
岁云岐低垂着眼,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其他人先离开地牢。
荧惑的目光在对方脸上一转,露出几分笑意,并未说什么,先走了上去。
议事厅里发生的事、与许甦说的话还有姜家主在地牢里所说,都让岁云岐有些心烦意乱。
晚饭过后,他走到别苑去,想与对方说几句话。
然而还未走近,忽然听到方予朝的声音响起。
不过是一些天气近况的闲聊,少女声音明快,两人聊得有来有回。
岁云岐顺着月门看去,发现三个孩子也在,围在桌边吃冰镇的杨梅,边吃边打岔。
院内气氛其乐融融,让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贸然进去。
少女换了身颜色鲜艳的衣服,头发松松挽着,显得十分随意。
方予朝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她逗笑了。
她很少这么笑,竟然十分开心,弯着眼睛,显出了几分和寻常机敏老成有所不同的轻松与稚气。
岁云岐看了片刻,说不清为什么,胸口那团郁结并未散开。
院内,荧惑收了笑,上下打量了方予朝一番:“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谈天说地?”
方予朝十分坦然道:“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来看看。”
荧惑装也不装,嗤笑了一声。
姜咫目瞪口呆,他不理解眼前这少女居然用这幅态度对待予哥。
但转念一想,她对阿云也是随随便便就能说些轻浮随意的话,后者不但没有不悦,反而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看了方予朝一眼。
予哥是微笑着的,看起来也很受用。
姜咫幼小的心灵感到一阵震撼。
对方的话荧惑一句也不信,她别开头,喝了一口茶。
方予朝道:“听说阿如事先就猜到了三宗的用意?”
荧惑挑起嘴角:“也是到了中途才猜到的。”
“猜到之后,就告诉阿云了吗?”方予朝又问。
荧惑心头一动,看着他,虽然对方并没说后面的话,但她却知道要说什么。
这是在挑拨呢!
问自己是否第一时间告诉岁云岐,那另一个意思可不就是岁云岐知道的那些事没告诉自己吗?说得倒是隐晦,如果是栾如那个细腻心思,恐怕已经在意了。
荧惑想了想,刚打算装出一副伤心模样,骗骗眼前这小子,忽然,她看到月门后一道身影。
真是热闹了。
她托着腮,笑眯眯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其他人循声看去,见岁云岐慢慢走上前:“刚到。”
方予朝看到他,也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笑,好奇道:“阿云来做什么?”
他根本不在乎对方在月门前听了多久,也不在乎是否听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哪怕此时的问句隐隐带了几分针锋相对的第一,方予朝也并不在乎。
沈空阶感觉出气氛不对,看看予哥,又看看阿云,弯唇一笑,竟然也看起了热闹。
姜咫压根没发现什么,只高高兴兴道“阿云来吃杨梅”,紧张的反而是文天,她不由自主抓紧荧惑的手,向她投去茫然的目光。
岁云岐并未看方予朝,他与荧惑对视着,分外认真地说:“请栾姑娘来与我看月亮。”
第39章 我喜欢
没有御剑,没有使用任何法器。
荧惑与岁云岐两人站在三宗府议事厅前。
荧惑道:“我们爬上房顶去看月亮吧。”
岁云岐:“……”
见对方神色茫然,荧惑问:“你是不是从没试过爬房顶?”
岁云岐点头:“有些奇怪。”
“很奇怪吗?”荧惑自然地抓住对方的衣袖,带他走到议事厅的侧面,只见有些凸出的石砖和木楔,仿佛形成了一条天然的梯子。
她道:“虽然你们都是修道之人,但建房子的人却未必,为了能修缮屋顶,自然要留条上去的路。”
岁云岐好奇地走上前,摸了摸那因为风吹雨打而有些磨损的石砖。
荧惑笑道:“走吧,我们爬上去。”
爬房顶这种事岁云岐从没做过,甚至想都没想过。
在他的设想里,他们可以一起去神隼迟海,或者在漆吴山更高的山峰上,找一个视野广阔的地方。
但是现在……
坐在房顶上,岁云岐看着努力向上爬的少女若有所思。
荧惑手脚发软,气喘吁吁。
明明只向上爬了几尺,她就已经累了。
这栾如的身体是纸糊的吧?真怕再爬两下就散架了。
她抓住房檐,用力一蹬,想要上去,然而脚下一滑,竟然踏空了!
荧惑猝不及防,就要坠下去——
岁云岐一惊,几乎是瞬间掠了过去,一把抱住险些摔下去的少女。
荧惑的下坠之势一顿,被稳稳接住了。
她神色平静,半分惊魂未定也没有。
看着对方紧张的表情,忽然一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笑了起来。
“栾姑娘,你……”少年皱起眉看了她片刻,最终还是也跟着笑了,只不过这笑里多了几分无奈的意味,“不要再这么鲁莽了。”
“鲁莽吗?”荧惑舒舒服服地靠在对方怀里,“我觉得很有意思。”
折腾了一阵,月亮冒出头,皎洁明亮的光像是可以打碎四周的云。
两人并肩坐着,渐渐和黑暗融在了一起。
“对不起。”岁云岐忽然开口。
荧惑猜到对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便问他:“怎么了?”
岁云岐道:“抓尤惊一事,不该瞒你。”
荧惑看着他,眨了眨眼,问:“就这个?”
少女的面孔在夜色中白的发光,岁云岐看了她片刻,才点头:“很重要。”
“没关系,”荧惑道,“反正我们都解决了,对吧?”
准备的话几乎都没用上,岁云岐看着对方怔怔出神,他原以为少女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生气,毕竟她那么聪明,在三试中又全无保留,但自己却隐瞒了她。
荧惑忽然道:“谢谢你。”
岁云岐愕然道:“谢我什么?”
“没什么,”她托着腮,扭头看对方,笑得很是不讲理,“就是想谢。”
第一谢他保留了自己的身体,免于被毁去。
虽然也不是全然没办法重塑,但总归要麻烦很多。
若是想重塑肉身,极有可能会用另一人当媒介。
而愿意做媒介的,无外乎就是魔尊的那几个亲信了。
荧惑想,自己可舍不得让自己那几个亲信送死。
第二,自然是要谢谢他肯带自己去三试,确定了禁地的存在。
这样想着,她几乎对岁云岐有了几分偏爱,觉得他实在是个好孩子,目光变得格外温柔,邪异门的魔修看了也要抖三抖。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岁云岐很不好意思。
荧惑问他:“先前觉得你有些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少年想是也不是,但关于名字那件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他不说话,荧惑揶揄道:“你喊我出来看月亮的时候,不是很有勇气吗?”
岁云岐看她,叹了口气:“我怕你不同意。”
荧惑奇道:“你怕?我看你有胆量得很。”
在少年说完邀请后,整个院落中寂静一片,所有人都有些震惊。
如果许甦在,他说不定还要当场惊叫出声。
而少年的目光也长久地留在荧惑身上,大有她不同意就不罢休的意思。
姜咫和文天下意识看向沈空阶,目光里全是惶恐,像是看见了精怪。
唯一比较淡然的要数方予朝了,他只是微笑着瞟了岁云岐一眼。
然后吃下一颗杨梅,什么也没说。
荧惑正懒得应付此人,立刻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只有听她答应得如此痛快时,方予朝的表情才变了变。
不过只是一瞬,很快他便风度依旧,与其他人告别了。
这个人让她略有些在意。
每每想到是他将虚花和槐川调离自己的身侧,荧惑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荧惑在心里默默数着。
她要和尤惊单独谈话,要弄清虚花的古怪,最好能和槐川联系上。
最重要的,她要禁地的口令,那么有件事就必须要做……
岁云岐看着对方几经变幻的神情,忽然问她:“栾姑娘经常来房顶看月亮吗?”
荧惑回过神,想了想,状似随意地回答:“还好吧,小时候没人陪我玩,自己看没意思,就很少爬房顶了。”
她说的当然是自己的小时候,不过既然这个栾三小姐不经常露面,那她以前怎样,恐怕也没人知道。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岁云岐道,“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了。”
荧惑故作惊讶,假装自己忘记了:“我们见过?”
少年道:“有一年上元节,我们曾见过,那时候我四岁。”
荧惑立刻不带感情地说:“原来是这样,我都忘了。”
岁云岐想,自己四岁时和对方见面那次,可真算不上是友好交流。
长辈们想让孩子们自行去玩,但总有个不合群的小姑娘,觉得他们幼稚无聊,只想一个人看书。
没想到十几年之后,她变成这样。
荧惑发现对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好奇地问:“难道我们有什么不愉快的见面?”
岁云岐认真思索,他们只见过几次,但每次都算不上愉快。
真正愉快起来,似乎还是栾家出事后。
见对方思考起来,荧惑了然道:“看来你以前真的很不喜欢我啊,还好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无俱剑主。”
岁云岐略不好意思:“栾姑娘说笑了。”
说完这句话他懊恼了一瞬,那句“阿如”怎么也没叫出口。
荧惑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直双腿,很是悠闲的看向天上。
她从小就是劳碌命,很少有机会认真看看月亮的样子。
虽然千年万年,月亮都是不变的,但因为此刻闲适的气氛,它变得格外好看。
彼时和她看月亮的是师父,现在居然是岁云岐。
命运可真有意思。
荧惑从袖口掏出几颗用帕子包着的杨梅:“来,和我一起吃。”
此地杨梅并不那么好吃,很酸,岁云岐问:“栾姑娘嗜酸?”
“还行吧,”荧惑塞了一颗到口中,“裹上糖的也喜欢。”
岁云岐微微一笑,也吃下一颗:“那我记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从议事厅的房顶上下去,并肩回去。
荧惑道:“有些事情,我想要问尤惊。”
岁云岐看向她。
荧惑随便编了个理由:“与我家被灭门的事情有关。”
说完她垂着眼睛,模样很是沉痛:“我希望单独和她谈谈。”
事关家门,岁云岐也不好再阻拦,他思索片刻,便点头道:“我会与其他人说清,然后在地牢之外等你,如果有什么状况,你随时告诉我。”
荧惑扬唇一笑:“多谢你。”
和小年轻看完月亮,她回自己院落,伸了伸懒腰。
岁泓央委托她协助岁云岐一事,她完成得不错,想必不日她就会卸下家主的职位,带着自己丈夫离开这是非之地。
到那时,自己只需要先找个由头把婚事办了,再借加固口令之名深入禁地。
那拿到身体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想到前途一片光明,荧惑心情大好,准备回房问问妙风,虚花一事如何了。
然而还未走进房间,忽然听院门处有脚步传来。
紧接着,一个女声响起:“阿如。”
荧惑回头,见文姣姣站在院门处要进不进的,一脸纠结。
她没动,也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等她先说。
“阿如。”文姣姣嗫嚅着,又叫了她一声,然后咬着唇,不肯上前来。
荧惑虽然耐心不足,但她向来对漂亮小姑娘没什么敌意,便走上前问她:“你找我有事吗?”
文姣姣听她语气生硬,叹气道:“你还在生气?”
荧惑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道:“不生气了,之前不就是一点小矛盾吗?”
文姣姣又没话说了,她几乎从没服软认错过,不知道该怎么求和。
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的陌生的神态,文姣姣伤心极了,但她又没学过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伤心,只能用一种带着怒意的眼神示弱。
当然了,她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荧惑是感觉不到的。
她也没兴趣跟个清正宗的小姑娘兜圈子。
见对方又是生气又纠结,荧惑很好心地说:“这边蚊子多,你要是没事就早些回房吧,小心被咬。”
说完,她转身要回房间去。
文姣姣又喊她:“阿如!”
这一声很急切,像是再也维持不住平和假象了一样。
荧惑只好又转过身:“怎么了?我建议你一口气说完。”
她毫不掩盖自己的不耐烦:“我耐心很少。”
“你可不可以……”文姣姣似是难以启齿,犹豫了一瞬,才下定决心般,“可不可以不要和阿云成婚,你明明不喜欢他的。”
荧惑挑起眉毛,觉得对方简直傻出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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