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英珠迎了康熙进殿。
由钟粹宫小厨房做的膳食陆续摆了上来。
自打那次解除了皇上的疑心后,皇上三不五时地便来坐坐,无论是下棋,看她写字,或是陪她用膳,都十分热衷。
皇上的态度也更特别,但凡她不够热情了,话少了些,总会惹来他的不快,问她是哪里受气了,或是又装模作样了。
英珠真想喊冤,她何曾装模作样了?那分明不是她。
可她偏偏有冤无处诉,只得依着他,着实辛苦。
宁韵却看得津津有味,常常嘲笑她。
饱暖思**。
晚膳用完了,敬事房捧来嫔妃的绿头牌。
但凡皇上在她这儿用膳,大多还是会留在她这儿,不会去别处。
若打算去别处,便不会来此用膳。
但在别处偶尔会有不同,有时皇上在别处用了膳,也会突然来钟粹宫歇息。
是以此次用了膳,皇上顺势翻了她的牌子。
“朕去看了胤禑,长得挺快,挺壮实。”康熙搂她在怀,撸猫似的撸着她的背,“瞧着口鼻愈发像你。”
“是吗?”英珠唇角微弯。
她并未曾注意十五阿哥是否像自己。
想到口鼻与自己相像的十五阿哥,英珠满心欢喜。
康熙捏捏她的下巴,“你呀,明明很想,却要把人留在永寿宫。朕来你这儿,想一家三口待一会儿都不成。”
英珠抿嘴笑了起来。
皇上这话带了点幽怨的味道。
下一刻又愣住了。
一家三口?
这样的字眼很生疏,很特别。
皇上乃天下之主,拥有许多嫔妃和子女,一家三口的字眼放在皇上和他们母子俩之间,有点太遥远,太不合适了。
或许这四个字放在民间普通夫妻身上更为合适。
但认真说来也不算错。
在她这儿也算得是一家三口了。
……
永和宫
德妃摆手命太医退下。
“你说说,这好不容易怀上,怎就如此不省心?”德妃揉了揉烦躁的眉心,叹了口气,“王氏这一胎怕是不成了。”
玉容道:“主子何必悲观?太医也说了,只要王庶妃好好养着,必定能平安诞下皇子的。”
德妃舒展了眉头,语气淡漠,“能否诞下皇子,本宫也不在意了,这王氏比起喜塔腊氏,终究是差了些。是本宫高看了王氏,低估了丽嫔。”
玉容笑了下,“您为了王庶妃,已经废了不少心思了,无论这一胎是何结果,都是王庶妃自个儿的命,与您无关。”
“主子,四阿哥来请安了。”荔枝进来禀告。
德妃直了直身子,“让他进来吧。”
第九十七章 自作多情
四阿哥来到殿中,向德妃打千儿请安,“儿子给额娘请安。”
又过了一年,四阿哥的身量又抽长了些。
十五岁的少年,眉眼清冽,语气平静,竹青色的长袍,更衬得挺拔如青松。
德妃瞧见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下意识蹙了蹙眉。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还是成了年的儿子,德妃缓了缓脸色,道:“起来吧。”
四阿哥直起身,坐到一旁的官帽椅上,双手放在膝上,看向德妃,“额娘身子可安好?”
面对儿子的关心,德妃难得露出温和神色,“还好,乌拉那拉氏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那乌拉那拉氏向来请安请的勤,却有些日子没来了。
德妃心里不高兴,却未表现出来。
到底是小孩子,没什么定力,她若置气,不免难看了些。
四阿哥皱了皱眉,道:“福晋病了,不能来给额娘请安。”
“病了?”德妃面露诧异,“太医如何说?”
四阿哥垂眸,“不过是累着了,没大碍,额娘不必挂心。”
德妃颔首,“那便好。”又劝他,“毕竟是你的妻子,有时间多关心一下,别一天到晚只惦记着读书,也别老板着脸,你福晋年纪小,经不起吓。”
心知这儿子是个脾气木讷的,不懂风情,未必会关心自个儿的福晋,德妃觉得自己有必要劝一下,让他改改脾气。
四阿哥神情恭顺,“儿子知道了。”
德妃满意地颔首,话音一转,“对了,那李氏进阿哥所也有一阵子了,可有动静?”
四阿哥薄唇抿了抿,道:“并未。”
德妃叹了口气,“到底你那福晋年纪小,不能尽早为你诞下嫡子,此事本宫无法替你做主。好在这李氏性子好,懂得伺候人,若能为你生下个一子半女,本宫也能安心了。”
四阿哥道:“劳额娘挂心,只是福晋尚无子,儿子也还年轻,子嗣的事不必如此着急,待过几年儿子再给您添个嫡孙。”
德妃面上闪过不悦,耐心劝道:“额娘知晓你有分寸,额娘也盼着嫡孙,只是你皇阿玛还盼着皇孙,你若能早日给你皇阿玛生个皇孙,你皇阿玛也能高兴。你那福晋是个懂事的,想必不会介意。”
四阿哥沉默片刻,颔首应了,“儿子知道了。”
又坐了会儿,四阿哥起身告辞。
等四阿哥走了,德妃吩咐玉容,“拿一些布料去阿哥所,打听下怎么回事。”
玉容应了声,退下了。
一个时辰后回来,禀道:“回主子话,四福晋的确病了,但奴才听说是受了气。”
堂堂嫡福晋,能受谁的气?
德妃一瞬间便明白了,冷了脸,“到底年纪轻,不通透,不过一个妾,有什么好气的。罢了,四阿哥内宅的事,本宫也不好管,随她们去吧。
不过,这李氏也算得宠,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
德妃对此很是不满。
如今皇子成亲的少,大福晋连生了几个格格,不知被多少人笑话。
太子也尚未有子嗣,若四阿哥能早日添个子嗣,即便是庶出,那也是皇上的第一个皇孙。
想必皇上也会龙颜大悦。
偏偏四阿哥是个倔的,未必会听她的话。
“但愿那李氏能争气些。”德妃叹了口气。
李氏是从她宫里出去的,有几斤几两她清楚,自是有几分信心。
若非如此,也不会选了李氏过去。
……
英珠正在廊下逗鸟,给鸟喂食。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心情愉悦。
此时银簪匆匆过来,屈膝行了礼,满脸欢喜,“主子,奴才瞧见皇上来了。”
英珠略一顿,准备好迎驾。
不到一刻钟,银簪脸色难看地再次从外面进来,迟疑道:“主子,皇上去了承乾宫。”
英珠哦了声,没什么反应。
想来是她误会了,皇上压根不是来钟粹宫,而是去承乾宫的。
好在她未曾迎出去,否则就显得难看了。
见她表情平静,银簪咬了咬唇,愤愤道:“主子,奴才听小栗子说了,方才皇上正要来此,却被过来的良嫔娘娘拦下了,不知说了什么,皇上这才转道去了承乾宫。”
小栗子是她宫里的一个小太监。
金铃担忧地看向英珠,“主子,也许只是巧合。”
银簪小声嘀咕,“什么巧合,这是知晓皇上来了,特意来拦人的,这不就是截胡吗。”
金铃立刻瞪了她一眼,“没谱的事儿少乱说,不是给主子添堵吗?”
英珠若有所思,未理会两个宫女的反应。
她自是不信什么巧合。
若说良嫔有此心思,这并不奇怪,她倒不至于反感或生气。
皇上想来自然会来,既然良嫔有本事把人劝去承乾宫,那她没什么好说的。
为此计较无济于事。
总不能去把皇上抢过来。
那太难看了。
英珠也就未再理会,径自转身回了殿中。
金铃和银簪面面相觑。
银簪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良嫔虽不再年轻,但风韵还在,偶尔还是会吸引皇帝前去。
原以为皇上今日不会来了,谁知不到半个时辰,皇上就来了。
英珠匆匆迎了出去,康熙伸手握住她的手,携着她进了殿,“方才在做什么?”
“没什么事,就写写字罢了。”
她平日里除了写字,给十五阿哥绣衣裳,逗逗鸟,也没别的事了。
说来挺无聊,但宫里的女人就是如此。
上辈子好歹还要伺候主子,每天都有无数的事情可做,如今成了主子一年多,她倒也习惯了这般生活。
康熙盯着她的脸看,脸上带着笑,“朕方才去承乾宫,瞧见你宫里的人了,不舒服了?”
英珠无语。
他从哪里瞧出她不舒服了?
英珠坦然道:“没有,皇上去承乾宫很正常。”
康熙挑了挑眉,“朕还当你心里不舒服,特意赶过来,合着还是朕自作多情了?”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令人胆战心惊。
承认皇上自作多情,那还了得?
英珠无奈,只得改口,“奴才的确心里不舒服,但又不敢不舒服。”
言不由衷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以后这样的情况不会少。
第九十八章 爷自有分寸
康熙这才满意地笑了,握住她的手,“不舒服就不舒服,有什么敢不敢的?朕过钟粹宫,却去了承乾宫,难免叫你失落,这不就来了?朕不会叫你不舒服的。”
英珠无言。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叫人心暖,但又觉得不切实际。
此话由普通人说来,或许会叫人感动。
但由皇帝说来,总是调情的意思更多,要她相信并沉溺其中,那无异于引火自焚。
英珠垂眸,似是羞赧,又似不安,“嫔妾惶恐,如何当得起皇上此言?”
康熙轻笑了声,道:“方才良嫔请朕过去,是因为她写了一首诗,要朕瞧瞧。
她说那字是跟你学的,你还赠送了她一首容若的词,朕好奇,便过去了。
良嫔性子好,也识得几个字,却只是略懂,并不如你。
但她今日写的那首诗却有你的味道。”
英珠愣了下,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你不必吃醋,朕只是随便过去瞧瞧。”康熙看着她怔忪的脸,语气柔和。
她何时吃醋了?
英珠着实不知如何回应。
……
四阿哥回到阿哥所,在前院书房待了片刻,还是去了正院。
四福晋正躺在床上歇息,因前些时候摔着了,脚上了药,还疼着。
见了四阿哥来,四福晋心中欢喜,却不好太过明显,端庄自持地笑了笑,“四阿哥回来了?”
四阿哥嗯了声,问,“脚还疼吗?”
四福晋摇头,“还好,妾身没事,歇息几日就好了。”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心中郁结,才缠绵病榻多日。
四阿哥看着她尚稚嫩的脸,即便保持着端庄的仪态,那眼神中露出来的依旧是渴盼和不安。
像是个怕惹大人生气的小孩子。
看着这样的四福晋,四阿哥心下一软,“李氏这次过了,爷已经罚了她,这些日子不会再打扰你,你好好歇着。”
四福晋心中甜蜜,轻轻嗯了声,“多谢爷。”
自她进了阿哥所,因李氏得宠,不免猖狂了些,连她这个嫡福晋也敢随意顶撞,四福晋顾忌着身份,也怕惹四阿哥不快,就没计较,反而让那李氏得意忘形,愈发不知分寸。
这次也是因着四阿哥夸了四福晋身边的宫女几句,把人讨到了书房伺候,那李氏就闹到了她面前,很是折辱了她一番。
说她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下作至极。
四福晋本就年纪小,何曾被人如此欺负过?当下就气病了。
四阿哥因此罚李氏禁足,那李氏却不甘心,一直闹着,连奴才们都听到了那些辱骂。
四福晋不愿闹大,想去安抚一下李氏,却被李氏一怒之下推倒在地,崴了脚。
那李氏这才怕了,不敢再闹。
但四福晋这次算是颜面受损,就病的更重了。
即便四爷宠爱李氏,但李氏这次闹得太大,太不知分寸,连他都气恼,好几日不曾理会李氏。
虽说起因是他讨了福晋身边的一个宫女福玉,但他素来懂分寸,并非当真有别的心思,不过是看着那宫女乖巧,就放在身边伺候。
本打算过几年再开了脸。
若他当真在此时幸了那宫女,皇阿玛必定心生不满,认为他耽于美色,他如何会做出那种事?
此次李氏闹出来,四阿哥除了恼她不知分寸,也有被打脸的恼羞成怒。
他甚至后悔宠的那李氏太过。
四福晋瞄了眼四阿哥的脸色,嗫喏道:“爷,李妹妹此次也是无心之过,您也别太苛责她了。”
她素来知晓四阿哥喜欢李氏,她进宫不到一年,虽然恨李氏,但她更怕因自己的事叫四阿哥不快。
她摸不准四阿哥是否当真厌了李氏,只有违着心为李氏说话。
也有试探的意思。
四阿哥看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不必再管,爷自有分寸。”
四福晋遂不再多言。
进宫前,额娘曾教她识大体,不可与侍妾格格闹龃龉,惹得四阿哥不快,她牢记在心。
左右她年纪还小,挡不住四阿哥宠幸别人,又何必做那坏人?
她能做的就是让四阿哥怜惜,等到她及了笄,圆了房,便能生下嫡子,地位就稳固了。
两个人一时都无话。
过了片刻,四福晋看了眼沉默的四阿哥,便道:“前几日,妾身遇着了丽嫔娘娘,倒是挺好的一个人,妾身进宫不久,许多规矩不懂,那次也是忘了带着嬷嬷,闹了笑话。
丽嫔娘娘就指点了妾身几句,是妾身疏忽了,往后还是要谨慎一些。”
四阿哥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丽嫔?”
四福晋轻嗯了声。
四阿哥就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颔了颔首,“如此说来,那丽嫔娘娘是个好心的,难怪得皇阿玛欢心。”
四福晋笑道:“是啊,妾身与丽嫔娘娘相处,倒是觉得挺舒服的,丽嫔娘娘一点架子也没有,说话时令人如沐春风。
对了,妾身之前陪大福晋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探望了下十五阿哥,瞧着挺壮实的,还对妾身笑了呢。”
这宫里也就小孩子单纯无垢,笑的时候是真心,可以让人完全卸下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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