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叶觉平虽有血缘,但是从未见过,而他向来亲缘淡漠,也从不在意。
萧逐眼底幽深如寒潭,盯着手里的书册,耳边是长锦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直到声音越来越小,他抬头看去,发现长锦趴在桌边睡着了。
他看了一会儿,起身走过去将他提起来,不轻不重的放到木床上,随后拿着书册去了隔壁的院子。
*
冬去春来,嫩柳发芽,鄞城地处北地,春日来的格外晚。
积雪还没有消融,学堂便要开课了。
姜善宁苦不堪言,开课的前一天她还在萧逐那里背诗经。
她趴在书案边,手里捏着诗经的书角,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等她背完这一篇《无衣》,萧逐弯了弯唇角,不吝夸赞:“今日的三篇背的很快,都是对的。”
姜善宁直起身子一展愁容,揉了揉脸颊,“我昨晚背了一整晚呢,今天肯定背得熟。”
她的手边摆着几张宣纸,上面写着夫子布置的另一个课业,是根据诗经中的某一诗篇写一篇自己的理解。
她前几日写的时候,萧逐跟她一起写,姜善宁以为萧逐只是背过诗经就可以了,没想到他将这个课业也写了。
姜善宁拿过来看了看,虽然萧逐没有受过正统的教学,写的并不完全,但纸上写的都是他自己的理解,最起码态度端正,有自己的思考,正是赵夫子最喜欢的一类学生。她想着。
姜善宁耸了耸肩,转身将身后放着的东西提来,拍了拍黄花梨木书箱,推给萧逐:“殿下,这是去岁我大哥送我的一个书箱,但我已经有一个了,这个就给殿下用吧。”
萧逐抬手摸了摸黄花梨木的质感,抿了抿唇,从抽屉里取出钱袋,正想取些钱出来,姜善宁注意到他的举动:“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阿宁。”萧逐嗓音听起来有些艰涩,“我收了你那么多东西,怎么再好意思横刀夺爱,这个书箱算是我买你的。”
姜善宁一听不高兴了:“殿下,若不是你整日督促我背诗经,明日开课前我肯定背不完的,这个书箱就算是我给你的谢礼。再说,谈钱多伤感情的,我也不缺这点钱,殿下你收回去吧。”
她按住他的手,萧逐哭笑不得,顺着她的力道把钱袋放回抽屉里,满腔的热意说出来只有一句“谢谢阿宁”。
姜善宁笑得狡黠:“那今后,夫子布置的课业,下了学我们一道完成吧。”
萧逐有求必应:“自然。”
第35章 学堂
绿柳抽条, 积雪未消。
一大早姜善宁就被菘蓝被窝中捞起来,眼睛都没有睁开,迷迷糊糊的抱着被子不松手。
“姑娘, 再不起就要来不及了, 已经卯时一刻了。”菘蓝站在床边, 弯腰喊道。
姜善宁捂着耳朵翻了个身,还是不动弹。
菘蓝无言片刻,见状,心生一计:“姑娘,七殿下在侯府外等您呢,您快些起来梳妆。”
果然,就见姜善宁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闭着眼睛说:“菘蓝, 快帮我梳妆,外面这么冷的,别让殿下等久了。”
菘蓝手脚利索, 今日要去学堂,于是把姜善宁的头发都挽起来了,她问道:“姑娘, 今日要戴哪支簪子呀?”
姜善宁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一根簪子,菘蓝抬手正要取时,姜善宁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姑娘?这支梅花玉簪很是搭配您今日穿的衣裳呢。”
“等下啦。”姜善宁拉开妆奁,取出了一支木簪, 菘蓝定睛瞧了眼,疑惑问道:“诶姑娘, 您什么时候买的这支簪子呀?看起来还蛮精致的呀。”
姜善宁笑了笑,捧着手心的簪子看了又看,塞到她手里:“那今日就戴这支吧。”
“好嘞姑娘。”
菘蓝仔细把梅花木簪簪进姜善宁蓬松的发髻中,又选了一对淡粉色的耳珰,跟姜善宁今日的粉衣相搭。
很快梳妆好,姜善宁提着书箱快步往府门口走去,菘蓝惴惴不安的跟在她身后,方才她是想让姑娘赶紧起来,才随口说了句七殿下在府门口候着,这下去了万一七殿下没在,姑娘不就知道自己骗她了。
“殿下!”刚踏上长廊,姜善宁就看到门口的石阶前立着一道人影,身侧提着跟她一模一样的书箱,她连忙喊了他一声。
萧逐抬起头,盯着她清丽的面容,目光上移,落在那支他熟悉的梅花木簪上,唇角不由勾起。
“殿下你来这么早呀!”姜善宁风风火火的跑上前,站定后喘了几口气,“是我起的晚了。”
萧逐轻笑:“跑这么快作甚,我又不会跑了。”
姜善宁噗嗤笑出来:“这不是怕殿下等得久了,那我们快走吧!”她回头跟菘蓝说不用跟着了,转而和萧逐并肩朝外走。
已经开春了,但是大街小巷的积雪都没有融化,两边的树枝上盖着一层薄雪,依旧挡不住冒出来的点点新绿。
学堂就在鄞城中央一条僻静的小巷中。鄞城不大,他们走了大约一刻钟就到了。
到的时候小小的屋子里已经快坐满人了,吵吵嚷嚷的。
屋里的人注意到他们,纷纷朝姜善宁挥手问好,一人扬眉道:“姜二,怎么才来啊,是不是夫子布置的课业没写完,在府里补课业呢!”
说话的正是宋三,姜善宁朝他走过去,把书箱重重搁在他的书案上:“宋三,上回见你的时候也没发现你这么能说,真该让我阿爹将你也送到军营中。”
“姜二你可不能这么无情啊,云铮一人去军营就行了,怎么还想把我也霍霍进去。”宋三撇撇嘴,探头注意到她身后的人,好奇问:“咦,七殿下怎么也来学堂了?”
萧逐亦步亦趋跟紧姜善宁,从狭窄的过道走过,在拥挤热闹的屋子里感到不适。
他站在她身后,眉眼稍低,越过姜善宁平直的肩膀看过去。
上回萧逐帮宋三和姜云铮把丢失的钱袋找了回来,宋三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这会儿起身走过去一把揽住萧逐的肩膀,悄悄道:“七殿下,你怎么想不开也来学堂了,是不是姜二把你骗过来了,我跟你讲,赵夫子可是这鄞城最严厉……”
“宋三,什么叫我把殿下骗过来,能不能好好说话。”姜善宁叉着腰转过来,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把他搭在萧逐肩上的手拨下去,拉着萧逐寻了两个挨着的桌案坐下来。
宋三锲而不舍的跟过来:“姜二,说重要的,你把夫子布置的课业写完了没,借我看看。”
前面一个少年转过头:“宋三,我写完了呀,怎么不看看我的课业?”
“去去去,谁不知道你都是胡写了,让夫子发现又免不了一顿骂。”宋三抓了本书扔过去,那少年笑嘻嘻的挡了一下。
姜善宁从书箱里取出自己的课业给他,捏着课业没松手,颇有经验的说:“借鉴的时候注意一下,别跟我的一模一样。”
宋三忙点头:“晓得了,我宋三你还不放心。”
萧逐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之间熟稔的交谈,屋里的这些人他都不认识,只有宋三他见过一面,但并不相熟。
方才他搂着自己,萧逐不习惯有人离自己很近,若不是姜善宁在,他肯定会抵住宋三的动作。
他缓缓转头,看向姜善宁的侧脸,她跟几个少年言笑晏晏,说着他从未参与过的事情。
分明她就在身边,这一刻,萧逐却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他悄悄朝姜善宁身边挪了挪,却也没有加入到他们的话题中。
正说着,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姜善宁朝门口看去,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子走进来,他身上穿着灰色的长衫,手里捧着书卷,精神矍铄。
他站在门口便很有威严,屋里的人很快安静下来,宋三赶快跑回自己的位置上。
赵夫子目光炯炯,巡视了一圈,目光在萧逐身上停了一下。
鄞城中念书的孩子就这么几个,他把每个人都记下来了,今日多了个人,又坐在侯府二姑娘的身边,看样子他就是被陛下流放来的七皇子了。
赵夫子面色不改,走到前面,让大家先把课业都挨个交上来,他目光如鹰隼,站在一边盯着每一个人,为防有人浑水摸鱼。
宋三悲催的把没写完的课业交了上去,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那沓课业。
姜善宁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很晚了,但是交完课业后顾灵萱才姗姗来迟,向赵夫子解释了几句后连忙坐回自己的位置。
赵夫子翻了翻大家的课业,心里有数,翻到下一张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萧逐的名字。
他顿了顿,大致扫了一眼。
侯府早就有人提前跟他知会过,说开春七皇子会来学堂上课,让他多照顾一下。
赵夫子嗤之以鼻,他对学生向来是一碗水端平,哪怕是皇子,他也不会多照顾半分。
今日一看,这个七皇子看起来倒是有些文墨的,就连他年前布置下去的课业都完成了。
今日第一天复课,赵夫子抽了几个人检查诗经的背诵,姜善宁很不幸的被抽中了,但有了萧逐的督促,她很顺利的背下来了夫子指定的篇目。
不仅得到了夫子的赞扬,宋三不可思议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姜二竟然偷偷背书了,他悲催的想着,姜云铮不在,都没人能陪他一起殿后了。
坐下后,姜善宁还紧张得心跳不止,悄悄朝萧逐竖了个大拇指,庆幸道:“殿下,还好前几日你让我背了这篇,真是有先见之明。”
萧逐抿了抿唇,报之一笑。
姜善宁取出湖笔,将砚台摆在两人中间,磨开墨锭,坐直身子作势要好好听课,但没多久就弯下了腰,趁夫子不注意,伏在了桌案上。
她跟萧逐坐在宋三的后面,是最后一排,前面有人挡着,她想夫子应当看不见,转头悄悄去看萧逐在做什么。
萧逐坐姿端正,一面听赵夫子的讲课,一面在书上写批注。
姜善宁凑过去看了眼,湖笔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问道:“殿下,你以前练过字吗?”萧逐的字说不上难看,但也说不上好看,她先前看过萧逐写的课业,一篇文章只能说态度认真,写得很整齐。
萧逐侧目,摇了摇头,又问道:“我的字,很丑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落,姜善宁微微摇了摇头,探头过去认真地瞧了瞧他的字。
确实不丑,但比起她的字,说实话就是差了一大截。
她幼时在府里,阿娘每日督促她和姜云铮练字,虽然课业学得不怎么好,但他们都能写得一手很漂亮的小楷。
姜善宁欲盖弥彰的挡了挡自己的书册,萧逐知道她的字好看,想了想,小声说:“阿宁,可否借我描摹一下你的字?”
“我的?”姜善宁微愣。
见萧逐点头,她想了想说:“殿下,我以前临摹过一本字帖,在府里放着,我回去找给你。”
转过头之际,姜善宁忍不住偷笑,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字帖也有被人临摹的一天。
一日的课很快就结束了,除了抽查背诵,赵夫子又讲了论语,顾及大家第一日开课,他讲得并不多。
夫子走了之后,没什么精气神的学生都振奋起来,顾灵萱收拾了书箱来找她,商量的语气问她:“宁宁,今日我们去醉香楼吃饭吧,你还欠我一顿饭可别忘了。”
姜善宁手上动作顿住,思忖了下,完全忽视了顾灵萱的意见,转头问萧逐:“殿下,要不今日我们去醉香楼吧,一直说着要请你吃饭,今日下学早,要不一起吧?”
萧逐没什么意见:“都可。”
“那走吧!”
姜善宁欣然应允,连忙收拾好书箱,欠的两顿饭可以在今日一次还清,何乐而不为,她匆匆把书箱挎在肩上,一手挽着顾灵萱,另一手拉着萧逐,三人直奔醉香楼而去。
第36章 波折
醉香楼是鄞城远近闻名的酒楼, 出名的就在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酒楼都是平等招待。
朔州其他城池中的一些百姓甚至慕名而来, 不为尝一口醉香楼里的饭菜, 只为享受一下酒楼中出了名的招待。
刚下学正是酒楼里人多的时候, 也或许是冬去春来,没了大雪的阻挡,百姓们都出来相聚。
姜善宁三人走到酒楼时,打眼一看,大堂里已经人满为患,不过好在二楼有一间一直为侯府留下的厢房。
两人跟在姜善宁身后上楼,顾灵萱左顾右盼, 趴在阑干上扫视了一圈,慨叹道:“好久都没来醉香楼吃饭了, 上一回还是我过生辰的时候,我爹爹订了一间厢房,我们一起吃饭呢。”
姜善宁朝下看了眼, 大堂里的木桌已经坐满了,几个端着菜盘子的小二艰难的在人群中穿梭,还得一边护着手里的饭菜。
“萱萱, 你若是喜欢,每年的生辰我都陪你在这里过,还能吃到一顿好吃的膳食。”姜善宁翘了翘唇角,说道。
落后她们一步的萧逐闻言,眼皮动了动, 垂眸盯着姜善宁的背影,不禁想着, 阿宁的生辰又是何时呢。
届时他们应当也是像今日这般,有说有笑的一起来酒楼用膳。
三人进了厢房,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小几,姜善宁和顾灵萱相对而坐,萧逐坐在另一边。
上了一整日的课,顾灵萱耷拉着肩膀旁若无人地跟姜善宁抱怨,后者同样有些无精打采,蔫蔫的附和顾灵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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