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向的是浮桑。
浮桑正在施法,看上去全神贯注,连耳朵都不怎么动。
簌棠以为国主的声音太轻弱,浮桑没有听见,而且她心里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是因为浮桑在替它化解着阵术,因此它觉得浮桑也能替它了却心愿么?
可在簌棠心中,浮桑虽有许多她探究不及的能力,却也只是一形单影只,寡言少语的小猫咪。
要他来背负查清一族仇怨的重担,未免太沉重了。
可顷刻后,压抑的清澈少年音响起,他道:“……好。”
“多谢……”国主一声叹息,它挣扎着,步履蹒跚地立起身子,往浮桑的方向走近几步,“青丘一族,多谢祖……”
它的声音太轻了,这次纵然簌棠侧耳凝神,也很难听清。
雷云正逐渐散去,不管是近处施法的人,还是远处观望的人,在此刻不免都松懈了些心。
浓厚的紫晕眼看着消散,簌棠将目光凝在青丘国主身上。
但下一刻,淡去的晕忽然凝结成深重的黑光,巨大的雷声打响,震耳欲聋,耀眼无比的光一下往高台而来——
是一道以破空之势降下的,极强劲的闪电。
簌棠神色一凛。
可闪电太快了,快到她虽然有所察觉,指尖却只来得及抬起半分。
连系统的紧急提醒声都好似对比变得缓慢,“警告,警告宿主,紧急避险——”
眼睛被强光所刺,不由自主会眯起眼,来不及反应而带来的恐惧感一下变得浓烈,她仍尝试施法避挡,忽地,有力的手紧紧攥住她,不容拒绝地拉了她一把。
暖融的草木香擦着鼻尖过去,让她不自觉脊背绷紧,与光一般的雪色笼罩视线,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靠得太近,她能察觉到对方的身子也有点僵硬。
惊雷乍起,紫光散荡。
簌棠仰头看去,入目,唯有轰雷掣电中神态自若的白衣少年,他身边还泛着才化形后灿然的光,却更衬得他如风中劲竹,无可摧毁。
他僵着,但仍紧紧环住她,面无表情,可容色昳丽惊绝,无人可比拟。
簌棠的心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轻翁着唇,开口:“阿浮……”
纵然看似有通天本领的少年,在她心中也是一只小猫咪。可每当他在某刻突然化形时,又不免让她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涟漪。
像是极轻微地,被他用爪子挠过一下,痒痒的,很奇怪,却并无不适。
因方才一下没站稳,白衣少年被她搂住了腰,被她这么一唤,他整个人变得更加僵,攥住她的指尖也无端有些生涩的颤。
比之上次,此刻更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明明身为兽族,他的身躯更加火热,可不止为何,环住对方,他清晰感知到她的温暖,连她身上那股幽香都变得更加浓郁,却并不惹人厌烦。
反而有一丝习惯,乃至为此感到安心,这是簌棠身上的气息。
十分怪异,不曾有过的体验。
本该反感旁人的触碰,可变作人后,五识五感好似被放大,过于清晰的体验,令他甚至来不及去息细思这回事。
他垂眸,那双鸳鸯眼皎亮,又幽邃,好似一汩泉,却不知泉眼究竟有多深。
“阿浮。”簌棠深呼吸一口气,这下音色正常多了,她紧张道,“快松开我,我们俩抱在一起,会被雷劈得更惨啊。”
“……”
第53章 铭牌
于簌棠而言, 这是一道致命的物理题。
两人聚集在一起的正电荷比一个人的更多,更容易遭雷劈。
“阿浮?”她再次唤他。
少年迷茫的神色一闪而过,乍然惊醒, 凝视她, 而后极快地推开了她。
两人瞬然分开了得有三步, 一步是他,两步是比他还紧张的簌棠。
“簌棠。”他轻呵一声, 绝对没有任何掩饰情绪的意味, “你再抬头看看, 何处有雷?”
将她拉开那处雷击之地的同时, 他早抬手施术化解雷电。
设阵之人阴狠无比, 竟在阵眼处另嵌了一个小阵, 阵法崩散, 便会引雷而下。
好在他及时发现。
他看向簌棠, 轻启唇, “……你可有事?”
本来, 他是想看看她在不安时, 是不是还会顾得上其他。
可方才的雷击下, 她惶恐, 却仍那般真切地提醒着他松手……不知怎得,他心里起了一丝无从理解的闷意,大抵是…一点后悔?
叫她来为何?碍事。
簌棠心大,且胆子大, 本来方才虽来不及挡,但理智也告诉她堂堂魔尊哪有那么容易被劈死, 若真被劈上,身上带着的法宝也会自动防御, 不说毫发无伤,也不能是重伤。
——至多疼点罢了。
疼她还是有点怕的,不过她还是摇摇头:“无碍……谢谢你。”
永劫之阵已然解开。
少年如玉的脸庞莫名有一丝不自然,他偏头不再注意她,簌棠也没有再看他,而是将视线凝在高台上。
迷障般的阵法消弭,台上白狐的伤势一览无余,它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犹如枯骨残喘。
此刻,它颤颤巍巍地站起。
“母亲——”尔白从后方赶来,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化身成的小狐扑进青丘国主的怀中,“母亲,终于…终于救出您了……”
血污是刺目的颜色,染红了尔白洁净的毛发,又因大团的血痂凝结,缠困住他与母亲的九尾。
像怎么都挣脱不出的巨网,困住了九尾狐一族的命运。
青丘国主前爪无力地搭在幼子身上,抬眼,双眸却是在与浮桑对视。
“来不及了……”它缓缓道,目中流露哀求与悲伤。
浮桑难得沉重地呼出一口气,阖眼,又睁眼,“想好了?”
簌棠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她已然猜到会发生什么,嘴唇紊动半晌,也不过一句无力的“有没有别的办法”。
或许会有,或许没有。
可在微乎其微的时间里,青丘国主的决定就是最好的办法。
“好。”浮桑答道。
尔白也察觉到了什么,瘦弱的前爪紧紧抓着自己的母亲,声音几乎打着颤,“母亲,您要做什么……”
青丘国主想回答,可眼中的哀伤怎么也化不开,要开口的话也变得黏涩,无法张口。
“不可以,不行!母亲!”尔白变得激动起来,他的声音沙哑,死死抓着自己的母亲。
灌灌化作人形,也冲上前去,想要拉住尔白。
在场的兽族,无一不是苍白着脸色,表情沉重。
簌棠晓得,天然懂得阵术的兽族,或许都比之她更清楚将要发生什么。
浮桑没有化回白猫,他双手微抬,绚丽的灵光自指尖绽开,于此同时,青丘国主阖目,周身开始散发着微弱却温柔如星辰的光。
“不,不要……”尔白发出呜咽的哀鸣,他哀求自己的母亲,又哀求浮桑,“让我来,我知道九尾的血肉可以凝魂,我本就打算救出母亲后——”
“尔白……”极轻的一声,国主唤他。
血缘是神奇的相连,纵使相隔万里也能有感应,何况近在咫尺。
尔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颤巍巍低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哀求声只变得更加戚戚。
“尔白,这几百年,你受苦了。”国主眼底流露出极深的不舍,她似乎想笑着面对自己的孩子,最后笑声却如哭,“你还这么小,就遭受了这么多的苦,往后答应母亲,自由自在地,去看看这广袤天地,好不好……”
尔白愣愣地,反应过来后疯狂摇头。
极其瘦小的小狐狸,俯低身子,看着母亲身边泛出的细碎之光,用力拱动她的身子,想让她站起来。
“换我来,换我来吧母亲……”他的声音已带了极重的哭腔,哭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你还太小了。”国主一声叹息,“你还那么小,母亲舍不得离开你,可更舍不得你离开啊……”
“我不要……”对于尔白来说,他两百年执着救母,怎么能在救出母亲后,再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我不能看着你死,母亲——”
穷途末路的呜咽嚎叫,幼小的白狐周身骤然爆发出极强的光晕,灌灌惊呼一声。
他想自毁,用他的魂来换青丘的亡魂自由。
浮桑皱眉,沉声:“簌棠,帮帮我。”
很多时候,无论是人还是更显懵懂的兽,在走投无路只能选择一个保护时,都会下意识去选择那个幼小孱弱的。
或许是新生代表着希望,或许是舐犊情深,簌棠的手僵了僵,抬手,凝出束缚之术。
无数绯光顿时从她袖中窜出,飞快地网缚住尔白的四肢。
幼狐目如血珠,尔白发出愤怒的嘶吼声。
青丘国主朝簌棠看了过来。它似乎察觉到簌棠的纠结之心,轻笑了一声:“尔白还做不到……”
因而,唯有它才能拯救亡灵。
“而且,吾乃青丘国主。”它阖眼,声音坚毅又决然,“救族人是义不容辞之事,也比永生永世压在青丘,看族人消亡好。”
对于它而言,目睹自己的族人受苦了两百年,亡灵无法挣脱,每日都是茫然的哀嚎嘶吼,这比自己遭受永劫之罚,还要痛苦。
救下所有子民,才是它真正的解脱。
“求求,帮我照顾尔白。”而此刻,它同抱住它的尔白一样,同样流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它看向的,却是正网缚住尔白的簌棠。
浮桑不管怎么说,还是只小猫眯。
簌棠是离得最近的人,她觉得,许是这个原因让青丘国主托孤于她,抿了抿唇,半晌,她答道:“……好。”
刹那,强光骤亮,又蓦地消散。
寂静一瞬后,尔白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母亲——”
众人看去,原地已没有了那高大却骨瘦嶙峋的母狐身影,唯余尔白维持着俯低在地的姿势,僵住颤抖着。
灌灌双目通红,张着唇,半晌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指尖发白地攥住尔白的胳膊。
簌棠手指微动,散去了指尖的灵力。
祁以遥带着一众魔兽上前来,目睹这一切亦让她心情沉重,久久说不出话。
长久的死寂,唯余尔白的低咽声。
他好似再没有气力化作人形,仍以幼狐姿态跪倒在地。
簌棠微翁着唇,唤了他一声:“尔白……”
青丘国主希望他们这些人能照顾好尔白,尤其托孤于她,可最后是她在阻止他。
她已经做好被他以怨恨眼神看着的打算了,也晓得自己可能再也摸不到尾巴了,怎料尔白抬头,清澄澄的目光里只有绝望悲痛,没有半分怒气。
簌棠怔了一下。
一时心中却更替他难受,良久之后,她低声道:“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本意是想让他稍稍转移一点注意,说完,她偏目想去看浮桑,才发觉浮桑一直目色幽深地望着她。
“青丘国主提到的黑影,会不会是‘类’?”她问浮桑。
白衣少年敛目,那双皎然的鸳鸯眼,不知从何时起已不再有攻击性,他轻抿着唇,“……极有可能。”
“还有。”簌棠道,“国主提到的黑衣人身佩铭牌,或许青丘四处有遗落呢?”
哪怕仅有一丝可能,簌棠也想尝试一下。偌大的青丘山脉,纵使过去百年,表面的痕迹看似已无可寻,但说不定细细探究,也能有所获。
只是当年,缺了这么一个人替九尾狐族调查。
想到国主还托付浮桑查明真相,簌棠看他,得他也点头,她双手合拢,捏诀。
簌棠施法并不若寻常魔族般豪迈,反倒指尖如翩飞的蝴蝶,却也不拖沓,利落又斯文。
青耕鸟目光凝来,静静看着。
循循绯光自她指尖划过,少顷,灵力极快地激荡,飞落各处。
“如何?”祁以遥宽慰了尔白一会儿,转来问道。
不一会儿,深厚的灵气满布整个青丘之境,白衣少年也垂眸看着簌棠,但见红裙翻飞,发尾落了一点赤红,也似殷红的蝶。
簌棠沉着气,忽然,眼眸亮了一瞬,抬袖虚握拳,只见某一个方向飞来一道灵光,落入她手心。
尔白和灌灌也不由得站起身。
“有线索?”祁以遥凑近来,询问着。
众人也都围了过来。
簌棠点头,展开手心,霎时数道目光投来,只见她手中赫然……一个被泥泞掩埋的几乎看不见原本面貌的铭牌。
但她猛地皱眉,一瞬间就认了出来,脱口而出:“这不是魔境中,那伙魔族佩戴的铭牌吗?尔白——”
她不开口还好。
一开口,灌灌怒气凛然地看向她,“魔尊,是你在自导自演!”
上一枚如出一辙的铭牌,是尔白遭遇魔族袭击时,他无意从那些魔族身上揪下来的。
若说是魔族佩戴这个,又再次在青丘的土地上找到,那将青丘灭族的凶手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我们早有听说你憎恶兽族,残害我们的同族久矣。”灌灌双目猩红,恨然道,“铭牌是你魔族所有的,是…是青丘离魔界不过千里,你心中扭曲,看不顺眼,所以对我族痛下杀手!对不对?”
小小的姑娘,单薄的身躯毅然挡在尔白身前,目色狠厉,言语尖利。
簌棠怔了一瞬,眉眼渐渐冷了些,“灌灌,你冷静点。”
“可是魔尊如此做是为了什么呢?”立于祁以遥肩头的青耕,忽然道,“毕竟,答应会帮忙的也是她啊。”
灌灌在一旁目睹了国主之死,它看见尔白如此难受,此刻,逐渐失去理智,“为了亲眼看着我们挣扎苦痛……?是么,我竟然…我竟然还相信你这种恶徒会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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