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溦心头咯噔一下。
不会吧,怎么又是他!
莫不真是要故技重施,再次把自己诓来审问?
可他若已经知晓了沈逍的病况,又何必再费心机从她这里套秘密?
萧元胤在洛溦面前站定,扫了眼内侍:
“你是哪个宫的?”
内侍踯躅一瞬,朝齐王行礼,“见过齐王殿下,奴是揽月台的。”
萧元胤冷哼了声,“那正好,本王正想去揽月台陪祖母和父皇赏灯,你就在前带路,一同去好了。”
他适才一直暗中关注洛溦的一举一动,早留意到这内侍出现前后的异状,当即对其身份起了疑。
内侍杵在原地,“这……小的不敢擅自作主……”
萧元胤倒也不强迫,“那你就先回去请示一下,本王等着你。”
他是实权皇子,又是未来的储君人选,内侍纠结片刻,到底不敢得罪,低头躬身行礼,退后匆匆消失在园墙月门间。
萧元胤转过身,对洛溦道:
“这人身份可疑,像是有武功底子,而且身手还不错,你怎么也不盘问清楚,就跟着他走了?”
洛溦无言以对。
她又不会武功,怎么看得出对方身手好不好?
萧元胤也意识到问错了问题,沉默了一瞬,见洛溦垂眸不言,又道:
“本王猜他是皇祖母身边的人。以后你见着他,最好绕道走。”
如今全大乾的人都知道宋行全投靠了张家,等同于站到了太后的对立面。
这种时候洛溦去见太后,摆明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相比起太后,洛溦其实更怕面前的齐王。
她朝萧元胤屈膝行礼,顺势拉开些距离:
“多谢殿下指点。但若真是太后娘娘召见,臣女还是早些去请安比较好。”
说罢,就要旋身往园墙处走。
她之前就想过了,万一传旨召见的不是圣上,那便最有可能是太后。
宋家如今得罪了太后,难逃一责,一直躲着,也终是躲不过的。
不如趁着自己如今还在为沈逍解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把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
“站住!”
萧元胤长腿大步,拦在洛溦面前。
洛溦躲不过他,索性也豁出去了,扬起头:
“殿下这般纠缠,是因为刚才没能砍掉我家一门九族的脑袋,心里不痛快,是吗?”
萧元胤蓦然间被少女清亮的目光攫住,一时间竟有些心如擂鼓,凝视她半晌,又惶然挪开目光,板着脸将视线投在虚无暗处,待平静下来,将手中的一张彩笺豁然展开,冷声质问道:
“本王是想问你,你写这个,是何用意?”
洛溦瞥见彩笺,想起自己刚才替景辰祈的愿,心脏骤紧,连忙伸手去夺那笺纸。
萧元胤将手抬高了些。
洛溦再顾不得其他,踮起脚,扯住萧元胤的衣袖,半拉半拽地将笺纸抢到了手中,随即揉成团攥入手心。
“我写什么,与殿下无关!”
她有些气急败坏,暗忖若是齐王非要找茬,那她就咬死是自己倾慕景辰风仪、主动想为其祈福,大不了多被人骂几句不要脸,反正不能再影响景辰前程就行!
对面的萧元胤望着洛溦,剑眉微挑,“是吗?你确定与本王无关?”
洛溦见他神色古怪,心中泛疑,踌躇着,将掌中纸团微微搓开了些,在指间展开,偷觑了一眼。
淡紫的笺上字迹潦草,写着“祈与三郎凤友鸾交”八个字。
洛溦嘴角抽动。
这种愿望,怎么可能是她写的!
“这不是我写的……”
洛溦抬起头,话才说了一半,纸笺就被萧元胤伸手抽了回去。
“若不是你写的,刚才着急抢什么?”
萧元胤将笺慢慢叠好,放进了怀中。
“我……”
洛溦百口莫辩。
她是心里有鬼,又见那彩笺跟她用的颜色一样,一急之下就出了手,谁知竟会是这样的内容!
“反正不是我写的!我发誓!”
洛溦抬起右手手指,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萧元胤冷了脸,劈手攥住洛溦手指,斥道:“你胡闹什么!”
刚才在池边,他亲眼见着洛溦拿笔在淡紫笺上数了八个字,方才传令亲随去渠口拦截水灯的。
部属去渠口取了彩笺交给他时,他最初也是不敢置信的。
部属信誓旦旦,“属下守了半天,就这盏是淡紫的笺,并且有八个字!属下把其他几盏的笺也都取来了,请殿下过目!”
萧元胤扫了眼其他几张笺,见皆是些文绉绉的吉利话,字数不对,字迹亦多端严,更像是京城世家教养出的女子所书。
再回头看那紫笺,言辞大胆、笔迹张扬,怎么看,都像出自那野猫似的宋洛溦。
“殿下请自重!”
洛溦被捉住了手指,慌忙抽出,“现在满朝皆知我是太史令的未婚妻,怎么可能写那样的笺愿,还放在蓬莱池?”
她此刻记起,自己用的笺纸是妙英分的,颜色自然相同,又想起张贵妃说过要侄女嫁给齐王的话,想来或者是妙英想许愿,又怕被人窥到笑话,写得快而潦草,刻意掩饰了笔迹!
但这种揣测,就算有十足的把握,也是不能轻易拿出来乱说的。
“你少拿沈逍做说辞,本王不是朝元殿里的那帮傻子,会信你当真恋他成痴。”
萧元胤朝洛溦靠近一步,目光紧锁着她,蓦地倾身欺近,沉声问道:
“你难道忘了,你亲口告诉过我,你讨厌他,要我替你杀了他?”
夜色中,洛溦抬眼迎上萧元胤视线,见男子眉目锋凌,不觉胸口一凛,“你……你说什么?”
萧元胤俯视洛溦,判研着她的反应,正欲再开口,突然猛地神色一变,收臂拢住洛溦,朝侧面旋身躲开!
凌厉的风声破空而来,软剑在半空弹开,绞碎了萧元胤的一截袍角。
扶荧落地站稳,凶巴巴喝道:“放开宋姑娘!”
他奉了沈逍之命,下了司天楼就一直暗中守着洛溦。
太史令有过交代,不到危机关头,不能现身。但“危机”怎么定义,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
在扶荧看来,齐王都跟宋姑娘凑到一起四目相对、窃窃私语了,那还不是危机是什么!
他跃下了藏身的树梢,弹开软剑,直指齐王。
萧元胤也认出了扶荧,顿时恼怒,“放肆小儿!”
宫禁之中,就连他齐王府的暗卫都不敢使用兵刃,这小子却胆敢朝自己亮剑,今日必要治他一个死罪!
萧元胤有禁中佩刃的特权,当即探手向蹀躞,挥出细刃流金剑,“锵”的一声拦截住扶荧攻势。
两人斗到了一处。
洛溦被眼前刀光剑影逼开,退隐至一旁的树阴中,紧张地注视二人交手。
扶荧身手厉害,但齐王毕竟是皇子,若扶荧为了替自己解围、误伤了齐王,甚至只是被旁人瞧见动手,都必难洗脱重罪。
所以这种时候,最好就是自己早些脱险,让扶荧没了后顾之忧,也能早早脱身!
洛溦迟疑片刻后,一咬牙,迅速转身,退进了宫墙的月门。
夜色浓重,四下的宫人又显然被先前那内侍提前打发了,一盏灯影都没有。
她连走带跑地在宫径间穿行,试图找到回水榭的路,脑子里思绪乱窜。
回想起齐王最后的那句话,洛溦仍是一头雾水。
她从前根本没见过齐王,更不可能跟他说过那样的话!
她年岁尚小时,听郗隐说过,因为自己身形没有长成,有时换入毒血、再服重剂驱毒时便会连续发烧,以致短时期记忆缺失。
但齐王是什么人?身份尊贵,性情又跋扈,跟他碰面必是扈随群侍的高调场面,不可能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连她爹也没提过。
肯定……是故意诈她,又想借机来挖沈逍的秘密!
~
洛溦脑中纷杂缭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庭园间的一处假山前。
山石冰凉光滑,她伸出手扶住,想要停步喘口气。
忽然间,颈间一紧,接着脚下踉跄,像是踩空着被拖下了好几道不浅的台阶,被人大力拽进了漆黑暗处!
待再见到光亮,挣脱开来,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处石砌的密道之中。
先前来传话的那名内侍,松了松臂膀,站直身形,一改之前的客气:
“别以为有张家给你撑腰就肆无忌惮!若敢出声,立刻叫你生不如死!”
洛溦扶着石壁剧烈咳嗽,一面抬眼朝那内侍望去。
内侍松开了钳制洛溦的左手,将脸上用来掩盖皱纹的面皮和敷粉揭干净,露出本来容貌。
洛溦平复住气息,借着密道壁灯的火光,这才辨出这人其实有些眼熟。
“你是……王公公?”
她幼时曾经见其随于太后左右,如今面容添了些老态,却还能认出。
王喜瑞是王家的家生子,少时被特意培养武艺,之后净身入宫、侍奉太后身边,既是忠仆,也是死士。
见被洛溦认出,他眯了眯眼,嗓音尖利地说道:
“宋姑娘倒是好记性。”
他如今已五十有余,但因为是练家子,挺直腰板、不刻意躬身哈腰的时候,身形倒也与年轻人无异。刚刚稍加易容,借着夜色昏暗的遮掩,看着就像二三十岁的人。
洛溦揉着被掐得发痛的脖子,“怎会不记得?小时候太后赏的糖果,都是公公交给我的。”
还真是太后!
想必这王喜瑞适才被齐王斥退,却并没走远,一直守在附近找机会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如今避无可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王喜瑞冷笑了声,“你既还记得娘娘的好,就不该像白眼狼一样做了别人家的奴婢!”
他伸手推搡洛溦,“往前走!”
密道昏暗狭窄,两侧有嵌入石壁中的金属烛架,燃着暗黄烛火。
王喜瑞带着洛溦连续拐了几个大弯,继而拾阶而上,伸手拉动一枚连着金属门的生锈铁环,将暗门打开。
洛溦只觉眼前一亮,眯眸适应片刻,但见罗绮壁带、珠箔银屏,俨然是一间华贵的宫室。
太后像是刚从揽月台退至此处,身上还穿着今夜大殿上的观礼华服,周身一派珠光金耀。
她此时端坐屏风后,手里捧着一盅鹿血熬制的茶汤,听到动静,眼也没抬,扬了扬小指,吩咐道:
“把药给她吃了。”
旁边一名中年健妇应声上前,拧过洛溦胳膊,将手里一小杯药汁凑到她嘴边,“喝!”
洛溦闻那药味刺鼻,哪里肯喝,无奈被仆妇拧住手臂,身后王喜瑞也上前摁住了她肩膀,挣扎不得,嘴唇粘到几滴药汁,顿感刺灼。
她忙求饶道:“娘娘明鉴!我若喝了毒药,就没法给太史令解毒了!”
太后冷笑了声,朝她望来,“你以为仗着你身上的那点儿血,哀家就不敢动你?你下次给逍儿解毒还要等上大半年,这药只会让你痛不欲生三个月,要不了你的小命。你就好好给哀家在病床上躺着,省得张贵妃还要费心帮你张罗婚期!”
吩咐仆妇,“灌她喝下,一滴也别剩!”
洛溦挣扎,“上次为太史令解毒没解清,他随时可能复发,娘娘若不信可以去问鄞医师!”
太后闻言,沉默片刻,朝仆婢抬了下手。
洛溦挣脱开来,连忙奔到一旁的桌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漱口。
嘴里的药汁吐干净了,但刚才被两人合力钳制,终是灌下了一小口,喉间一阵灼烧。
太后居高临下,口气冷漠:
“不喝也行,哀家以后就把你关进地牢、当药人养着,逍儿需要的时候,放你点儿血便是。反正你们宋家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
她拖着沈逍和洛溦的婚事,迟迟不肯定下婚期,倒也不是想要婚约不作数。
毕竟她同大部分世人一样,将冥默先生视作半个神人,心里忌惮着他的预言,害怕外孙若不娶这宋氏女,就会有性命之忧。
但男人三妻四妾,并不是说娶了宋洛溦,就不能再娶别人。
所以太后原本的打算,是要先从王家选个合适的女孩与沈逍成婚,再同时抬洛溦入门。这样既应了“夫妻”名分,又在地位上被王家姑娘压一等,将来不用她解毒了,再打发得远远的,根本碍不了什么事。
冥默先生还在世时,太后没好将自己的打算明示。两年前冥默辞世,太后才开始慢慢挑选合适的王家姑娘,这期间拖着宋家不闻不问,对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商贾出身的宋行全一家,在太后眼中就如同野草尘埃一般,能有这样的机遇已是他们天大的福分,还能有什么怨言?可谁知那姓宋的居然野心如此之大,不声不响的就攀上了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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