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说,“胳膊还疼吗?”
朝影疏继续说,“我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能找到那些少女的下落。”
江衍充耳不闻,“内伤呢?要不要紧,周鹤风说你伤的很重。”
朝影疏蹙眉,一脸烦躁地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江衍点头,“有,但是我若是说让你现下跟我一起走,你会不会打消留在这里调查的念头?”
朝影疏摇了摇头,神情坚决地说,“不会。”
江衍说,“那我还问那些做什么?不如多问问你的伤情。”
朝影疏听闻立刻闭了嘴,片刻后她才干巴巴地说,“我没事。”
江衍这才发现她的衣着和发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顿时让朝影疏觉得有些尴尬,她伸手摸了摸发髻,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不是看起来很怪?”
“是很怪。”江衍说,“怪好看的。”
江衍及时握住了朝影疏要打过来的手,“小心,伤还没好。阿疏,等这件事情解决了,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这么拼命吗?若是因为齐伯的那些话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兰兰已经得救了。”
朝影疏点了点头,“好啊,那你也告诉我,为什么你现在跟之前我认识的你不一样了。”
江衍笑道:“一言为定。”
一阵脚步声传来,朝影疏猜测大概是守门的两个侍女找过来了,刚想让江衍离开,转身却不见了他的踪迹。
侍女看了一眼朝影疏身上的大氅,面无表情地说,“姑娘,你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该回去了。”
朝影疏这时才发现拐角处另建了一条照不进阳光的长廊,此时里面更是漆黑的一片,但是她隐约能看到长廊的深处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朝影疏问道:“长廊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侍女回道:“姑娘以后不要来这里了,这是大夫人住的地方,大夫人曾经得过一场怪病,痊愈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秦公子平时不会让人靠近这里的,以后还请姑娘绕道而行。”
朝影疏点了点头,跟侍女回去之前又看了一眼幽深的走廊,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她微微蹙眉,再仔细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朝影疏觉得大概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她却萌生了从这里开始调查的念头。
朝影疏回了房间,侍女便端上了一碗深褐色的药汁,从不断升腾的热气中就能感觉出这碗药非常苦,朝影疏非常抗拒地看了一眼,“把药先放在那里吧。”
侍女说,“秦公子吩咐我们一定要盯着姑娘将药喝完,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朝影疏吹凉了药,一口灌了进去,苦味像是在嘴里炸开了一般,见缝插针地钻入四肢百骸中,隐隐约约还有一股咸味。
朝影疏捂着嘴,瓮声瓮气地说,“我喝完了,你们可以下去了。”
侍女端了药碗便退了下去。
朝影疏随意寻了个盆器便将肚子里的药全吐了出来,她的脸色变得很差,连着两次感受这种苦味她还真有些吃不消,她随意地擦了擦嘴,便开始等着夜晚的降临。
房间内一旦静了下来,雪花和寒风打在木窗上的声音便格外的清楚,朝影疏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困,她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左臂,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全身上下如同麻木了一般。
朝影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药里有东西,她支撑着神智摸出了雁炽翎,直接划在了腿上,鲜血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在白色的衣裙上晕染出了大片的红梅,朝影疏这才感觉到左臂一阵一阵的钝痛,痛得她胸腔发慌,她看了一眼房门收回了雁炽翎,将计就计地躺回了床上。
片刻后,房门如她所愿地被推了开来。
第25章 夜探长廊
◎父母不在了,天就要自己撑起来◎
晌午扬扬大雪停了下来,天光昏暗,大雪仿佛只是暂时的停歇,不过多时还会席卷再来,如刀的寒风肆意地逃窜在天琅城内,给难民带去了催命的噩耗,江衍靠在暖炉旁翻着手中的账册,付临端了一碗微温的药汁走了进来。
江衍的眼睛还盯在账本上,手已经将药碗摸了过来,一口将里面的药汁灌进了腹中,他合上了手中的账本揉了揉眼睛,“府里还算是有点积蓄,拨一点出来给城西的难民。”
付临从怀里取了一封信笺递给了江衍,“难民数量较多,就算把府中的积蓄拨出去一半,也够呛能帮他们度过这个冬月。”
江衍看了看信笺上的署名,暂时还没有要打开的意思,“能救济一些是一些,我为段鸿轩做事,再多问他要些俸禄就是了。近日调查的那件事情可有何进展?”
付临将最近怀殇和雁王府中有异常的事情像江衍汇报了一番,这些事情表面上跟秦潜毫无联系,并不像是江衍这边有了内鬼。
江衍颔首,“总不能秦潜是只三窟的狡兔吧,近日先切断与怀殇的联系,让他们别暴露。”
付临说,“那小姑娘行事过于鲁莽,完全不顾及少爷的处境,秦潜明面上是很不想与少爷为敌的,不如这次就把事情放掉。”
江衍将手中的信笺拆了开来,是穆酌白差人送来的,邀他今日晌午于楼台月一聚,他看完便将信纸放在了桌子上,“我这是在为陛下排忧解难,待我近日进宫请一道圣旨下来,少女失踪案就是由我来负责,这样救助难民的钱财就有来源了。”
付临蹙眉,“少爷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江衍起身坐到了轮椅上,取了一张兽皮毯子搭在了腿上,随口问道:“林耀回北凉了?”
付临将江衍推了出去,“回去了,将草原的世子送来便回去了。”
“让钟越盯着他。”江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备车去楼台月吧。”
付临说,“穆姑娘倾心少爷多年,为人落落大方,也愿帮少爷谋事,也从不会给少爷惹麻烦。”
江衍上了马车,随手将轮椅也拎了上去,“临叔,她是陛下的妃子,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就算她不是,我们两个也不可能。”
付临说,“是属下失言了。”
江衍摇了摇头,“我知道临叔是为了我好,您是看着我从小长到大的,我是何种人您再清楚不过了,有些事情现在没必要去担忧。”说完,他便挑开了车帘,刚好看到一身红裙的孟归雁,笑容如阳光般明媚,让人觉得这暗灰色的天空之下还有四月的天,他突然心生一计。
付临见江衍看得出神,也望了过去,儒雅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世子殿下的妹妹真是一个活泼的姑娘。”
江衍微微一笑,颔首认同道:“确实,能不能抓住秦潜的把柄就看她了。”
付临愣了片刻,随即便明白过来江衍在说什么,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他曾经不明白是因为什么让那个心无城府的少年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看着他从咋咋呼呼的性子慢慢地沉淀了下来。
虽然付临是亲眼地看着江衍家破人亡,看着他从人间直接跌落到了地狱,然后浑身是血踏着满是阴谋诡计、腥风血雨的路一步一步地爬到现在,仰仗着江家秘术作为护身符,才没被段氏赶尽杀绝,但是后来江衍的一句话点醒了他,江衍曾经说过,“父母在时,天是由他们撑着,父母不在了,天就要自己撑起来。”
现在付临明白了,东焱江氏之辈没有纯良无害之人,他们既然世代背负着那些催命般的“诅咒”,就必然在踽踽独行之中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功夫。
不过,在西州战场的那几年也算是让江衍自生自灭了,好在江风然和段凝露在天有灵,保护着他们这根可怜的独苗苗。
付临突然觉得有些五味陈杂,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江衍笑道:“怎么了?临叔,叹气不像是你的风格。”
付临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楼台月到了。”
江衍说,“或许临叔觉得我这次做事有些无厘头,但是其中的缘由我还不能告诉你,希望临叔体谅。”
付临温和地笑了笑,“少爷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从为让人失望过,属下依旧相信着少爷。”说完,他率先下了马车将踏板放置好,才将江衍从马车上推了下来。
穆酌白早就等在了门前,见江衍来了微微点头致意,上前将轮椅从付临手中接了过来,“临叔,许久不见。”
付临笑道:“穆姑娘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江衍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今日找我来有何事?”
穆酌白看了看手中的轮椅,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声音也低了几分,“秋砚回来了,请你来一起吃一顿便饭。”
“还站得起来,我以为你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了呢。”林秋砚从楼台月的门后闪了出来,他的面上虽然挂着笑容,微微翘起的眼角尽是嘲讽。
江衍上前一步,“上次不辞而别,你还在生气?”
林秋砚收敛了笑容,“哪敢啊,我是有多么金贵的人呐,能生得了雁王的气?”
穆酌白说,“进去说话吧,别站在外面了。”
林秋砚率先转身走了进去,江衍让付临先回了府,自己也随着穆酌白进了楼台月。
穆酌白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桌子上摆放的都是林秋砚和江衍喜欢吃的东西,落座后便可以动筷子。
林秋砚进门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抬手将酒杯里的酒灌入了口中,一股淡淡的梨花香蔓延了开来,呼吸之间均是此味,清新淡雅。
穆酌白还记得梨花白是江衍最喜欢的酒,林秋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本清淡的梨花白也变得有些苦涩。
江衍坐到了林秋砚对面的位置,他端起了酒杯,对林秋砚说,“这杯先给你赔不是了。”
穆酌白说,“江衍,你不能喝就不要喝了。”
“假惺惺。”林秋砚冷笑一声,“雁王殿下千万不要喝,万一喝出一个好歹来,这里可没人背你回去。”
江衍笑了笑,喝完了杯中的梨花白才说,“这里是没有人背我回去,但是你可以背我回去。”
林秋砚说,“我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吗?这个先不谈,我听说你最近在调查天琅城少女失踪的案子。”
穆酌白蹙眉,“少女失踪案?”
江衍点头,“是,天琅城最近无故便会有少女失踪。”
穆酌白说,“那有眉目了吗?”
林秋砚忍俊不禁,插嘴道:“不仅没有眉毛,连他一直护着的那个小姑娘都不见了。”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方丝帕,解开后便是两块形状怪异的铁牌,看断口像是被一刀斩断的。
穆酌白见了,眉毛蹙得更深了,她虽然对天琅城少女失踪案有所耳闻,但是没有想到江衍居然牵扯得这么深,连那个朝家的姑娘也在其中,这次估计凶多吉少了。
林秋砚继续说,“我还听说那个小姑娘厉害啊,大闹望江楼,杀了陆长枢和郄南山,林博彦可是从头看到了尾,那一手烈风刀使得出神入化,整个大胤都知道烈风刀法在她身上了,不知道雁王殿下保不保得住她?”
江衍抬眸,他看着林秋砚说,“烈风刀法在谁身上,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林秋砚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不要看我。”
江衍攥紧了手中的杯子,面上还是一片温润,“林秋砚,我说过我们两个的事情不要牵扯别人。”
林秋砚也收敛了笑容,“江衍你哪只眼睛见我牵扯别人了?是我让她杀了陆长枢还是郄南山?是全江湖的人认为她偷了烈风刀法,不是我让她偷的啊,这件事怎么算都算不到我头上啊。”
穆酌白及时制止道:“今日是请你们来吃饭的,不是议事和吵架的。”
这场便饭终归是不欢而散,江衍从楼台月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风刮得很急,雪花零星的从天空中飘了下来,穆酌白抱着一件大氅赶了出来,她将大氅披在了江衍的肩膀上。
“我命人送你回去吧。”
江衍摇了摇头,“不了,你快进去吧,我随便走走,醒醒酒。”
穆酌白说,“你现在查的少女失踪案,我也会上心的,你别太劳累。”
江衍说,“我知道了,天冷,你快些进去吧。”
穆酌白点头,“你路上小心。”
江衍走出了楼台月,迎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往东走,冬月夜间的空气很凉,吸一口便能冻住肺腑,他突然有些想知道朝影疏此时在做什么,一支开出墙的红梅上落下了一滴雪水刚好唤回了江衍的神绪,他伸手将那支红梅折了下来,梅花很香,此时良辰美景却没有人与他一同赏雪观梅、煮酒洽谈,他也没有可以将梅花别在发髻上的人。
江衍轻笑了一声,将梅花枝子拿在手中把玩着。
段鸿轩身边的内侍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几盏明晃晃的宫灯将路边的积雪映得发亮,内侍的身后跟着一顶软轿。
内侍对着江衍行了个深礼,“雁王殿下可是让奴才好找啊,陛下有请,还请雁王殿下上轿。”
江衍将梅花枝子收了起来,对内侍说,“有劳。”
朝影疏从床上睁开了眼,房间内没有点灯,周围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猜测着大概是其中一位侍女离开了。
朝影疏摸了摸手腕,今日被取过了两次血,每次只有一个茶杯的量,她不知道这些侍女拿血是做什么用的。朝影疏从床上翻了下来,缓慢地取出雁炽翎藏在了身后。
两次取血时间太过于频繁,明显就是血量不足,朝影疏本想着第一次取血后就跟上去,但是那位侍女取过血之后便没有下一步动作,直接守在了门前,直到第二次取完血,才终于要动了。
朝影疏走到了房门前,用左手的手指缓慢地勾开了房门,门前只守着一位侍女。
侍女见她出门便问道:“姑娘有何事?”
朝影疏迅速出刀抹了侍女的脖子,并将她的尸体拖进了房内,因为左臂不能有大动作,所以这一切做起来相当的吃力,过后左臂也开始抗议了起来,剧烈的疼痛迅速而至。
朝影疏咬了咬牙,收了雁炽翎出了房门,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借力上了房顶,选了一个方向便掠了过去,她将那处可疑的长廊尽头暂时先放在了一旁,毕竟比起那些,她更想知道那些血都用来做什么了。
侍女脚程很快,朝影疏穿了几条长廊才赶上了她,夜晚的秦府静悄悄的,像是饲养着什么怪物,只需针落地的声音便足以唤醒,然后怪物咆哮着吃掉整个天琅城的人。
朝影疏的动作也放轻了几分,她蛰伏在暗处,看着侍女推门进了房间,随后便不假思索地翻身上了屋顶,掀了一块瓦片下来。
侍女进门走到了屏风后的浴桶前,取了一只碧玉的琉璃瓶出来,将里面的液体倒进了浴桶中,一股血腥味瞬间蔓延了开来,其中还夹杂着玫瑰的清甜,浴桶中液体像一朵绽开的曼珠沙华,肆意地流窜在其中,直至把清水染成薄红色。
朝影疏有些震惊,用鲜血沐浴这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她悄悄地将那块瓦片放回了远处,从屋顶上跳了下去,落地无声,迅速朝今日那处深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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