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似乎已笃定了自己的推测,一句一句,说得越来越激烈。
“可是重明也在她身边。”青耕继续在一旁小声道,“重明,你也被蒙蔽了吗?”
祁以遥微微皱眉,“青耕,不可胡言……”
“什么我被蒙蔽?”重明看似咋呼懵懂,却很讲义气,簌棠对它的好没有假过,平心而论,“就凭一块破牌子,能断定什么?”
灌灌却愣愣看着重明,看着它仍站在簌棠身后。
良久,灌灌恨恨道:“魔尊,如今您满意了吗?青丘族灭,尔白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我们青丘什么都没了!”
“你胡说什么!”重明忍不了了,它一下窜到簌棠身前,“是尔白请求魔尊姐姐来青丘的,灌灌,你不能为了尔白颠倒是非吧!”
连带着九耳也站到簌棠前面去了。
“但是,是魔尊身边的那只魔兽……”青耕道。
浮桑淡淡扫了一眼青耕,少年容色无双,眉目绝秀,可眸中泛的冷意却不容忽视,幽深锐利,如同在盯紧猎物。
“青耕,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他倏尔启唇,音色原是无甚波澜,却让在场的兽族都感到压迫。
众人都看去,祁以遥更是怔了怔。
因为她十分清楚,青耕脖子上挂有一个铭牌——仙族之中有严格的阶级讲究,众仙都会随佩金、银、玉等名牌,连带着养的小兽也会佩戴。
灌灌僵住,它目光灼灼看向一直缩在祁以遥肩上的青耕,连带着尔白也看了过去。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摘下来,让我们瞧瞧!”重明大喊着。
第54章 应激
青耕显然不愿意摘。
可站在簌棠身旁的白衣少年, 不过略略抬眸,澄然的眸色闪了闪,它登时呼吸急迫, 若是人身, 恐怕此刻早已面色惨白。
——这个能化形的兽族少年是谁?它的本型又是什么兽族?
青耕没有见过, 一时生出惶恐之意。
分明从始至终,他都安静地站在一旁, 神情漫不经心, 清亮的眸看似懵懂, 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可每每抬眼, 都会让所有人胆颤心惊。
“青耕。”正当它要迫于灵压俯首时, 祁以遥也开口了, “……给我, 我来取。”
“阿遥……?”青耕没想到祁以遥也会帮着说话。
祁以遥垂眸, 抬手利落地将它脖子上的铭牌摘了下来, 放到众人面前。
她解释道:“此是我天界的传统, 众仙皆会佩戴铭牌饰, 不知是不是凑巧……”
浮桑轻呵一声, “仙族一贯如此。”
一贯如此,装腔作势,他不喜欢。
祁以遥的神色僵了僵,青耕更是想要怒视, 又不大敢。
“不曾见过哪个魔族佩铭牌,也不曾见魔…兽佩戴过。”
要浮桑来说, 什么仙兽魔兽,皆为他所造化, 这些小辈倒替他把家分了,他淡淡问簌棠,“簌棠,魔族有这个传统么?”
猫科动物是天生的观察者,他时常淡然观之一切,可从未错过任何想获悉的细节。
不是帮簌棠说话,而是事实本如此。
但在簌棠看来,小猫咪当然是在为她说话,她果断摇头:“魔族从未有过。”
浮桑不再开口,一切好似在不言中。
尔白颤抖着手,接过祁以遥手中的铭牌。
材质与簌棠手中的那枚并不同,只有大小差不多,上面镌刻着一个“鵹”字。
“这是什么意思?”他声音喑哑,问道。
祁以遥回答:“这是青鸟族的图腾饰,青耕由青鸟族托付于我——”
这下簌棠怔愣,“什么?”
“青鸟族,是天界一个古老的种族,归春神所管,鲜少有人见过它们。”祁以遥解释着,“青耕亦是一次偶然的机缘,被我遇上……”
簌棠隐隐觉得不对,草场遇袭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她沉沉开口:“春神叫什么名字?”
祁以遥顿了顿,看着簌棠,“魔尊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将她说的青鸟族和草场的青鸟对上,另一只人脸鸟,或许就是——
“我并不清楚。春神是我族尊上所封的神号,可这位春神从不问世事,几乎无人见过他。”祁以遥坦然道。
“当真不知?”簌棠有些存疑。
不过她也大概清楚祁以遥不是个会撒谎的性子,果然,她与自己对视,没有丝毫避开的意思。
“神之名并非忌讳,魔尊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查看。”
簌棠无法,再问也不礼貌了。
浮桑对所谓春神并无兴趣,却见簌棠忽然直勾勾向他看来。
猫科动物没有对视的习惯,他下意识眉角轻动,一丝不自然流露,“作何?”
她摇了摇头。
浮桑说句芒是他的好朋友,他会不知道句芒是不是春神吗?
但此刻不好问,她决定之后再单独找他聊。
铭牌还明晃晃的躺在祁以遥手心。
尔白唇角紊动好半晌,最终由他下了定论:“……除却那几个魔族,我在魔界也待了几百年,不曾见过有人佩戴铭牌。”
灌灌抿唇,脊背有点僵,“尔白……”
尔白对着灌灌摇了摇头。
“魔尊大人有心助我,也的确救了整个青丘,这是事实。”即便他的声音存着悲痛的颤,仍极认真道,“母亲曾教导过尔白,有恩必报。尔白对这份恩情永生不忘,绝不会反过来污蔑恩人。”
他甚至看得出,簌棠被灌灌冤枉,却一直在隐忍不发,她没有怪罪灌灌,甚至九耳想冲过来,都被她拦了下来。
——以魔界之主的能力,和她身边兽族的能力,若真要杀他和灌灌鸟,简直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从始至终,她的周身没有任何杀气。
更重要的是……
簌棠听闻他言,也有些诧异,她是真没有想到尔白会这么好脾气和理智。
系统为她解释:“虽然我对九尾狐族了解不多,但也听过它们极通灵的说法,应该是靠通灵判断你算是个好人。”
谢谢,她知道自己是个好人。
与她并肩而立的少年也看了她一眼,出声道:“九尾狐,可通灵读心,他的母亲既认定你,便是一族能信过你。”
系统:“对对对,读心。不过此读心非彼读心,不是能读出你的想法,是能读出你是否有一颗赤子之心。”
簌棠一顿。
这意思是,她被九尾狐族官方鉴定是好人了?
她眼看着,众人因浮桑出声而神色各异。
祁以遥神情复杂又坚定一瞬,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尔白依旧垂眸,眉目哀恸;
灌灌则是抿唇,神色严肃又有一丝懊悔;重明余怒未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九耳垂着头,脊背打颤……
簌棠目光瞬间凝在九耳身上,她发觉了不对劲,音色有一丝紧张,“九九,你怎么了?”
九耳犬呜咽一声,它摇着头,可浑身忍不住打抖,尾巴耸拉着,看上去甚至比尔白还要伤心且惊惧。
她连忙上前两步,环住它:“没事,没事,你怎么了?和我说。”
九耳犬说不出话,只能用前爪扒拉在簌棠身上。
簌棠神色严峻,她已经数次发觉九耳犬状态不对,且好像都是因为往事——俗称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次又是什么让九耳联想到了从前?它这般,比以往发作更甚,她心中很是担忧。
“系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心急下,簌棠询问系统。
系统好一会儿才回话:“……它有藏在心中无法释然的事,宿主。”
这话甫一听很有道理,再听像废话。
但系统一时间的确没有解决的好办法,簌棠抿着唇,只能不断地抚摸着九耳的头。
可是,她每每抚摸,却引得它更加颤栗。
“棠姐,棠姐…别碰我,我有罪,我不配别人爱我……”
九耳为何这么说?
此处的人太多了,全都盯住九耳,她决定先将它送回水境中,那里更加安静舒适,她也能通过灵识随时查看它的状态。
刚要施法,浮桑也动了。
少年轻抬指尖,在九耳犬眉心一点,如春日般暖融的灵力霎时荡开。
九耳犬一下平静了许多,虽然仍语不成调,但至少不再颤栗。
簌棠想起,令九耳能开灵张口说话的便是浮桑。
“先送它回水境。”浮桑与她的想法一样,他垂眸看她。
少年开口,神色依旧平静。
簌棠总觉得自己能看懂猫猫的神情。
可当浮桑真的化了这么久的人形时,她却惊觉,少年清绝如画,眉目妍秀,却像一樽玉琉璃雕刻,美得不真实,好似蒙着一层飘渺不可捉摸的雾,很难捕捉到他的情绪。
“……多谢你。”她忽地有些不自然,面对看着就不容亵渎的猫猫。
鸳鸯眼蓦地闪了闪,一丝情绪划过,令面庞变得灵动起来,浮桑诧异地看着她。
簌棠怎得一下如此拘谨了,没见过,他心道。
她抬手施法,最后想摸了摸九耳犬耳后的绒毛以做安抚,还是顿住手,因为看出对应激的于它而言,此刻爱抚不知为何成了负担。
她将它送回了水境。
*
尔白需要一定的时间缓和情绪,簌棠心想他此刻一定是茫然绝望的,不知之后该何去何从。
从此,他就成了世间最后一只九尾狐。
簌棠一行人并没有急着离开青丘。
浮桑也很在意这件事。
虽然他没说,但一向淡然的猫,这次却一直待在尔白身边守着。
没错,他又变回猫了,虽然簌棠想让他多变一会儿人,仔细观察一下为何会记不清他长相这件事,但傲娇猫咪并不配合。
待到将要日出时分,尔白情绪已平静了不少,此事算告了一段落。
簌棠找上浮桑,想让他与她一同进一趟水境。
九耳也独自待了一夜了,簌棠不放心,不时用灵力探查,感受到它的情绪也渐渐平稳。
“我怕我一进去,又会刺激到它。”簌棠的语气仍有些担忧,“阿浮,你能施法让它平静些。”
浮桑沉默一瞬,这些日子在外界,他的灵力已然恢复一些。
若回去水境中,应当不会有那么容易重新昏迷。
他点头,“好。”
重明也从旁边探出头,“姐姐,你是将九九放进什么法界了吗?我也想去看看它……”
簌棠迟疑了一小会,还是同意了重明的请求。
重明毕竟和九耳交好,又同为兽族,影响应当不大,她隐隐觉得九耳所说的“不配别人爱我”,与之有关系的是源自于主仆契约的联结。
——九耳从前是有主人的。
“但是要安静些。”她嘱咐了声。
重明点头。
再回水境,浮桑发觉了这个限制着他灵力的秘境,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排斥。
灵力细细发散,仍可感知到源于扶桑树灵的气息……而且,这次心不算纷杂,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虽是扶桑的气息,却隐约杂糅了其他灵气。
句芒善交际,喜热闹,他…他好似自己还造化了一支嫡系种族,浮桑这才想起来。
“阿浮……”恰时,簌棠轻唤他。
他看向九耳犬,它蜷缩在簌棠做的窝里,背靠着大树,神色蔫蔫的。
簌棠抿了抿唇,显然很想上前,又担心。
“无事。”他道,“它已平静许多。”
浮桑说起话来,声音干净又透彻,语调平缓,总让人心神宁静,簌棠相信他说的,缓步上前。
“九九……?”她轻声唤道。
身后浮桑看着她,见她秀致的眉轻蹙,那双杏眸中凝着极为显而易见的担忧,真实又诚挚。
九耳犬掀起眼皮,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看上去没精打采,但理智让它温和回答着:“棠姐,我已经好多了。”
簌棠差点都要觉得,是不是自己不记得的记忆里曾经欺负过它了,所以它在应激的时候,这么害怕她。
可九耳犬只有两百多岁,原身这一段回忆还是很清楚的。
于是她只能柔声安慰它,“有胃口么?想不想吃东西……”
九耳犬静默了好一阵子,一向乖巧有礼的它极少会这样,最后,它轻声问簌棠:“棠姐,你去过人间么?”
簌棠怔了怔。
浮桑因为尚未陷入昏沉,正争分夺秒地探查着水境,闻言,也将目光落在九耳身上。
万年前,他倒是在句芒的软磨硬泡下,出过一次极东岛,游历过地界。
彼时人族尚未成气候,不算族群,也没有天生感知灵气的能力,看上去十分弱小。
但善于观察的祖神并没有因此小看他们——他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极有智慧,善于思考的种族。
举一则反三,见之则临摹,后融会贯通,人族有着超乎想象的灵智。
或许要不了多少年,人族便成为一个庞大的族系,在地界之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没有。”簌棠摇了摇头。
在这个世界,原身的确没有去过人间。
可她曾经就是个人,她问:“九九,你是不是想人间了?”
她记得,九耳说过它曾在人间出现。
九耳的睫毛颤了颤,它再次陷入了沉默,但嘴角轻轻紊动着。
38/91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