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殿下怎么了?是我包扎的不舒服吗?”姜善宁问道。
“没有,阿宁包扎的很好。”萧逐摇了摇头,想不到要说什么话。
以前在永京的宫城里时,没人和他说话,他有时候一个月都跟人说不了几句。萧逐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嘴笨。
姜善宁没多想,她换了一瓶药膏,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殿下,你刚才问的那句话,是在担心我大哥吗?”
她指的是萧逐刚才问姜云铮的伤势怎么样了。
她一心想让萧逐融入到镇北侯府里来,想让姜云铮和萧逐成为朋友,想让萧逐了解鄞城的一草一木。
难得见他主动关心姜云铮,看来他们之间真的是有些情谊。
萧逐轻咳了一下,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姜善宁哭笑不得,以为他跟姜云铮一样,有时候拉不下面子,于是主动说:“我这就去让乔嬷嬷打听一下。”
包扎好萧逐脖子上的伤,姜善宁走到门口,让守在门口的乔嬷嬷去看一下姜云铮的情况,再回来告诉他们。
乔嬷嬷领命去了,姜善宁这下回房,两手一摊:“好啦,我嘱咐乔嬷嬷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告诉咱们,殿下,我现在给你手上的伤上药。”
“好。”萧逐伸出手,掌心朝上,搭在双腿上。
姜善宁取来药瓶打开,她的左手掌心因为太使劲拽缰绳,磨出来一些淤青,右手只有几道擦伤。她便用左手指尖捏着瓶身,另一只手蘸了些药膏。
萧逐低眸,自然注意到她手上的伤,“阿宁,还是我自己上药吧,你的手也——”
“我好着呢,殿下。”他的话还没说话,被姜善宁拔高音量打断,“你的伤才严重呢,尤其是腿上。”
说着,她朝萧逐的小腿看去,他右腿的裤脚挽到膝盖上,整条小腿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姜善宁看到过他腿上的伤,劲瘦的小腿被獠牙整个贯穿,鲜血就从黑乎乎的血洞里流出来。
伤口真是太吓人了。
“阿宁,别看了。”萧逐的脸色和唇上都是惨白一片,显然是一直忍着身体上的疼痛。
即使腿上的伤已经包扎了,他也怕姜善宁看到就会想起那血淋淋的伤口。
萧逐安慰她说:“比这个还严重的伤我也受过,这不是都扛过来了么。”
“比这个还严重的伤?”姜善宁一脸惊愕,“殿下,你在宫里又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呢?”
萧逐垂落视线,想了几番,缓缓唤了她一声:“阿宁。”
姜善宁立刻回答:“殿下,我在呢。”
等了几息,姜善宁看到萧逐低垂的眉眼,觉得这也是他的伤心事,轻声道:“殿下若是不想说就不说了,不好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就不要想了。”
她伸手把萧逐冰凉的手掌拢在掌心,但萧逐手掌宽大,她一只手根本拢不住。姜善宁细细给他手上的伤涂了药,用自己暖和一些的体温给他暖热。
萧逐掀起眼皮,望见姜善宁盈然的眉眼中笼着忧愁,似乎是在忧心,也或许是心疼他的过去。
他喉咙艰涩,语速很慢:“阿宁,其实这些事不值一提,无非是幼时的有一年过年节,那些皇子们从宴席上偷跑出来,拿着皇帝禁止的鞭炮,为了不被他们发现,偷跑到偏僻的冷宫来,点燃了鞭炮朝我的身上扔。”
“阿宁。”他抬眼直视姜善宁,“那一次我的衣裳全部被炸烂掉,身上同样被炸出来好几个洞。”
他停顿了下,再开口时嗓音滞涩:“阿宁,我疼了许久。”
第44章 过去
萧逐靠在床栏边, 床幔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一半从窗纸透进来的光,斑驳的光影下, 他的一半面容隐在阴影中。
再加上萧逐听起来哽咽的嗓音, 姜善宁立马感觉她的心脏揪得疼。
她的手背上只有几道擦伤, 稍稍一碰姜善宁都觉得疼。
过年节时的鞭炮炸在身上,那该有多疼,她想象不到,但也知道萧逐在冷宫里一定是受过很多数也数不清的委屈。
“我记得八岁那年,四皇子过十岁生辰,皇帝送了他一只威风凛凛的猎犬。他牵着猎犬来到冷宫,口口声声说我住的宫殿太过冷清, 没有过生辰的装饰,便以我没有庆贺他的生辰为由, 让猎犬撕咬我。”
“什么!?”姜善宁眼瞳一颤,满眼的不敢置信,那是个十岁的孩童啊, 仅仅只有十岁,就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萧逐扯了扯嘴角,语气轻飘飘:“那个时候我被四皇子的猎犬扑倒在地, 所有的宫人堵住冷宫的门口,只是为了不让我逃出去。”
他至今也无法忘记,萧云旸在众人的簇拥中,高高在上的指使猎犬撕咬他。
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们一个个露着丑恶的嘴脸,捧着他的血肉向萧云旸献殷勤。
当然, 那条猎犬,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四皇子?
姜善宁拧眉想了想, 四皇子……不就是萧云旸吗?
在两年后镇北侯一家回京的接风宴上被册封成了太子,她还被册封为太子妃。
虽然一直没有成婚,但是只要一想到曾经和萧云旸有过一段婚约,她就觉得恶心。
后来也是因为萧云旸的算计,导致镇北侯府分崩离析。
她知道萧逐和萧云旸之间一定有不可磨灭的深仇,才造就了前世萧逐弑父杀兄的那一幕。
现在才得知,原来萧云旸竟然这么过分,小小年纪心思就那么歹毒。
“真是太过分了!”姜善宁攥紧拳头,狠狠朝床榻上砸了一拳,犹觉得不解气,忿忿不平,“他们怎么能……偌大的皇宫里,所有人都袖手旁观吗?”
在深宫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陛下的宠爱,若是没有,任谁都会踩上一脚。
萧逐耸了耸肩,自嘲着说:“再大一些的时候,我偷偷在国子监外面听课,不慎被皇子们发现,左右逃不过一顿毒打,甚至御花园的池底的污泥我都尝过。”
“这些都是我习以为常的了,”他笑了声,仿佛说得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挨一顿打都是轻的,萧云旸年幼,常常光明正大的欺凌我,后来他被养在皇后膝下,心机手段都十分狠毒。”
萧云旸的生母原本受陛下宠爱,却在萧逐的母亲出现后渐渐失宠,许是因此,幼小的萧云旸在生母潜移默化的教养下,变得对萧逐产生敌意。
他的生母病逝后,他被李皇后过继,皇后当然希望别的皇子斗得激烈,这样她的亲子十三皇子好坐收渔翁之利。
姜善宁一直默默听着,脸上不时露出心疼的神情,她只知道萧逐过得艰难,却不知道其中艰辛。
仅仅是听着她都觉得难以想象,更别提萧逐这个亲身经历过的人了。
“殿下……”
萧逐眼底平静,低头看着手掌心的纱布,跟脖子上的一样,松垮垮地绑了个结。
姜善宁绞尽脑汁正要想一些话,房门处忽然传来乔嬷嬷的声音:“二姑娘。”她回过头:“嬷嬷,你进来吧。”
乔嬷嬷进来后,说姜云铮没什么大碍,就是胸口有些淤青,养几天就好了。说完便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口。
“殿下,这下你放心了吧?”听完嬷嬷的话,姜善宁戳了戳萧逐的手臂,“我大哥没什么大事,殿下可要好好养伤,就数你伤得最重了。”
萧逐抬起眼,眼眸深邃:“我会好好养伤的。阿宁放心。”
“好啦,殿下都来鄞城快一年了,还忘不了宫里的事情吗?”姜善宁摸了摸耳垂,觉得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有我和大哥陪你,还有高大哥跟顾灵萱,殿下,宫里头那些小心眼的人不值得你惦记。想他们,还会浪费我们本该快乐的时光。”
萧逐倏地笑起来,眼底不再是一直平静,起了些波澜。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有朝一日他会跟旁人提起。
他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并不是想要得到姜善宁的同情和怜悯,他知道以前做的一些事情或许会吓到阿宁,他希望阿宁了解所有的他,而不是单纯的害怕他。
“阿宁,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萧逐轻笑,嗓音温和。
日暮西斜,照进屋子里的光越来越少,帷幔垂下来,遮住了大半的光。
姜善宁觉得开解一个人的感觉还不错,喜滋滋道:“殿下你以后若是想说,我随时都在,一定认真听你讲。”
“好。”
这些事情,他会和她说,也只会和她说。
包扎好伤口后,姜善宁觉得屋里光线不行,于是点燃了床跟前的几根烛台,随后搬了把小凳坐在床跟前,怕萧逐觉得无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殿下,你腿上的伤疼不疼啊?”
烛火跳跃,映在萧逐的脸上,忽明忽暗。姜善宁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殿下,我扶你躺下吧,你受了伤,是应该要静养。”
萧逐点点头,顺着她的力道躺了下来。
他脖子和手上的伤还好,最严重的是小腿上的伤,从顾郎中给他包扎到现在,小腿上一直抽着疼。
毕竟獠牙贯穿了他的小腿,为了能跟姜善宁说说话,萧逐是一直忍着痛意。
姜善宁给他弄好引枕,将床里侧的被子拿出来盖在他身上,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盖在他的腿上,生怕弄疼萧逐。
做完一切,姜善宁一直弯着腰,于是直起身伸了伸腰,萧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以为她要离开。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阿宁,你……”能陪陪我吗。
“怎么了殿下?”姜善宁问,一面又坐回到小凳上,倾身过去,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歪着脑袋看他。
萧逐暗自松了一口气,“没什么,腿有些疼。”
一听到他腿疼,姜善宁哪还能坐得住,她犹豫着道:“还,还疼啊,要不我去找顾郎中再来看看吧。”
“不用了阿宁。”萧逐说,“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不觉得疼了。”
“也是,咱们两说话,殿下就不会想腿上的疼痛了。”
姜善宁打了个呵欠,眼泪都快出来了,“殿下,你这样,明日肯定是去不了学堂的。”
学堂十日一休沐,今日正好是休沐的时候,他们才兴致勃勃去树林里狩猎,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诶殿下,你说我的手也受伤了,我要是跟阿娘撒撒娇,她会不会允许我休息几天呢?”姜善宁眨了眨眼,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萧逐躺在床上瞧她,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只有靠近床的地方点燃了烛火,暖黄的光晕圈着他们两个人,房间的四角有些黑漆漆。
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萧逐觉得腿上的伤没有白受。
起码能跟阿宁多相处一些时间。
萧逐分析说:“阿宁受伤不重,依我对姜夫人的了解,八成还是会催阿宁去学堂。”
“啊……”姜善宁的肩膀耷拉下来。
“不过——”他卖了个关子,姜善宁立刻期待的看过来,但他一对上姜善宁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缴械投降了,还卖什么关子。
“我如今伤重,暂时移动不得,阿宁若是借口照顾我,我想姜夫人一定会同意的。”
“是个好办法!”姜善宁右手握拳,高兴的砸向左手掌心,疼得龇牙咧嘴。
萧逐赶忙撑着胳膊坐起来要看看她的手心,姜善宁甩了甩手,大大咧咧的:“没事没事,我一下子忘了手上的伤了。殿下你躺着呀,起来做什么。”
萧逐看得心惊胆战,怕她的手伤到。
不过见她确实没事,他撑起的上半身又躺回去,听话的盖好被子,只留出脑袋在外面,深邃的黑眸盯着她看。
姜善宁撑着下巴:“殿下,时候不早了,你的伤要多多静养,快早些睡吧。”
“嗯。”他其实还不困。可又听到姜善宁说:“我看着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夜里有什么事你就喊门口的家丁,我的院子就在你旁边,很近的。”
萧逐闭了闭眼睁开,黑漆的眸子又看了她一眼,旋即缓缓闭上眼。
姜善宁守在床边,过了一会儿,她就听到萧逐气息平稳,想他应当是睡着了,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她蹑手蹑足去茶桌上到了一杯茶水,放在她刚才坐的小凳上,以防萧逐夜里口渴醒来,可以有些水润喉。
放好后,她面带倦怠的慢慢走出房间,仔细关上了门。
房门关上后,躺在床上的萧逐又睁开眼,烛火昏暗,映着他眼底的笑意。
他很想跟阿宁多相处一会儿,但是阿宁说要看着自己睡着,她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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