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是皇后的人,若是他死了,必然会引起皇后的注意,现在还不是跟永京中的帝后交锋的时候。
“杜云英仗势欺人,这是他罪有应得。”姜善宁笑了笑,望向他:“殿下,我知道了,夜里天凉,殿下快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见。”
说完,她没有接萧逐手里的伞,转身小跑到了廊下,她拍掉身上的雪,朝萧逐挥了挥手,回房关上门。
隔绝了萧逐的视线,姜善宁靠在门上,胸脯微微起伏。
果然,萧逐本性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应该知道的。
杜云英此事,萧逐处理得不留后患,手段颇为狠绝。
鼻间仿佛还能闻到尸体散发的阵阵恶臭,姜善宁掌心按在胸口,心情有些低落。
其实,萧逐也是有一些人情味的吧,姜善宁心里想着,若不是她跟他相熟,依照萧逐的性子,姜云铮辱骂他后,也不可能平安活到现在。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何况也是她最先执意接近他,为了保侯府未来的平安,就得在未来的天子跟前小心侍候。
姜善宁叹了一口气,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向拔步床。
院外,萧逐站在原地,隔着房门上薄薄的一层窗纸,他看到姜善宁单薄的身躯靠在门上,过了一会儿,人影朝屋里走去。
他转身踏着积雪离开。
*
燕城州牧府。
月上中天,黑鸦盘旋在枝头,嘶哑着嗓音叫个不停。
正厅里,朔州州牧杜詹靠在一把圈椅中,擦拭了下额角渗出的冷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鬓发皆白,此刻狼狈的靠在椅背上,心里不断回想皇后和镇北侯的威胁之语。
刚刚送走了镇北侯,他紧绷的神经才能松弛下来,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完,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跑进来,高声喊着:“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杜詹皱了皱眉头,理好自己的袖袍:“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能有什么大事?”
那小厮踉跄着跑进来:“大人!郎君他……”
“英儿出什么事了?”
“郎君他酒后失足,死在了鄞城!”
“什么?!”杜詹蹭一下从圈椅中站起来,怒目道:“你说什么?我的英儿怎么可能会死?”
他眼前黑了一瞬,踉跄着没站稳,吓得小厮连忙搀扶住他,“大人,可需要小的去找郎中。”
杜詹稳了稳身形,命令道:“找什么郎中,都去鄞城,给本官找到英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厮连忙退下,杜詹一人站在正厅,焦灼地来回踱步,不肖一刻,他整了整衣衫,想要亲自去找人。
然而还没有走出厅堂,一道黑影闪过,他的脖颈边贴上一片寒刃。
厅堂中灯烛尽灭,唯有月色清辉透进来,照在他颈边的匕首上,泛着寒光。
杜詹顿时不敢动,脑袋微转想要看清身后人的模样:“阁下,阁下是何人?本官最近可没有得罪过人。”
身后响起一道沉哑的嗓音:“杜大人,若想要安柳巷的那对母子安好,您该知道怎么做吧。”
杜詹瞪大了双眼,匕首贴着他的脖颈擦出一道血痕,他登时不再扭头,只僵在原地,哆嗦道:“阁下此话是什么意思,本官听不懂。”
杜詹发妻早死,燕城谁人不知他与亡妻伉俪情深,多年不娶。
他一向行事谨慎,安柳巷那对母子,身后这人到底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杜詹浑身冒冷汗:“阁下有话不妨好好说,先把刀放下来。”
他手臂轻抬,两指捏着刀尖离自己远一些。刀尖轻晃,割开他手指一道血口。
“杜大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刀剑不长眼,伤到了大人,可就不好了。”身后人的嗓音变得冰冷,好似是不满意杜詹方才擅自动作。
真是祸不单行,杜詹闭了闭眼,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问道:“阁下到底什么意思?”
“令郎之死,在下深感不幸。”身后的嗓音幽冷,口中说着不幸,但却听不出来他有任何同情,“但若是杜大人揪住此事不放,在下可不确定大人的另一个小儿子能不能活下来了。”
若是叫燕城的百姓们看到,表面清正廉洁,发誓永不再娶的州牧杜大人,早已背叛了发妻,与一青楼女子苟合,甚至有了私生子这一事情,又会如何想。
杜詹显然也意识到了,杜云英一个纨绔死便死了,他本来也没想过要将燕城交给他,若是连累到他的小儿子,他杜詹可就后继无人了。
原本的丧子心情在为了保护另一个小儿子的权衡下已经消散了很多,杜詹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还有从永京来的七皇子,杜大人每隔一月都会跟李皇后通信,从今日起,杜大人应当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杜詹身子一颤,他跟李皇后之间的通信本就隐秘,这人竟然连此事都知道,他不由眉头皱起,“阁下到底是谁?”
身后人悠闲地转了转匕首,寒凉如铁的刀面贴在他的脖颈上,引起一阵战栗。
“杜大人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就行。”身后人的语气优哉游哉,“若是杜大人连这两件小事也办不好,你们杜家,也没必要继续掌管燕城了。”
杜詹面色惨白如纸,这人既然能够在他守备森严的州牧府来去自由,焉知他是否会履行承诺。
两刻钟前镇北侯刚走,他来这里虽然并未明说,但都是官场上的人,杜詹怎么会听不出来镇北侯的话外之意。
左右他们两人的目的相同,答应一个是答应,为了保命和他这么些年以来积攒下来的名声,杜詹铁青着脸答应了。
“如此甚好。”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手臂轻动,好像是要收回匕首,杜詹趁机转头,正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威胁他时,太阳穴忽地一痛!
身后的男子反手握着刀柄,收着力道砸在他的脑门上,杜詹头晕眼花的,听到他说:“杜大人怎的这般不老实,这一双眼睛也不想要了么。”
“阁下见谅,本官年纪大了,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脖颈上贴着的匕首撤去,杜詹转过身,正厅里除了他空无一人,黑鸦嘶哑的鸣叫在耳际响彻。
若不是脖子上的伤口泛疼,杜詹都怀疑方才是自己的一番幻想了。
第34章 思量
第二日, 侯府派人将杜云英的尸体送去了州牧府。
姜善宁为此事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生怕杜詹哪天就突然杀了过来,萧逐现在毫无权力, 杜詹拿捏他轻而易举。
可一连过了好几日, 侯府里都静悄悄的, 姜从那日半夜从燕城回来,才知道杜云英在鄞城身死一事。
一想到他差点轻薄了自己闺女,姜从捏紧拳头,觉得他死有余辜。
不过此事再细想一番,姜从便知道不对劲,更别说杜云英的身上还有那么多道刀伤。
从燕城回来后,他特意去查看了杜云英的尸体。
掀开白布, 露出在河中泡了一天一夜的尸体,每处刀伤都不致命, 此刻伤口处的腐肉泛白,散发着阵阵恶臭。
姜从立在尸体旁,站了许久, 长叹一声,才让人简单收拾一下尸体。
让宁宁和七皇子继续接触下去,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
……
没过两日, 萧逐向姜善宁提出要离开侯府,他已经向镇北侯夫妇告辞过了,最后来找姜善宁。
那日傍晚的霞光很是灿烂,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天边燃烧着,红彤彤一片云中夹杂着细细的落雪, 别有一番风景。
姜善宁洁白的双颊上似乎都染上了红意,她愣了下:“殿下, 是侯府住得不舒服吗?还是下人怠慢,怎么忽然要回去了?”
她是要拉拢萧逐的,他住在侯府不就能近水楼台嘛,这一下离得远了,姜善宁忽然不适应。
萧逐道:“都没有,我在侯府住得很好。阿宁,我借住侯府本就是为了过年,如今年也过完了,我也不好再呆在侯府了。”
好到他根本不想再回到那个没有她在的院子里。
姜善宁想了想,姜云铮背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顾郎中和顾灵萱昨日就回去了,高大哥一直在军中,偶尔会回来,但通常住不了一日就又走了。
如今府里只剩下她跟姜云铮,萧逐三人,现在萧逐也要走了,姜善宁有些不舍。
“阿宁,长街北口离侯府并不远,你若是无聊了,尽可以来找我。”萧逐看出她的神色,轻声说,“也快开春了,诗经的背诵一日都不能少,若是你没来找我,我就白日来侯府检查你的功课。”
姜善宁一点也不觉得她有任何不舍了。
“知道了殿下。”姜善宁催促:“那你快走吧,这天色就快黑了,明日我带着课业去找你。”
萧逐唇角含笑:“明日辰时,阿宁,我等你来。”
姜善宁兴致不高的答应了,朝他挥了挥手。
萧逐从侯府走回长街北口他的住处,一推开门,院落中的积雪被扫到墙根处,庭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木椅在廊下整齐的摆放着。
屋里的少年听到动静,探头从窗边来看,一见到他,惊喜的大喊:“郎君!你终于回来了!”
萧逐面容冷峻,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腰间勒着一条腰带,衬得他身高腿长。
那锦袍看起来崭新无比,是姜善宁在街上的成衣店买回来送给他的,美名其曰是那根梅花木簪的回礼。
萧逐拗不过她,仔细收下了。方才与她告辞,他在客院中想了几番,将新衣穿上给她看看。
他脚步顿了顿,没想到长锦一个小少年竟然将这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长锦从屋里走出来,颈上挂着襻膊,两臂的袖子挽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大步流星,脸上笑得灿烂:“郎君,我正巧做了晚饭,我们一起吃吧!”
萧逐怔了怔,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屋里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桌子上是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粥,还有几个馒头和几碟炒菜。
长锦年纪不大,干活又利落,正是饭量大的时候,也难怪给自己做了好些饭食。
萧逐目光微转,发现还有一些并不新鲜的生菜摆在轩窗下,他问道:“这些菜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长锦摆好木凳,回答说:“郎君上回说街头有个卖馄饨的老婆婆,我第二日特意起早去给她帮忙,这几日每日都是如此,岑婆婆就将家里吃不完的一些蔬菜给我了。”
他指着窗下堆放的蔬菜,挠了挠后脑:“虽然不太新鲜,但能吃上饭已经很好了。”
萧逐颔首,他跟长锦只有几面之缘,并不相熟。原以为他是舅舅派过来传递消息的人,但现在这么看,长锦又像是舅舅派来照顾他的。
萧逐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在侯府用过饭了,你吃吧。”他拿了本书走到木床边坐下。
“那好吧郎君。”长锦没强求,拿起一只馒头,就着炒菜大口吃起来。
“前几日我让你趁着上元日拿出去卖的竹篮怎么样了?”萧逐忽然想起来这事,前几日在侯府里做花灯,他看到剩下的竹篾,空闲时候用它们做了竹篮拿给长锦,嘱咐他在摆在街上卖掉。
长锦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钱袋晃了晃,银钱叮当响,他笑着道:“郎君,上元节人可真多,你编的竹篮又结实又能装,卖了好多,钱都在这里。”
“那便好。”
自从来了鄞城,姜善宁帮过他许多,学堂的束脩也是她给他垫的,他得想办法挣些钱,手头没有银钱做什么都不方便。
长锦自从来到鄞城就孤零零的呆在这里,好不容易盼到萧逐回来了,他赶紧问萧逐最近的情况,“郎君,你这几日在侯府有什么进展吗?”
“怎么了?”萧逐挑眉。
“我走之前大人再三叮嘱我要帮助郎君,郎君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尽我所能。”长锦低下了头,“其实还有一点,大人如今在浔州的镖局里过得很艰苦,我不知道郎君到底有什么计划,只希望大人能够过得轻松一些。”
“舅舅他,在镖局中过得不好?”萧逐合上手里的书,眉头微蹙。
长锦嗯嗯了两声:“浔州曾经的世家大族是叶家,叶家遭受陛下打压后不复往日辉煌,大人也隐姓埋名在镖局里讨生计。而浔州遭受了战乱,民生凋敝,这几年来各商户的生意都不好做,有时候一天连饭都吃不饱。”
他越说声音有些低落,目光放在手里的馒头上,抽泣了几声。“郎君,我说这些没有催促你的意思,郎君对于自己的计划心里有数就好。”
萧逐静默了片刻,若说计划,其实他自己都没有非常明确的计划,他只知道十几年来他一直过着卑贱的日子,他是一定要回去永京,一定要向那对帝后报仇的。
如此想着,萧逐扫了一眼长锦,十四五岁的少年皮肤黑黑的,小臂遒劲有力,一看便是那种从小干活的孩子。
他端起红薯粥大口喝着,喝完将碗边舔干净,一点也不浪费。
萧逐移开目光,重新翻开书册,垂眸盯着书页上的每一个字。
他本就孤身一人,好不容易习惯了身边有姜善宁,但是对于叶觉平和长锦,他们将报仇的心愿系在他身上,他却丝毫没有和他们身在同在一条船上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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