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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烟雨落金陵——扶盏【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8 17:15:39  作者:扶盏【完结+番外】
  “哎,你说我要真战死了,是不是能向朝廷讨个特旨恩赏?”
  “可闭上您的乌鸦嘴吧!人都没了怎么去讨赏?”
  “你帮我啊!”他当时带着几分莫名的执拗和认真:“我要真为国而殉,你替我向朝廷讨个赏,追封就不必了,我家大小姐本是金枝玉叶,也是遭了那无妄之灾才流落风尘,到时候请朝廷脱了她的贱籍,她合该去过自在日子。”
  “那是你家大小姐,又不是我的,留着你的命,自己去向朝廷讨赏。”
  ……
  天色渐渐暗沉,风沙催的人睁不开眼,他带着三两个残兵旧部,虽然败局已定,但是骨子中的血性犹不可折。他望着前方,震声咆哮:“夷相人听着,我大邺主帅怯战,但我大邺儿郎不惧死,待奸党尽除,朝廷清明之时,便是我大邺铁骑踏破寒关,克复失地之日!”
  拓跋宏峰轻蔑的笑了笑,挥手下令,竟是要从这尸山血骨中踏过去,他不但要击垮他们的斗志,还要将他们的尊严踩在脚下。就在他不以为意的驱兵向前时,那几个他看不上眼的残兵呼啸着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狼一般的凶狠,眼底的寒潭连他身|下坐骑都不免连连后退。
  不足五人拦截万人之众,结局是早就注定的,血肉之躯被数不清的长矛捅穿,鲜血悄然流尽,意识一点点丧失,一个沾了血的小盒子从他衣襟中骨碌碌滚落下来。
  “什么东西?”
  拓跋宏峰发话,早有人将那盒子呈了上去:“王爷,好像是盒胭脂。”
  他将那盒胭脂在掌心颠了颠,随手又丢回还带着温热的尸|身上,咋舌道:“啧,何必呢。”
  “王爷,斥候来报,王国舅弃城而逃,筑阳城无人据守,您看咱们今晚进城吗?”
  “亡国舅亡国舅,覆了筑阳又失荆,”他扫过遍地尸骨:“精兵良将无人俱死,可惜主帅是个怂包,我要是大邺的皇帝,早把这软蛋砍了祭旗。”
  余人笑成一片:“陈沛在时,这筑阳可是铜墙铁壁,陈沛刚死,新上任这软蛋直接弃城了,不知道陈沛看到守了一辈子的疆土陷落,会不会气的掀了棺材板?”
  “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陛下请您回去一趟。”
  “皇兄找我何事?”
  “尚未可知。”
  “将这些尸骨收殓厚葬,”他吩咐道:“豆卢储率兵入城,我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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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生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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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啊!拿那么些你跑得动吗?要钱不要命啊!”是白日里同司礼打过一次照面的书生,他震声呼喊:“夷相人要入城了,大家先去荆城,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可这些人像是没听见一般,洒了的小米要回去收拢起来,掉了的铜板重新捡起来,你推我搡不小心挂坏了衣物,都要吵得面红耳赤要人赔钱才算完。
  愚昧之人堵得道路水泄不通,想逃命的走不了,还是后方几个汉子看不过眼,上前提鸡崽一样将前方几个裹乱的揪起来踹到一边:“要逃命就滚,不想活别挡了别人生路,老子就在这看着,谁再敢生事不等夷相人砍了你,老子先宰了你!”
  围堵了多时的队伍终于缓缓动了起来,那刀疤汉子横眉冷眼,没人再敢寻衅。混乱中另外一青年从楼梯上缓步而下,刀疤汉子忙迎了上去:“大哥,夷相人怕是快入城了,咱们怎么打?你放心,我肯定冲在最前面!”
  这便是之前那群土匪了。
  说来也是稀罕,朝廷拿俸禄养着的精兵退了,最后跳出来守城的居然是一群谁也看不上眼的土匪。
  “谁他娘的要你冲在最前面,对面的人数几十倍于我,脑子有坑才跟他们硬碰硬,”那匪首淡然道:“放他们入城,慢慢玩。”
  城内的教坊司,这会儿亦是灯火通明。
  “姐姐,夷相人就要入城了,咱们也逃吧!”小丫头推门而入,被屋里的浓烟熏的睁不开眼:“姐姐这是在干什么?”
  她忽而顿住了,上手便要将那华美的嫁衣从火中抢出来,只是火势太大,她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终归还是徒劳无功。她泪眼婆娑:“姐姐,这嫁衣你绣了九个月,眼瞧着就要绣完了,烧了多可惜!”
  “穿给谁看呢?”郑泠鸢眸光平和,一丝波澜也无。事实上,从收到司礼战死的消息开始,她就像个精美的瓷娃娃一般,美则美矣,毫无生意。
  她从梳妆的柜子里摸出一个木匣,这里面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银两首饰,还有一些……是司礼平日里贴补给她的。
  他算是个大忙人,十天半月才得片刻闲暇,忙慌的往她这跑,来了也跟棵木头似的,稍稍的坐上片刻,除了一味的给她塞银两首饰,半分别的交代也无,还没逗他两句呢,他那脸色已经烧的没边了,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可是,谁让她喜欢呢。
  她将匣子扣好尽数递给这小丫头:“拿着,出去之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替姐姐好好活。”
  “姐!”她跪在地上恳求:“你就跟我一起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不顾她的哀求将人推了出去,反手闸上了门。
  梳妆镜前,她捻起眉笔,细细描摹精致的妆容。
  子夜时分,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浪袭来,夷相人入城了。
  他们在街道见人就杀,那些来不及奔逃的很快便成了刀下亡魂,豆卢储持刀驾马走在最前方,不远处,一素衣丽影头簪白花,站在灯火下遥遥的冲他笑了笑,晃的人心都要碎了。
  他身后不少人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他下马上前,拿尚还带着血迹的长刀挑起她脖颈,素白的衣襟染上点点血色,他居高临下道:“你不怕死?”
  “将军,舍得吗?”她柔中带媚,吐气如兰,沿着刀刃一点点游移过去,丁香小舌在带血的刀柄轻轻一卷,血色在唇舌间铺散开来,侬丽极了。
  豆卢储心神颤动,握刀的手有些失稳,他扑过来要抓她衣袖却被人侧身躲过。她长身玉立,冷中带艳:“教坊司已备下薄酒,将军,还有诸位将军,还请赏脸一叙。”
  “豆卢将军……”他身后那人眼神直白,无声的吞咽了口唾沫,却不肯多说了。
  他们行军数日,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歇歇脚。
  豆卢储等人入楼上坐,琵琶声起,弦音不绝,美人美酒,对于刚经一场恶战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慰藉,郑泠鸢同人捧着酒盏,一杯一杯的奉过去,这些个夷相人何曾见过这等软玉温香,不多时便丢刀卸甲,在厅内便毫不顾忌的声色放|荡。
  这些舞娘躲闪之间只是一味劝酒,狡兔般在桌前柱下同他们周旋,琵琶女手中弦音已换了三个曲目,这会儿隐隐有了杀伐之意。这群夷相人虽然听不懂,可是铿锵的弦音总归听的人不大舒服,豆卢储望着郑泠鸢复递过来的美酒,颇有些头昏目眩,他打翻了酒盏攥住她手腕:“不喝了,你房间在哪?我们嗝……我们上楼。”
  郑泠鸢轻轻一推,这人便跌回圈椅上,他伸手要抚她脸颊,她却不给他碰,躲闪间也只是扫落了她头上的扶桑花而已。
  他将那小白花捏在手里,只觉看什么都是重影,再看眼前人也是虚虚幻幻的瞧不真切,他不耐的将扶桑花抛开:“你这么个可人戴什么白花,多晦气。”
  厅内的琵琶声戛然而止,不少夷相人已然横七竖八躺倒一片,豆卢储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他想站起来可手脚就像凭空失了力气一般,软绵绵的。
  郑泠鸢脸上再无虚与委蛇的笑意,她捡起地上的扶桑花重新簪好,眼神,或者说她整个人,都像刚从寒冰中淬出,冰冷不带半点温度,她从鞘中拔出长刀,用尽全力朝他脖颈捅下去,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溅红了冷色的面容。
  “不是问我为什么戴白花吗?因为在替亡夫戴孝啊!”她盯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轻飘飘道。
  一个平时血都不敢见的人,这会儿提着刀毫不迟疑的朝这些人砍过去,砍的那刀边卷了刃,素白的衣裳被鲜血浸染,白中透红,红白相映,像是一件用鲜血染就的赤红嫁衣,但满堂宾客皆是恶鬼。
  她转身回望身后那些姑娘,她们眼神坚定,轻轻冲她点了点头,而后,她们一起推倒了蜡矩,因着事先浇了火油的缘故,大火瞬间将整座楼吞噬。
  城中人皆被暗夜流火吸引了目光,守在外面的夷相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喊着让人救火,可是哪里还来得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经百战的铁甲雄兵,就这么一时不慎的在几个女人手里丢了命,简直窝囊!
  “大哥,教坊司那边着了火,那几个妓……”他忙止了口:“那几个姑娘和先进去的夷相官兵,全完了。”
  他闻言好似有些惊讶,可随即又释然:“趁着天还没亮,照着咱们原先规划的,好好收拾这帮孙子!”
  这些流匪仗着对地形熟悉,且夷相人白日刚经恶战,这会都在睡梦中,街巷上迷迷糊糊睡倒一片,不知不觉便被人抹了脖子。这些人放轻了脚步,杀了人便走,有动静就躲,这么小半夜寻摸下来,倒是收获颇丰,眼瞧着天要亮了,那匪首吩咐道:“告诉大家一声,天亮之前全部从狗洞撤出去,见好就收,等晚上再来收拾这群孙子。”
  这么两日下来,夷相人直说城中闹鬼,惶恐的退出了筑阳城,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
  拓跋宏峰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怪异景象,明明城中无人可守,自己的兵马愣是被吓得胡言乱语不敢前进一步,被他逼问急了就说城中闹鬼,总之再不肯往前去了。
  他打量着那些被带回来的尸体,都是被人从脖颈一刀毙命,明显就是人为。气急命人白日直接冲杀进去,空荡荡的街道落叶可闻,别说人了,鸟都不见一只!他留下些兵马驻守筑阳城,大队人马则随他出兵荆城。
  王国舅早就率兵退守荆城,现下门外被难民围堵的水泄不通,他不肯开城门放难民进来,这些人苦等无果正是焦灼之际,又听人呼喊夷相的大军已不足二十里了。
  拓跋宏峰下了屠城的指令,那些脚程慢的仓促的死在夷相人刀马之下,城外的难民惊闻更是惶恐,一个个的跪地叩首,求他开门。城墙上的人都看的不忍,只王国舅不准开门,他们谁也不敢妄动。
  “为什么不让开门!”池程自不明不白的随王国舅退守到荆城开始就憋了一肚子火气,骠骑营全军覆没,筑阳城拱手让人,现在上万民众无处可去,这王八蛋却下了封城的指令拒不开门!他抄起一个坐墩径自朝王国舅砸了过去:“夷相大军将至,你再不开门就是看着上万百姓白白送死!”
  “姓池的你疯了不成!”坐墩刚好撞上他断臂,苏长君挥刀砍断他手臂的痛楚好像还在眼前,他强自狡辩:“我怎知这些难民中有没有夷相人的细作?放他们进来,同夷相大军里应外合,荆城失守,你担待的起吗?”
  “你贪生怕死,将筑阳城平白送人,就担待的起吗!”
  王国舅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他弃城而逃是不假,但就这么直剌剌让人抛出来指责,脸上也颇为挂不住。他气急反骂:“你目无上官,真当我不敢撤你的职!来人,将池程卸职看押,听候发落!”
  “你敢!”
  “这西陵军的主帅现在是我!我为什么不敢!”
  “你还知道你是一军主帅,怂包软蛋!”
  二人正是争执之时,谁也不妨王国舅长子提剑朝池程砍去,虽有盔甲护身,腰腹间还是被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他触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仿佛难以置信,而对面的王戗面目狰狞,犹不解气:“再有妄图挑战主帅威严者,杀无赦!”
  他这一剑算是捅了篓子了。
  西陵军分两派,一派如池程之辈,是陈沛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都是久经沙场的铁血儿郎;另一派如王戗,多是同王国舅骨肉沾亲,打着监军的名义将军营搅扰的乌烟瘴气。两派之间本就诸多矛盾,他这一剑算是将争执闹到了明面上,池程一党眼见他敢动剑纷纷亮兵出鞘,王国舅一党的亲卫则持剑将他护在身后,大有内斗的意思。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门外小兵匆匆来报,说是苏郡主到了,就在城外,请示他可要开城门。
  “苏念卿?”王国舅道:“她可是带兵马前来相助?”
  “不过百余亲卫,想是来吊唁的。”
  陈沛是她的座上恩师,他们二人向来亲厚,同自己非但说不上亲厚,反而可以算是旧仇在前了。
  如此这般,便更不能放她进来了。
  王国舅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苏念卿殒命此处再正常不过了,到时候自己顶多算是救援不利,屁大点事。
  “拒守城门,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进来!”
  他话音刚落,原本持刀僵持的池程等人竟是提刀就砍,他一个没留神那刀径自朝他面门飞来,幸而被王戗及时挡下。池程脖颈间青筋直爆:“姓王的,你想干嘛!”
  “反了!反了!”他惊恐未消,颤声下令道:“池程等人目无法纪,给我就地正法!拒城死守,胆敢有靠近城门的,乱箭射杀!”
  “可襄王殿下也在城外,”就在两厢险些当堂血杀之际,小兵终于将后半截话给吐了出来:“襄王说奉皇命迎陈老棺椁入京安葬。”
  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他可以不把苏念卿的性命当回事,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让李塬在这出了事。他望着对面余怒未消的众人颤手让人收了刀,后怕道:“开城门,迎襄王殿下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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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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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念卿一行人在城外等了半个多时辰,夷相大军据此已经不足五里了。那些流民眼看开门无望,坐以待毙也是死,往回冲,说不定有一线生机,不知是谁引的头,他们拼了命的往相反的方向涌去,可是大多都被夷相大军围剿践踏。苏念卿所带亲卫不过百人,纵然已尽力相护,可是实在救不下这万人之数。
  那道门始终紧闭着,她瞧着铁蹄横行,血液飞溅,无辜的难民一个接一个倒下,生平第一次知道无能为力该怎么写。
  她从夷相人的刀下抢过了一个啼哭不止的幼子,那孩子的母亲却被人一刀毙命,她一手将那稚子护在怀里,一手持长枪同十来个夷相骑兵缠斗至一处,带来的亲卫早被冲散,每个人都自顾不暇,银色长枪滑腻握不住,好容易从乱斗中突出重围,不远处李塬扯着嗓子喊:“诺诺!”
  她回头,枪尖瞬间捅穿了偷袭之人咽喉,李塬刚喘了口气,便见苏念卿朝自己抛出长枪,透着凉意的枪身从自己颈侧擦过,他被溅了满身的温热,瞬间呆若木鸡,苏念卿策马上前,从他身后夷相人的尸体上拔出长枪。
  他本富贵闲王,何曾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半晌都忘了反应。
  苏念卿急促的喘息,汗水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她扫向一周,二人带来的亲卫都折损过半,没人能顾得上他。于是顺势挑了地上的弯刀丢给他,这人连退两步压根不敢接,略带着哭腔道:“我不会,我不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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