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还能毫不在意的利用姜善宁吗?
她和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明艳鲜活,心地善良,在他落魄之时施以援手,不曾看低过他分毫。
最令他动容的,是姜善宁一直以来真诚待他。
萧逐凤眸微眯,掌心里那截纸条被他攥出裂痕,刺啦一声从中断开。
他回过神,重新展平手里的纸,方才脑海中忖过这些,萧逐心底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不能。
他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利用姜善宁,来到鄞城不过一月,姜善宁不知不觉渗透在他身边,令他习惯于她的存在。
十几年来本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若不是姜善宁的出现,他只会一直烂在泥沼里。
萧逐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一封信,卷起来塞进信筒中。
苍鹰振翅而飞,漆黑的翅羽融进夜色中,伴着一声高昂的鹰啼,消失不见。
他会让镇北侯的势力为他所用,但绝不会是利用姜善宁,他会靠自己,赢得镇北侯的拥护。
第19章 侯府
翌日天明,姜善宁甫一睁眼,望着灰扑扑的横梁,愣了半晌。
昨夜的记忆回笼,她想起来她正在背诗经,背着背着就睡着了,所以她现在是在萧逐的房间里,那萧逐呢?
想到这,姜善宁倏地起身,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桌案上伏着一个少年,身上盖着她的大氅,应是睡着了。
双手撑在木床上,触感柔软,姜善宁低头看去,硬邦邦的木床上铺了好几层厚厚的褥子,跟她在侯府闺房里的拔步床一样柔软,怪不得一夜睡到了天亮。
以往床榻上只铺了一层被褥,所以是因为昨夜她睡在这里,萧逐特意铺了几层被褥。
看不出来,萧逐倒是个细心的人。
姜善宁拨弄了两下鬓发,掀开被子下床,悄声走近萧逐。
窗外的光透进来,照在萧逐冷白的脸上,他闭着眼,遮住眼底的警惕与锋利,睡着的他看起来跟寻常人家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殿下,殿下。”姜善宁轻唤了两声,萧逐缓缓坐起身,抬头扫了她一眼。
他眼底清明,丝毫看不出来刚醒时的混沌。
姜善宁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殿下,昨夜我不小心睡着了,您怎么不把我叫起来?”
这本就是萧逐的房间,她占着萧逐的床睡了一晚,倒叫人家在书案上睡着,她觉得颇为不好意思。
萧逐理了理微乱的衣裳,面不改色道:“我昨夜叫你了几声,你没醒。”
“啊?”姜善宁杏眸微瞪,脸颊慢慢涨红。
毕竟还是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头一次在旁的男子面前睡着,现下醒来,姜善宁略显局促的站在原地。
最后她磕磕绊绊的说道:“殿下,多谢你昨夜将我放到床上。”
她本来想说抱到床上,但转念一想,若不是这样,岂不是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无碍。”萧逐站起身,将身上的大氅盖在姜善宁身上,弯下腰拍了拍大氅上的褶皱,浅浅的笑着。
昨夜他也不知怎的,理智告诉他应当将姜善宁叫起来,但是他站了许久,直到她呼吸平缓,才将她捞起放在了木床上。
好几日未曾见过她,他私心的希望能够和她多留一会儿。
“刚睡起来,要穿的暖和些。”顿了顿,萧逐声线暗沉。
“殿下,你的那件大氅呢,晾干了吗?”姜善宁低头将束带系紧,往屋子里瞧了瞧。
萧逐抬眼朝屋里的一角看去,“应当是晾干了。”
他提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厚氅,又凉又干。他从架子上取下来大氅,披到身上,转身看向她,语气歉意:“二姑娘,我这里东西少,恐怕吃不了早膳了。”
姜善宁环视了一圈,疑惑问道:“殿下,你这几日的膳食是怎么解决的?”
自从训斥了那两个恶仆后,她曾说过将侯府的几个家丁遣过来,但是萧逐都拒绝了,姜善宁便没有勉强。
萧逐沉吟了片刻:“不远处的长街北口,有一老妪早晚会摆馄饨摊,我起的早些,去那里帮忙,可换一顿饭食。”
接受了姜善宁许多接济,萧逐尚不曾回报过她什么,他思量过在鄞城能够找什么活计,但近日大雪连天,街上的摊贩很少,看来只能再过段时日了。
“你说岑婆婆呀,她的儿子在我阿爹军中任职,她每天早晚确实会在北口那里摆摊。”姜善宁想了想,“我有时起的早了会和菘蓝去那里吃碗馄饨,岑婆婆的手艺在鄞城可是很少有的。”
她朝外看了眼,惋惜道:“不过今日应当吃不上了,若是我没记错,她每日天不亮就在北口摆摊,白日还得回去照顾孙子。”
萧逐眉眼温和,“下一次我们可以一起去。”
“好啊。”姜善宁爽快答应,一说起吃食,她就觉得腹中咕咕直叫。她揉了揉肚子,道:“殿下,我今日带你去侯府,侯府的年夜饭可丰盛了,就是不知道比起宫里的有没有略胜一筹。”
萧逐抿了抿唇角,不假思索说:“侯府的年夜饭一定是最好。”
姜善宁迟疑着问:“殿下尚未见过侯府的年夜饭,何出此言?”
“你昨日带来的三菜一汤,足以见得府中膳食的丰盛。”萧逐说着,想起昨夜的膳食,走到书案边将食盒拎上。
冷宫里只有残羹冷饭,就连除夕夜,若是运气好,他才能吃上一两个粗面馒头。
萧逐回想了一下在宫里过的凄惨日子,不由扯了扯嘴角。
宫里那两位觉得把他流放到边关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真是可笑,萧逐垂下眼睫,敛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
两人正准备往外走,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姑娘,我是菘蓝,您在里面吗?”
姜善宁连忙跑去开门,菘蓝神色担忧,一见到她,抓着她的手腕道:“可算是见到姑娘了。”
姜善宁拍了拍她的手背,“菘蓝,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是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哎哟我的姑娘啊,昨夜一时没看着您,您就没影了,我一猜您就是来这里了。”菘蓝觑了一眼自家姑娘身后的少年,他不急不缓行至门后,长身玉立在姜善宁身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是温柔。
菘蓝怀疑自己看错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对上萧逐黑沉的眸子,她连忙移开目光,对姜善宁道:“今晨夫人问起姑娘,着我将您带回去。”
“阿娘也知道了?”姜善宁苦着脸,她昨夜偷偷跑出来,又一夜没回府,不知道阿娘该怎么说自己呢。
菘蓝来时找车夫驾着马车,所以没一会儿就到了侯府。
姜善宁一路提心吊胆,不过倒是有一个好消息,姜云铮今晨已经醒了过来,侯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希望阿娘可以看在此事上不要问责她了,姜善宁蔫蔫的想着。
下了马车,萧逐驻足在府门口,仰头望着侯府的牌匾,一块黑梨花木上龙飞凤舞的刻着镇北侯府四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侯府,去见她的家人。
萧逐微微侧目,身旁的小姑娘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走上台阶,他不禁失笑。
先前镇北侯曾求见过他一回,那时他压根没搭理姜从。萧逐旋即苦笑,若是早知道他如今会珍视姜善宁,那个时候说什么也要让姜从进来。
姜善宁跨过了门槛才发现萧逐没有跟上来,她转身拉住他的手腕,带着他一同走进侯府。
“殿下,你不用担心,我阿爹阿娘很和蔼的,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们一定喜欢你。”姜善宁拖着他的胳膊往进走,柔声安抚他第一次来到陌生之处的不安心绪。
萧逐跟着她的步子走,也就只有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他想。
趁着还没有走到,萧逐不着痕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进府以来,他紧绷的唇角就没有松开过。
毕竟是第一次见长辈,还是姜善宁的爹娘,他想尽可能的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穿过巍峨的长廊和假山,很快走到了会客厅。今日大年初一,侯府的客人倒是挺多,会客厅里几乎快要坐满了。
姜从和姜夫人坐在主位上,笑意和善的跟底下人说话。
“阿爹,阿娘!”姜善宁唤了一声,和萧逐一同走进厅堂。众宾客停了说话的声音,扭头看过来。
侯府的二姑娘盈盈走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媚可爱,只是她身边的少年,怎么瞧着阴沉沉的,也从未在鄞城见过。
姜夫人起身朝她走过来,先是瞪了她一眼,随后打量起她旁边的萧逐。
萧逐任她打量,掌心不禁渗出了薄汗,饶是在陛下和皇后跟前,他都没有过这样的不适。
但随着姜夫人无声的打量,萧逐的心一寸寸沉下去。
姜善宁左看看右看看,小声提醒姜夫人:“阿娘。”
姜夫人福了福身:“臣妇拜见七殿下。”
萧逐一怔,修长手指微微蜷缩。姜善宁也是一愣,她扶着姜夫人的胳膊,搀她起身:“阿娘。”
姜夫人却是未动。
身旁的小姑娘骤然离开,萧逐心里沉到底,他隔空虚扶了姜夫人一下,语气沉静:“夫人请起,不必多礼。”
这时姜从大步走过来,朝萧逐行了个礼。四目相对间,姜从眼底深邃平静,眉头微拧。
众宾客见镇北侯夫妇如此,也纷纷站起身朝萧逐问候。
萧逐眉心动了动,他在宫里从未受过的敬重,如今在鄞城,这个偏僻苦寒的边关城池中,他得到了应有的敬重。
他明白镇北侯夫妇的意思,他们在众人面前向他行礼,让大家看到侯府对七皇子的敬重,以后在鄞城,有了侯府护着他,谁也不会再随意欺辱萧逐。
萧逐眼眸凝了一瞬,缓缓望向他今日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小姑娘。
她此刻挽着姜夫人的臂弯撒娇,萧逐神色松泛了些许,心底不适感褪去。
不过他的目光一直未从姜善宁身上离开。
不多时,廊庑下传来姜云铮咋咋呼呼的声音:“大伙都在此做什么呢,好生热闹。”
话音刚落,随之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宁宁,你回来了。”
第20章 留下
“宁宁,你回来了。”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一个身穿武袍的男子从姜云铮身侧走进厅堂,看着弱冠的年纪,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如一棵苍劲的松木。
姜善宁看见他,恍惚有些失神,她喃喃道:“高大哥。”
来人正是姜从军中的参军,她在鄞城一同长大的玩伴,高淮。
前世被囚在东宫后,她曾听闻驻守边关的高将军集结军队起兵,那时她孤立无援,日夜期盼着他可以快马来到京城,将萧云旸那小人斩于刀下。
不过高淮尚未到永京,萧云旸已经被萧逐杀了,皇位自然也落到了萧逐的手里。
虽然前世他没能赶到京城,但就冲高淮这份心,姜善宁都觉得无比感激。
“高大哥,你什么时候来侯府的?怎么没遣人告诉我一声。”姜善宁上前一步,眼眶不由一热。
高淮虽是武将,面貌却全然没有武将的粗犷,他眉眼温和,倒是一派清朗之姿。
他笑道:“我是今晨刚到侯府,特意来看望云铮,这还没来得及找你。”
昨日除夕,姜从急忙背着姜云铮回府,军中事务都交给了高淮,他处理好了今日来了侯府。
“原来如此,高大哥,大过年的辛苦你了。”姜善宁由衷感谢。
姜云铮扶着腰走进来,不满道:“高兄一来你就看不到自个亲兄长了?没瞧见你大哥我受了伤吗?”
姜善宁扫了他一眼,好整以暇说:“大哥你这不是恢复得好好的,昨日还血流不止,今日就能下地了。”
站在三人身旁的萧逐一语未发,漆黑的眼瞳锁着姜善宁纤细灵动的身姿,心里涌起一种怪异之感。
他渐渐将目光落在高淮身上,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像是十分熟稔。也对,若非相熟,他怎会唤她宁宁。
萧逐想起来他至今还叫姜善宁二姑娘,眼底落了些不清不明的情绪。
高淮注意到萧逐,拱了拱手道:“想必您就是七殿下了,末将拜见殿下。”
萧逐颔首,平声道:“不必多礼。”旋即转头不再看着高淮。
“好了,都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快进来坐。”姜夫人这时走过来,搀上姜云铮的一条胳膊,“云铮你也真是,伤都没有好利索就下床了,伤口崩裂了怎么办,又要遭罪。”
姜云铮听不得阿娘唠叨,一把搂住高淮的肩膀,倚着他的身子,“阿娘您放心,小伤而已,再说有高兄扶着我,您还不放心?”
他在厅堂中环视一圈,指着一处:“走,高兄我们坐到那里去。”
姜善宁望着他们的背影,回过神来,这辈子她尚且没有被赐婚给萧云旸,又早早笼络了萧逐,抱上他的大腿,定不会落得跟前世一个下场的。
她心中欣慰,想起来身边的人还未用膳,好不容易带他来侯府,自然得招待好他。
她连忙问萧逐:“殿下,我们先去吃早膳吧,来了这么久还未用膳,真是饿着了。”
萧逐朝她看去,轻笑:“好,我们走吧。”
几人散去,众宾客见此,纷纷转头重新和身旁的人闲话起来,厅堂里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高淮搀着姜云铮坐到一处角落,他回头看向厅堂门口,只看到姜善宁和萧逐的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廊檐下。
“高兄,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姜云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高淮侧身挡了挡他的视线,随之坐在他旁边。
姜云铮闲不下来,哪怕背上挂着一道刀口,一听说会客厅人满为患,撺掇着高淮就要来此。高淮劝说了他几句,转念一想姜善宁或许会在,索性便来了。
姜云铮只坐了一半的椅子,还得挺着背,一不留神后背磕到椅背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不过能够听到各地形形色色的商人交谈,听听其他十四城中的乐子,倒是不枉他带着伤来。
高淮看了他好几眼,终是忍不住问道:“云铮,宁宁和七皇子关系看起来很亲近?”
他是个孤儿,幼时被镇北侯捡到,自此养在军营里。因为和姜云铮兄妹两年纪相仿,休沐时常常被姜从带回侯府,三人称得上是从小玩到大的。
“他两的关系啊……”姜云铮摸了摸下颌,想起先前姜善宁三番五次劝说他向萧逐道歉,最终得出结论:“好像真的是挺亲近的。”
说完姜云铮拿起案桌上的果脯塞进嘴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高淮愣了愣,眼底浮现一抹错愕。
“怎么了?看见他两关系好吃味了?”姜云铮饶有兴趣的反问。
高淮心中一紧,下意识反驳:“怎么会。”
姜云铮耸了耸肩,撇嘴道:“吃味也是正常,这丫头自小跟咱们哥俩一同长大,这眼瞅着将要及笄,反倒跟外人亲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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