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一会儿,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神情疲惫中带着喜色,面对着几双不说一句话,却将急切询问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的人说:“放心吧,伤口在下腹部,没有重要脏器受伤,肠道受损,手术很成功,修养几天就能出院了。”
众人齐齐松气,彼此看向对方,脸上均露出欢欣的笑容来,感谢了一番医生,张臣也被推了出来。麻药的劲儿还没过,他整个人昏睡着,站着是黑铁塔,躺着也不容小觑,将个标准的移动病床占据得满满的。
“我还是头一次看张臣师兄这么白。”林仙鹤心情放松,开了个可能不太适宜,但把其他几人都逗笑了的笑话。
刚刚的沉重低落和现在的轻松,犹如冰火两重天,那时候,他们担心张臣会离开,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有了那个底线在,听说张臣只是受了不算太重,不致命的伤,听在他们耳中就好似只是破了个油皮一般,都可以拿来调侃了。
护士撇了他们一眼,指指墙面上贴着的“禁止喧哗”的标语。林仙鹤忙笑呵呵地道了歉,保证会消停的。
刘燕生这才想起问住院手续的问题,听说警察同志已经帮忙代办了,且享受到了特殊的待遇,被安排进了一间两人病房里,另外一张床位上没有住人,便成了单间。
护士将张臣安顿在病床上,又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几人认真听着,将护士送走后,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都笑了起来。
林仙鹤指指病房里自带的洗手间,对高威说:“你快洗洗脸去,瞧这小脸哭的。”
梁迎春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脸,林仙鹤笑,“你眼睛也肿了,妆容都花了。”
高威不好意思地跑去洗手间洗脸,梁迎春忙掏出小镜子照着。
几人在病房里四散开,医生说短则一小时,长则两三小时,张臣才会从麻药劲中醒过来。
梁迎春照完镜子,往病床上的张臣看了一眼,迟疑地问:“你们说,张臣师兄醒来之后,会不会还不理我们?”
“不会“
“应该不会。”
林仙鹤和刘燕生几乎同时开口。
林仙鹤将张臣手机拿出来,点开,让梁迎春看草稿箱里的内容。
梁迎春看完了,又转给刘燕生。
梁迎春抿了抿嘴唇,提出疑问:“既然师兄他早就后悔了,我们给了他那么多机会,为什么就不肯跟我们和好?明明他也不是多么倔强的人。”
这个问题,林仙鹤也想知道,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为人心复杂。
刘燕生微微叹气,说:“可能咱们报警,他被警察抓走,拘留是他的红线吧,咱们碰触了他的红线。”
林仙鹤:“可是,这个红线是他自己碰的啊,我们只是给揭穿了而已。”她觉得这个逻辑很奇怪。
刘燕生:“所以啊,他也怪自己。”
林仙鹤:“他怪自己是应该的。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是心非了。”
林仙鹤想起短信草稿箱里的内容,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是想和他们和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行动起来。
刘燕生:“也许,他不是口是心非,是想找个合适的契机,洗刷之前的错误,让自己,让我们重新接纳他的机会。”
林仙鹤、梁迎春,还有脸上挂着水珠的高威齐齐看向刘燕生,有些不解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后,林仙鹤抽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情就是那个契机?”
刘燕生点点头。
林仙鹤联想到自己之前觉得违和的地方,如果张臣是故意的,也就能说得通了,他这也太……
林仙鹤着实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行为。
梁迎春和高威也都听懂了刘燕生的意思。
他们看向病房上沉睡着的张臣,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是张臣身体底子好,耐药性强,没到一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林仙鹤有看护韩超丽的经验,知道这会儿麻药的作用还没退,他整个人都是迷糊的。
果然,张臣睁开眼睛,看向凑过来的几个人,嘴角动了动,笑了下,虚弱地说:“你们咋都在这会儿?”
林仙鹤抬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目光迟缓地跟着手指转动着。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问。
张臣缓慢地转着脑袋看向四面,而后看见了床边的吊瓶,惊讶地问:“医院?”脑子抽疼,他“嘶”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我被捅了一刀。”
“你是不是故意让对方捅的?”
麻药的作用,张臣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缓缓点头。
林仙鹤继续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张臣思索了下,没有想出答案。
刘燕生问:“你昏倒也是故意的?”
“什么昏倒?”张臣有些想不起来了。
“警察来了之后,你就晕倒了,按照你当时的伤势和出血量,应该不至于昏倒才对。”
张臣想了起来,说:“对,我是故意的,我想起来了,我就是想显得受伤重些,这样我还是个好人,不是个进过局子的坏人……”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然后闭上眼睛,又陷入到沉睡中。
几人又陷入到沉默中,虽然话语不多,但信息量极大,基本上算是破案了,他莽撞冲出去受伤的原因,想到达成的目的,都清楚了。
林仙鹤狠狠地看向张臣安睡的脸,真想把输液管给他拔了!他就没想过万一那一刀zha在上腹,他可能会死吗?我认识他十多年,从来不知道他这么愚蠢!”
林仙鹤几乎咬牙切齿。
刘燕生叹口气,说:“可能对他来说,这些风险值得,可以用一项荣誉来洗刷一份耻辱。”
张臣再次醒来,自然光铺满整间屋子,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洁白的屋顶,鼻尖闻到的是医院特有的来苏水味道,腹部微微有些疼,左手臂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进身体里。
他微微松口气,自己这是得救了。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年后从老家回来的这段时间没事儿他就在街上溜达,总是希望能找寻到立功的机会,好不容易,今天就被他撞到了,还是个大的!
他当时是兴奋的,脑子像是被搁在蒸笼里头烤着一般,只有一股子冲劲儿,在打斗过程中,他发现这人虽然有把子力气,可面对着自己,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他看着那只明晃晃的匕首,脑子一热,就被对方捅了进来。
疼痛传进大脑的时候,他是高兴的,甚至还想大笑几声,见义勇为毫发无伤,还是受到受害,意义肯定是不一样的。他紧忍住笑意,将歹徒制服。有人劝说他去医院,甚至救护车来了,他都没走。笑话!他谋划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在警察面前露脸吗?就是流xue流死了,他也必须得等到警察过来。
警察很快过来了,朝着他敬个礼,看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尊敬和佩服。围观群众们纷纷拍手叫好,朝他举起大拇指,管他叫英雄,说他好样子,还有带着相机的,频频给他拍照。他往人群中寻找着,心说,要是林仙鹤、刘燕生还有梁迎春他们几个在就好了。
然后,他就晕倒了,一方面他是真的太疼了,他从小摸爬滚打练武,受了很多伤,可从来没受过刀伤,再加上没及时止血,他浑身都发冷,大脑缺氧,但更重要的是,他想让警察们,围观群众们知道,他为了制服歹徒,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经过这件事情,自己大概就可以回归到以前的生活了,张臣想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85章 2002
“有那么好笑吗!”
陡然发出的声音把张臣吓了一跳, 连忙侧过脑袋,有些费劲儿地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就见林仙鹤阴沉着脸瞪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张臣的声音有些哑, 身体动了动,想要坐起来。
林仙鹤坐在另外一张空的床上,抱起了胳膊, 说:“在你被推进手术室后。”
张臣:“哦”了一声, 这才想起自己和林仙鹤等人还处于绝交之中, 他自然不会去提醒对方,就自然地又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林仙鹤:“能不知道吗?我们差点以为你要死了,高威和迎春师姐都哭得不行了,我都在脑子里构思给你开追悼会的悼词了!”
张臣嘿嘿笑了两声:“净瞎吹, 你还会构思悼词, 那么高深的玩意你哪儿懂啊!”
还有闲心跟她斗嘴皮子, 看来这些伤确实没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两人默契地当之前互相放狠话、绝交的事情从来未曾发生过。
还有, 刘燕生他们四个商量好了,就当不知道张臣是故意受伤的,就只将这当成一场单纯的见义勇为。
因为就是以前的张臣, 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挺身而出的, 这次,只是掺杂了些私心而已, 还是以伤害自己身体为代价,没碍到别人。经历了得知张臣遇险时的绝望,张臣的这种欺骗也不是不能接受。
“对了, 怎么就你自己?他们呢?”张臣问。
林仙鹤见他嘴巴有些发干,就用棉球沾了水, 在他嘴唇上洇了洇,说:“你还想多少人陪着我,我一个还不够?燕生师兄帮你处理武馆的事情去了,迎春师姐去帮你收拾衣服,高威孩子小,跟着熬了一宿,昨天又哭了一场,担惊受怕的,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张臣缓缓舒口气,真好,大家都回到了原来的状态,有人关心,有人照顾着,心里头踏实极了。
他感受到肚子里叽里咕噜的,饿得难受,忙指挥着林仙鹤:“给哥弄点吃的去,快饿死了!”
林仙鹤白他一眼,“你肠子被扎破了,医生做了手术,短时间内不能吃饭!”
张臣哀嚎了两声,又转向林仙鹤:“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
林仙鹤心说,受伤也是你自找的,但好歹缓和了语气,说:“行,对你好点。燕生师兄让我问你,你受伤的事儿要不要跟嫂子说一声?”
张臣:“跟她说什么?农村妇女一个,知道后除了着急能干啥?”
听他这么说,林仙鹤缓和了语气又不客气起来。
门口有人敲门,医生来查房了,检查了下张臣的伤口,又询问些情况,表示他恢复状况良好。说完正事,这位四十来岁的主任医师笑眯眯地说:“您的事儿,我听说了,真了不起!”
张臣趁机问:“那三名受伤群众怎么样了?”
医生叹口气,说:“其中一位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了,另外两位,一重伤一轻伤,现在都脱离了危险。”
张臣脸色有些黯淡,说:“我要是早些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故,早点赶过去,也许那个人就不会死了。”
一边跟着的年轻医生说:“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怪那个丧心病狂的歹徒!要不是你及时制止了那名歹徒,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受伤,那名重伤和轻伤的患者可能也熬不过去。”
张臣有些自责的心又瞬间开朗起来。
医生离开后,昨天等在抢救室门口的警官带着另外一名警官一起过来了,带了个果篮,说是代表所里来慰问的,问了问张臣的恢复情况,便说他们还会再来探望,这才离开。
他们走了,张臣还处于兴奋之中,抬起输液的那只胳膊指向果篮,说:“妹儿,你去洗着吃,看着很新鲜,这可是警察同志们送来的!”
林仙鹤没跟她客气地拆了外面的透明包装纸,拿出一个通红的苹果来,去洗了后,坐在张臣旁边“咔呲呲”地啃苹果。
张臣不停咽口水,眼巴巴地问:“好吃不?”
林仙鹤:“警察同志送来的水果,能不好吃嘛!”
张臣年轻,身体素质太好,第二天便可以下床活动了,也就是这个时候,《燕市日报》的记者找了过来。
竟然是熟悉的面孔,还是之前去过吉祥路8号采访的记者和摄影师,一看见林仙鹤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走错病房了,询问才知道,这位见义勇为者竟然是林仙鹤的师兄。
记者更感兴趣了,就想综合着林仙鹤的事迹,做个联动的报道,林仙鹤连忙推辞。
“你们还是采访我师兄吧,我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他才是主角。”
张臣却很高兴能和师妹的名字并列在一起,说:“你们的主意好,就这么报道!”
他经历过一次,很熟悉采访的套路,主动、积极配合,甚至给记者们出主意,记者就很少见到这么有主观能动性的被访者,就好似是,准备了好久好久,就等着人过来采访了。
在张臣养好伤,彻底出院后,他英勇救人的事迹也被社区报到了市里,很快,他被评为了市级“见义勇为”称号,不光登上了报纸,也登上了燕市电视台,虽然是和其他几名见义勇为者一块被颁奖的,但电视台单独给了他们每人几秒钟的镜头。
他一改往日的颓唐、低沉,像是老树新芽一般,重新焕发出光彩,跟林仙鹤等人,也和从前一模一样,好似他们之间的那些矛盾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似的,也不再提迁址的事情。
政府给予他的这项荣誉,既像是光环,也像是紧箍咒,反正自此之后,张臣再也没有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真正改了之前的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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