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拧住眉,沉声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在约你的时间吧?”
那边依然是游刃有余的轻松:“不然呢?你打这通电话来总是有事要找我吧?”
“我现在是在命令你。”云嘉声音不急不缓,也无甚感情,“当然,你或许今天会没空。”
那边就要说事了。
“我今天下午的确有个活动——”
云嘉打断他:“如果你这么忙,今天没空的话,那我就帮帮你,你让今天挪出空来,并且不止今天,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你都会很有空,也不需要去参加任何活动。”
电话里,文卓源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们这种大小姐请人的态度?”
“这是我请人的能力。”云嘉强调,“以及请你的态度。”
甜点做好了,但此刻云嘉无心品尝,拉着徐舒怡出门,路上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猜测——虽然她当时就已经通过徐舒怡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是怀疑文卓源还是把这块假表送给了庄在。
因为熟知前男友的性格,在云嘉已经拒绝的前提下,文卓源绝对不会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徐舒怡只有一个猜测:“他骗庄在的钱吗?说是真的,然后打折卖给庄在?”细想一下,又不太成立,“可是……高中那会儿,庄在不像是会买这种手表的人啊,而且他跟文卓源关系又不怎么样,校庆排练还起过冲突,庄在怎么会相信文卓源,接受他的东西呢?”
云嘉掌控着车子,此刻却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眸色沉沉盯着前方的红色倒计时,时速不减,在黄转绿的一瞬,踩下油门,驶过路口。
“所以我才要见他。”
文卓源一定做了什么让庄在相信。
庄在既觉得自己过去很傻,又舍不得那块假表,一定有原因。
见面地点定在文卓源的经纪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徐舒怡说自己不方便露脸,便坐到了一旁的隐蔽位置。
云嘉把自己对面的位置预留给了文卓源,坐在这个位置的视角,几乎不可能发现徐舒怡。
事关未来星途,文卓源也不敢大意,几乎立刻从家中过来,云嘉没有等几分钟。
可这几分钟,对云嘉而言已经足够漫长,够她再梳理一遍现有信息,从而合理猜测庄在可能会收下那块手表的原因。
文卓源以自己的名义送给庄在的吗?
可这对于文卓源来说完全吃力不讨好。
而且初次留宿的早晨,一无所知的她举起那块手表,问庄在来由,他当时的反应……好像不止知道表是假的,也没有任何表与她相关的反应。
他好像只是平静又不舍地接受了。
文卓源一身低调打扮,墨镜帽子口罩佩戴齐全,好似生怕路人意识不到这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在秘密出行,坐到云嘉面前,才将这些东西摘了,懒散不满地问云嘉有何贵干。
“你们这种上等人,用特权欺负人很顺手吧?”
“那你呢?”
云嘉故意将话说得难听,八百年没用过的刻薄也都全部拿出来,“像你这样削尖了脑袋想当上等人,却始终当不成的下等人,没有特权,用什么欺负人呢?坑蒙拐骗吗?”
文卓源看似嬉皮笑脸,实则暴躁易怒,这一点,云嘉一早知道。
这么多年,他也没有什么改变。
话落,对面的脸色也立时难堪起来。
云嘉表情冷淡,不受影响地说:“我提醒你最好控制一下情绪,因为我现在的情绪也不好,你知道的——”云嘉笑不至眼地微弯嘴角,停了两秒,“用特权欺负人很顺手的,尤其是你这样的人。”
“所以你最好用对待金主的小心翼翼,如实回答我之后的每一个问题,因为你的所有金主,我都可以成为他们的金主。”
云嘉直接无视对面精彩的表情变化——如何从倍感耻辱的愠愤变成一言不发的忍耐。
“这块手表认识吗?”云嘉并没有将表放在桌上,只拿在手里,在对方想要伸手接过去看的时候,及时向后收,唯恐被他碰到。
“不要碰,回答就行了。”
文卓源收回手:“认识,宇舶的大爆炸系列,怎么了?”
“看来你的确懂表。”云嘉小幅度点头,讥讽首肯,“这是假的,你应该更懂了。”
“什么意思?什么假的?”
云嘉不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问:“你高中卖过假表给学校的同学吗?”
文卓源吞咽喉咙,不说话。
云嘉不在意,接着问:“徐舒怡说,你曾经让她跟我提议,送一只假表给庄在,等他戴去学校,然后以此羞辱他,你做过吗?”
对面的人更加不自然,目光在桌面上游弋数秒,才否定道:“……没有。”
“你确定?”
云嘉声音平淡,“你还需要确定一下,你能不能付得起说谎的代价。”
“没有!”这一声比上一声干脆。
“我没有拿这只表羞辱庄在,是他自己愿意花钱在我这里买走的,我跟他确认过,这就是假的,他自愿掏钱。”说着,文卓源又忍不住心虚,渐渐有了暴躁的预兆,“不是我说,就一千多块,翻这种旧账干什么?有意思吗?”
任何劣势之下都要甩锅翻反咬一口,几乎已经成了这种虚荣到心虚之人的本能。
云嘉依然不理会他的问题,思路清晰:“你告诉他这是假的,他自愿掏钱,理由呢?”
闪避开云嘉望过来的目光,文卓源嘴角一紧,似乎不想回答问题。
“我这个人还算有耐心,也比较尊重人。”云嘉强调“人”这个字,缓缓道,“我不太希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由你的经纪公司带着你毫无用处的道歉来告诉我,我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添麻烦的人。”
一番内心权衡之后,到嘴边的话数秒之间改了又改,文卓源才出了声。
“我,我跟庄在说……”
“这是你之前在他生日的时候准备送给他的礼物,但是后来你们关系不好了,我说你不想送了,所以东西就留在我这里,如果他要的话,可以在我这里买走。”
云嘉只觉得喉咙一紧,连说话的声音都随之轻了下来。
“他要了?”
文卓源惴惴留意着云嘉的面色变化,嗯了一声。
“你说这是我送给他的假表,然后他接受了?”云嘉荒唐地低促一笑,“我为什么要送假表给他呢?这也需要跟他解释吧?理由呢?”
“你们当时有点不愉快,送假表当然也没有别的意思了,那时候,他那样的人……”文卓源放低声音,“本来也就配得上这种表。”
瞥一眼云嘉的反应,文卓源跟着解释,“我看他也没有因此生气的样子,当时他身上的钱不够,还是去附近的ATM取的一千五,去ATM的路上,我本来还有点后悔,之前听说他是小地方来的,条件不好,但是他卡里有好几十万,他根本不缺这点钱!”
文卓源越说越理直气壮。
云嘉却随着这一句句话忍耐到极限,端起桌上的咖啡,直接泼过去。
“那是他爸爸的工亡补偿!你用我的名义骗他去买一块假表,你怎么敢说你不后悔,你应该后悔得现在就去马路上被车撞死!”
怒气在胸口翻滚,要不是周围除徐舒怡之外还有一桌客人因破咖啡的动静望来,云嘉觉得自己还要做出更失控的举动。
被泼了一身咖啡的文卓源也惊慌不已,一边疯狂抽纸擦拭自己,一边愤怒道:“你在气什么啊?大小姐!这件事我已经当面跟庄在说过了,他现在混得那么好,都根本不介意这种小事了,他不知道多云淡风轻,拜托,你要替人出头也打听一下好不好,真不行,我还他钱行不行?我双倍还!”
云嘉被新的信息冲击,愕住两秒。
“你跟庄在当面说过了?你告诉他那只假表不是我送的了?”
“对啊!”
“什么时候?”
“大概,两个月前。”
云嘉冷冷盯着对面。
文卓源吞咽一声,打开手机翻了一下,准确地说:“十月份的最后一天,那天他帮徐舒怡的未婚夫联系的我,在汇金广场后面的一个茶室,我就顺口告诉他了。”他声音急躁地扬起来,“他真的没什么反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翻篇了!”
云嘉冷笑:“所以你觉得庄在不计较就代表一切已经过去了,你以前的欺骗,以我的名义给他的羞辱,也不用再付出任何代价了是吧?”
身上还没擦干净,文卓源停了动作,目含畏惧望着云嘉:“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你会知道的。”云嘉直接起身,“记得给咖啡店赔清理费,至于赔钱给庄在,不用了,那点钱你留着自己花吧,毕竟你以后能赚钱的机会应该也不是很多了,好好珍惜吧。”
身后的声音云嘉都不再理会,径直走出门。
时近傍晚,整日阴雪后,黄昏时分西边的建筑尽头罕见地露出一点橘色暖光。
云嘉坐进自己的车子里,有一缕光亮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她静坐着,握着手机,翻了一下和庄在的聊天记录。
一页页往上掀,实在太多。
她有些等不及,干脆点开历史记录里的日期选项,选了十月的最后一天。
跳转出的页面是添加微信后的第一条聊天记录——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那是庄在第一次去宠物别墅那天。
那天的庄在,给她打电话,却不说话,只在那边喊了两遍她的名字,声音透着无尽的低落,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云嘉忽然鼻子一酸。
手指点聊天框旁的加号,云嘉将语音电话拨出去。
那边很快接听,快到云嘉还能听到他离开会议之前的交代声音,是英文。他讲英文的声音和说中文不太一样,鼻音偏重,听着更低沉磁性一些。
而他跟她切回中文,恢复说中文的清冷克制感。
“有什么事吗?”
火急火燎拨出电话的是她,一听到庄在的声音又说不出话的,也是她。
她平时几乎从不在工作时间不打招呼就拨电话过去,两人之间信息聊天更多更频繁。
她这样急,他可能也以为她有什么急事,所以连接听都一秒不犹豫。
“没事。”云嘉声音低低地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忙啊?”
“还好,会开太久了,刚好现在休息一下。”
“打电话也算休息吗?”
“跟你打电话算。”
忽然,他又问起,“你今天在和茂那边?中午吃什么的?”附近没什么特别好的中餐厅,有一家口碑不错的泰国菜,云嘉也不怎么爱酸口。
“去楼下堂姐家吃的。”
“那就好。”
明明心情沉重地给他打电话,这一刻听他如释重负,云嘉又如此快地笑出来:“干嘛,你不在,我还能把我自己饿死吗?”
庄在好笑地柔声挑明:“可你从小不就是那种没有对胃口的菜,宁愿饿着也不吃的人吗?”
云嘉很有理:“我那是宁缺毋滥!”
“对,很好,是非常优良的品德。”
他声音清淡,连哄人也听不出甜言蜜语的味道。
云嘉听着,却觉得胸臆盈溢,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哄人不会,诉苦也不会!
刚才坐在咖啡店,听着那些话,她心疼他的同时,仍揪着心回溯,从前许许多多他们山水交错的时光里,当他沉默不语,当他隐忍克制,有没有人在意他,心疼他?
她甚至很没头没尾地想,他要是读书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好了,他会喜欢的女孩子应该都很好,他也会对女朋友很温柔细心。
那样就有人陪着他。
或许对着另一个女生,他会更轻易讲出那块假表的由来,那个女生会拥抱他、安慰他,他也会更容易释怀年少时的压抑和难堪。
她脑子里像得了一场后知后觉的热病,时间和事件全都错线了,她只顾着一通乱想,像一个不慎跌入迷宫里的人,什么错误线路都莽撞冲进去走一遍,不管不顾的,只想为他这十来年找一个最优解。
想让他不孤单,不受苦,天光大亮,前路平坦。
“你大学的时候怎么不谈恋爱啊?你那个叫卢家湛的室友不是说给你介绍了不少女生吗?”
庄在有点惊讶:“怎么忽然问着这个问题?”停了两秒又问,“你是不是在我家看到什么东西了?”
云嘉手里握着那只表,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表上不久前才坠损的瑕疵处,淡淡说:“不是,就随便问问。”
话音刚落,云嘉脑中记忆一闪,提前预知了答案,那次在曲州,卢家湛就已经说过了——庄在大学很忙所以没空谈恋爱。
可电话里,庄在却没有说这个答案。
停了几秒,听筒里传来他说中文时的平淡声线:“我没办法喜欢其他人。”
云嘉眼睛一酸,一直积着的一颗眼泪坠落下来,跌落在破损的手表上,她喉咙拥堵,刚想说什么,那边却已经有人来催庄在。
他先用英文回复了那人,然后对云嘉说:“我晚一点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云嘉答应,让他先去忙工作。
给他拨电话时,她攥着这只假表,很想问他一个问题,那次在衣帽间,他说自己戴过几次这只表,他是以什么心情去戴这只由她送出用来羞辱他的假手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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