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这样做。”俞晗芝毫不畏惧地抬眸,直视坤王。
“可你的帕子作何解释?你说我无缘无故猜忌你,若非事出有因,我何须费这番口舌?”白瑶儿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模样,继续道:“大姑娘私奔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撺掇的,还是你一直就知道大姑娘在这里,故意不说,故意安排了这出戏。”
顷刻间,所有人都在指责她,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作恶多端的人。前世,俞晗芝便被这般包裹指责,毫无还手的余地。
“这样做,对我能有什么好处?我拿王府的脸面作何?”俞晗芝冷冷地瞥了白瑶儿一眼。
“放肆!”坤王听到“王府的脸面”几个字,更怒火中烧,又看着她倔强清冷的脸庞,仿佛觉得威严被人轻贱,抬手一巴掌就挥了下去。
“父上!”邵舒皱着眉眼,挺身挡在俞晗芝的身前,那巴掌只落在了邵舒的身上。邵舒接着道:“此事尚未查明,我相信夫人断不会这么做,还请父上三思。”
坤王气得瞪大了双眸,胸腔处嗡嗡得,盯了邵舒好一会儿,脑中忽然出现他娘亲的音容,这才冷静下来,没再计较什么。
戴茵茵顺着气氛说道:“父上请勿动怒,此事颇多疑点,恐怕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她鲜少插嘴,此时还分不清谁对谁错。
“是啊,小芝妹妹,你也是的。”邵禹看了俞晗芝一眼:“做了错事就应当勇于承认、承担,洗心革面。”
所有人都在诋毁她,仿佛又要陷入上一世的孤军奋战,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俞晗芝抬眸,是邵舒。唯独他全心全意信任自己,保护自己。
“我没事。”俞晗芝的眼眶微湿,伸手扯了扯邵舒的衣袖,轻柔地笑了,然后传递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目光收敛转回之际,眸光凛凛,开始战斗。
俞晗芝先走到小菊的面前,冷声道:“跪下。”小菊竟是被这一声给镇住,有一种无形的威压,直叫她毫无思考能力就照做了。
“小菊,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在我外院当差的?”俞晗芝的语调刻意放缓,一字一句像是猎人正在编织陷阱。小菊起了一丝害怕之心,但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一声“是”。
“外院当差的人,鲜少能进入内室,是不是?”俞晗芝倒没等她回答,继续问:“你既然这么细心当差,那你且说说,我厅堂主桌上摆放的花瓶图案,是并蒂莲还是缠枝花。”
小菊支支吾吾地想了一会,回答:“应应该是并蒂莲。”
“错了!”俞晗芝眸光一冷:“那桌上根本没摆放花瓶,你连这个都能记错?再者说,这方手帕原本并不是我的,我想着找时间相还,所以一直被我压箱底,你又是何时何地见我用过?倒真真是奇怪了。”
“我再想问问你,一众人进门的关注点都在大姑娘身上,怎么非就是你,能注意到地上的帕子?就算注意到了,你如何能这么肯定就是我的?”
“就算你心有疑虑,一个奴婢,主人家说话,又岂敢插嘴?还是背后有人给你撑腰呢!”
“再说此次前来,本来是我贴身丫鬟随行,你说你在角门接过绑匪递来的纸条,兴许能看出些什么,哀求我要请缨前来。你当真是,巧得很呢。”
一席话毫无停顿地说完,俞晗芝若有似无地瞥了白瑶儿一眼,轻声吐出一句,“人蠢最好还是别瞎分析。”
“至于这帕子……”俞晗芝暗自冷笑,欲朝邵禹面前走去,准备物归原主。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她转头,见着邵舒温柔地一笑,说:“这帕子,是我的。”
【这帕子,是我的。】
俞晗芝当场定住,脑袋嗡嗡嗡得,目光只被一个人牵动,思绪瞀乱。
邵舒走到小菊的身边,虽是笑着,那笑容却带着泠凝的色泽,他的声音很轻却颇有力道:“这帕子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上面未绣完的字是舒字。小菊,你是何时见少夫人用过这方帕子?”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刀,刀刀插入小菊的心上。
“不说话?你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去?”
邵舒轻笑一下,转身拉着夫人的手,“你不肯用我的帕子,我还因此动怒,竟是没想到这帕子,是被贼人拿走了。”
“这手帕,当真是你的?”俞晗芝愣愣地看着他,想问他是不是为了替她开脱罪名而胡说的?不是,邵舒说得很坚定。刹那间,她的眼眸含水,心内微疼――
当年的那个人,不是邵禹!是邵舒?
“糊涂了?”邵舒轻轻朝她的额头点了一下,温柔又宠溺。见她眼眸含水闪闪,还以为她是难过,牵过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不,不是难过,俞晗芝好高兴,高兴得想哭。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晚点再细细问他。
“父上,这方手帕是娘亲临死前绣给儿子的,此事当年服侍的嬷嬷丫鬟都知晓。”邵舒又一指小菊道:“这丫鬟明显是受了歹人摆布,意欲陷害夫人,还请父上明察。”
坤王心里百感交集,想起当年他如愿娶得吕氏的场景,竭尽全力想给她最多的宠爱,可她并不开心,也很少愿意见他,甚至从来没有给他绣过任何东西。
“大胆丫鬟,还不从实招来!”坤王将所有的怒意发泄在小菊身上,朝她狠狠地踢了一脚。小菊倒在地上,爬到坤王的脚边,苦苦哀求着,言说自己并没有说谎,希望王爷明察秋毫。
白瑶儿见事态发展不对,连忙问小菊:“小菊,二少夫人与你何愁何怨,你要这么做?你这么诬陷二少夫人,可知后果?”
小菊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转动了几许,爬到表姑娘的跟前,跪着求道:“我真的没有诬陷二少夫人,那手帕确实是二少夫人的。我与二少夫人并没有私交,我为何要这么做呢。”
一旁的戴茵茵看得真切,心里有所猜测,但她不喜欢俞晗芝和世子纠缠不休,所以道:“想必一个丫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二妹妹,会不会是你不知何时用过这帕子,不记得了,又正好被这丫鬟看到呢?”
“世子妃和表姑娘看来是相信小菊的话多一点?”俞晗芝含笑看着她们。
白瑶儿:“我们并不是更相信谁的人,而是根据事实来说话,你确实有可疑,小菊也并非清白,只是有疑惑,就该问清楚。”
邵碧姚忽然开了口:“表姑娘你倒是公正清白得很呢!”
俞晗芝和她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邵碧姚又道:“表姑娘心里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是我同人私奔被抓,二少夫人知情不报,故意让王府蒙羞,骗取钱财。可是如此?”
白瑶儿微微蹙眉:“我并没有这么说。”心里却纳罕:为什么大姑娘表现得这么冷静?若是往常,她肯定会死咬着俞晗芝不放了。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邵碧姚笑了笑,拉过身后的书生,摸了摸她的手。坤王看见气得不行,恨不得当场把那个书生一棒子打死。可知府莫大人瞧着那书生的模样,倒有些眼熟,待至近处一看,眼珠子瞪得老大。
“柔柔,怎么是你!”
那青衫书生唤了一声爹,调皮地眨眨眼,摘下儒冠,一头青丝飘落下来,竟然是莫桑柔。莫大人吓得连忙跪地求饶。
坤王知道这定是邵碧姚的主意,沉声问道:“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爹爹,有人想加害女儿,是二少夫人找到了我,我答应同她演这出戏,也是为了让加害者无处可遁行!”邵碧姚说着,轻轻一眼,眼风扫过白瑶儿。
“至于这婢女,并非我和二少夫人暗中安排的人,却出现在这一场戏中,说明她就是通风报信之人!审问此人,必能知晓一切!”
莫大人立刻让亲兵上前,将小菊控制住。小菊见此情形,已然是无力回天,使劲叩首求饶,“王爷,奴婢是受人逼迫的,求王爷恕罪,奴婢是受人逼迫的……”
眼看着场面无法收拾,戴茵茵注意到白瑶儿隐约慌张的神情,朝坤王道:“父上,这里地处偏僻,大姑娘又受了几日罪,到底不是长久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回了王府再行审问。”
坤王点头应了。
一行人准备离开,俞晗芝走到白瑶儿的身边,看着她道:“你,该担心担心的。”
……
第0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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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众人正浩浩荡荡回去。
俞晗芝的步伐越来越慢,始终盯着邵舒的后背,目光中露出一种千言万语急于奔告的神情。她觉得自己像是处于冰山和火海的交界处,为着心中的疑惑而反复煎熬,恍惚觉得大地颤抖崩裂。
经年累月的误以为,只在一瞬间瓦解,告诉她,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的神思殆尽于混沌,有些分不清真实和幻影,只见邵舒转身,于人群中看了她一眼,然后侧身停在一旁。夜风灌进树林,吹起他天青色的衣袂,如夜之青竹,飘摇却坚韧。
见他朝着自己慢慢走来,俞晗芝的脚步一顿,只怪这夜风泠泠,将她眼眶的热泪吹落。
下一刻,眼前人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她觉得自己有些脆弱,竟然还不争气地落泪了。
“怎么了?”邵舒长长的身影垂落在她面前,抬袖替她擦了擦眼泪,手指轻划过她的下颚,轻声道:“夫人是委屈得哭了?”
俞晗芝止住抽泣,抬手朝他胸口锤了一下。邵舒忙抓住她的手腕,四下看了看,见人都走在前头,忽而一个转身,将俞晗芝往林中黑暗处带。
有风吹过林叶的作响声,替他们掩盖了动静。
邵舒牵着她的手往林中跑了一会,月亮悄悄地挂在空中,竹叶密密麻麻,只余银白的月光照落。俞晗芝垂着头,发髻上的玉钗闪着光,她背靠在竹树上。
“怎么哭成小花猫了。”
俞晗芝抬眸瞪着他,“才不是。”一双美眸水润灵动,眼尾上扬着一抹俏色,清冷感中染了一丝可爱。
小娘子红润的唇微微动了下,邵舒不懂是不是月色有一种魔力,俘获了他的心。他轻轻低下头,俯身去寻那一抹红。
唇上一软,温热颤动,俞晗芝怔在原地,后脑顶在树干上,直觉心间澎湃,有一股气息流往她的四肢百骸,她缓缓闭上双眸。整颗心都在颤动。
月色迷离,树影斑驳,吻轻轻碎碎,人面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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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帕,是你给我的?”俞晗芝晃着他的手:“可我之前提起过这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害得她刚才差点当面要还给邵禹。
“是或不是,这重要吗?”邵舒任由她晃动手臂,笑得柔情。
俞晗芝不住地点头:“重要,很重要。”言语和神情做不得假,是认真的。
邵舒一愣,轻轻说着:“我当时问你,你说那个人只是过客,不重要。”
俞晗芝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又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胳膊:“所以你当时生气了?”可她当时是搞错人了呀!
邵舒看了她一眼,只温柔地笑着,摸了下她的脑袋。
“你同我说说,我好多事情都不知道。”俞晗芝一骨碌问了他很多问题,这帕子是怎么没有绣完?他以前见过她,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有些激动,故而语无伦次。
邵舒捡了重点讲道:“我娘亲绣给的时候,已经是缠绵病榻,没有绣完就过世了。”那个时候,也正好是俞晗芝丧父的前一个月。
“后来,我去参加你爹的丧礼,看到你哭得像只小花猫,感同身受,起了恻隐之心。”
当时的俞晗芝不过十一二岁左右,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哭,低头抱膝,哭声惊动了邵舒。他走过去,想要安慰却不知话该从何说起,只坐在假山的另一侧,陪着她,感受风声,感受人世间的冷暖。
哭完了,俞晗芝抽抽搭搭地走出来,那时候邵舒已经躲开,只在月洞门后望着她的身影。
“你当时是不是说了一句,节哀顺变?”俞晗芝的眸光微微发亮,小手紧紧拽着他的手臂。
邵舒点头:“你听见了?”
俞晗芝愣愣地点头,她当时还以为是及幻听了,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默默陪伴着自己了。
后来再见便是俞晗芝娘亲的丧礼,即他送出手帕的那一次,可惜被一个花圈给阻挡了。若非如此,俞晗芝上一辈子或许就不会对邵禹那般死心塌地,就不用遭受那些苦了吧。
她很懊恼,竟然对这些毫无印象。
“那是因为,你当时眼里只有大哥。”邵舒调笑地说着,又揉了揉她的发。
俞晗芝望着邵舒,他这样说确实没错,以前她的眼里只有邵禹,因为他热情善言,直把他对她的奉承当成是好。她还太年轻懵懂,没有练达的耳目,才会看错人,爱错人。
“以前是以前,如今,不同了。”俞晗芝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肢,将脑袋靠入他的怀中。
邵舒的手覆上她的背,桃花眼中却忽然划过一丝疑惑和温凉。
俞晗芝又道:“既然你一共见过我三次,你为何新婚当夜,你只说了一次。昂?”她微微扬了头,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邵舒刮了下她的鼻梁,笑道:“当时不知是哪只缠人的小花猫,我哪顾得上你问了什么。”当夜的记忆猛然灌入俞晗芝的脑海,是她举动有些夸张了些,倒确实不好怪他。
两人静静地走在下山路上,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可以问你,你为何答应娶我吗?”俞晗芝问道。
邵舒想了片刻,回答:“我哥同我说了很多,说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嫁过来也是为了保全你,其实,那些话我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俞晗芝这个人。
诚然,邵禹以利诱之,但邵舒为什么答应娶她,却并非因为大哥的那番话。
他,愿意娶她。
是因为,就是她。
此刻,俞晗芝恍惚有些明白上辈子临死前,为何听见戴茵茵说的那句“邵舒是愿挨的黄盖”,一个愿打一愿挨,两全其美。
邵舒又道:“我并不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也知道你委屈,所以无论你如何打算,我都会成全你。”
“我已经很满足了。”俞晗芝收住眼眶中的泪,深呼一口气。能重生回来,再次见到邵舒,从头而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很多事情都不是巧合。南院小厨房做的菜都是她喜欢的菜式,备好的衣料和头钗也是她中意的样式,这一切,都是邵舒的细心安排。
从很早很早开始,他就主动靠近她,默默陪伴着她,隐忍谦卑,哪怕她眼里的人从来不是他。
“我看出,你在感动?”邵舒捏了捏她的手心,轻笑着:“不要感动,感动不是我要的。”
俞晗芝朝他胸膛敲了一下,不仅仅是感动,还有渐生的情愫,因为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在日常生活中的分享,隐晦而委婉地称赞,偶尔调味的争吵。
这一切,都是爱的开始。
―
小菊被带回知府县衙大牢关押。当天夜里时候已晚,坤王准备第二天审问,晨时却发现小菊撞墙自杀了。老太妃看到大姑娘平安回来,总算放心,其他就没再多问。唯一的证人了结了生命,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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