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这方面还不是十分看重,阮晋文大学辅修过心理学,多少能通过蛛丝马迹看出谈骁的一些问题。
苏中作为苏城最好的重点高中,学习还是挺卷的,从高一开始,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啃书本刷题,不学无术的人压根不会出现在这种环境里。
一天八节课再加两节晚自习,别人都在奋笔疾书争分夺秒,而谈骁却是全程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早趴在桌子上睡到晚,甚至连姿势都不变动。
他的存在当时在苏中算是一股“清流”。
上课睡觉,考试交白卷,稳坐成绩榜倒数第一,唯一的优点,大概是他沉默寡言不惹事。
如果不是偶然发现谈骁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物理试卷,阮晋文恐怕真的会一直放任他堕落下去。
苏中虽然是市重点,但是放眼全国,最好的教师资源还是聚集在京城,谈骁的那张物理试卷,是京城顶尖高中印刷出来专供内部学生练习的习题册里的其中一张。
他没有详细作答,只是每道题简略地写了几个重要步骤,思路都是对的。
因为大概猜到谈骁的情况,阮晋文从来没有去刻意打听过谈骁的事情,那是第一次对这个学生产生好奇。
他研究生的同学正好在京城那所高中任教,他便打了个电话过去,试着询问了一下谈骁的事情。
同学对谈骁的了解也不多,只是说他之前成绩很好,家世不错,相貌也很出挑,学校里很受女孩子欢迎,初升高是以甩开第二名将近四十分考进去的尖子生。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休学了一年,再然后家里人就给他办理了退学。
如果谈骁一直都是平平庸庸的状态,自身也不愿意努力,心理还有些疾病,阮晋文只需要看顾他的安全即可,但是他知道了谈骁耀眼的过往,便怎么都无法接受他的自我放逐。
他对谈骁在其他方面的关注突然多了起来,只要上他的课,谈骁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次数不下十遍,答不上来就抄书抄卷子,下课就把他拎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谈话。
后来激起了谈骁的叛逆心,上课不再睡觉,改成了逃课,他逃课有个最大的优点,只离开教室,不会离开学校,阮晋文的搜索范围能缩小很多。
由此,师生两人便开启了长久的拉锯战。
也不知道是阮晋文的“死缠烂打”管了用,还是谈骁终于自我醒悟了过来,到高二下学期末,他终于重新回到了正轨。
荒废了两年多的学业,再有天赋,也不能一夜之间回归巅峰,不过他能重拾希望,阮晋文就已经十足欣慰。
高三上学期末的八省联考,谈骁以710的高分成绩拿下第一,给阮晋文狠狠涨了面子。
谈骁只是暂时转学过来,换个环境换个心情,他的户籍地还是京城,势必要走。
只不过阮晋文没想到谈骁会走得那么突然,他第二天醒来,看到谈骁半夜给他发的一句谢谢,还有他放在家门口,用保温箱装着的一小箱薄荷生巧口味的冰激凌。
每一届学生的微信他都留着,刷一刷朋友圈偶尔了解一下学生们的近况,知道他们生活得不错,阮晋文也会与有荣焉。
唯独谈骁,他走后的第二年,阮晋文便没了他的消息,他来苏城读书的那两年,没交什么朋友,独来独往,阮晋文也没地方打听。
没想到,时隔快十年,阮晋文竟然在自己女儿家里看到了往日让他无比费心的学生。
更别提谈骁此刻还穿着居家睡衣,手里拿着一颗湿漉漉正在往下滴水的生菜,一副生活气息满满的模样。
许是这个事情的走向太过匪夷所思,阮晋文竟然一时间忘记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而是惊讶于他的变化:“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
“妈?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上的阮珥,趴在台阶栏杆上看见楼下的情形,满脸错愕:“你们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
卢绾也有些尴尬,女儿大了,谈恋爱交男朋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是他们还一直把她当小孩子看,来之前也没想着提前打声招呼。
她正思索着用什么借口打破一下这个局面,谈骁已经放下生菜,上前过来接她和阮晋文手里的东西。
“阿姨,阮老师,东西给我吧。”谈骁淡定着神色,将阮晋文和卢绾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到厨房的流璃台上。
阮珥也回过神,她第一反应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幸亏睡一觉起来,她膨胀一晚上的胆子又缩了回去,换掉了那件不怎么良家的睡裙,不然碰到这种场面,她估计得原地自闭。
阮珥没想过要和谈骁地下恋,只不过他们昨晚才算是正式确定关系,告诉家里人,着实太早,今天突然被撞破,她毫无心理准备,又开始发挥鸵鸟本性。
蹬蹬蹬跑下来,观察了一下卢绾和阮晋文的表情,见两人好像接受良好的样子,故作云淡风轻地扒着那堆包裹看了看:“你们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吃什么吃!”阮晋文宕机的大脑终于重新连接,他脸一板,浓眉紧皱出一个“川”字,教导主任的严厉多年不减:“都给我过来!”
卢绾递给阮珥和谈骁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而跟上阮晋文。
“……”
看着阮晋文跨进客厅的背影,阮珥蹭到谈骁身边,小声安慰:“我爸只是看着凶,你别害怕,有我呢。”
“我不害怕。”谈骁为她的维护心口一暖,捏了捏她的掌心:“你也别紧张。”
阮珥嘴硬道:“我没紧张啊,谁紧张了,见我自己爸妈有什么可紧张的,我都多大了,交男朋友多正常啊……”
她絮絮叨叨着像是在给自己洗脑。
“嘀嘀咕咕讲什么小话呢!”阮晋文背着手,肃然地的眼神扫过去:“过来到我面前来讲,让我也听听。”
典型的教导主任式发言。
阮珥腹诽一句,双手绞在身前,视死如归一样走过去。
谈骁找出杯子倒了两杯水,端到阮晋文和卢绾面前时,前者重重一哼。
自己女儿什么样他知道,只会煮个泡面选手,厨房对她来说就是个摆设,冲谈骁对这个厨房物品摆放位置的了解,一看就没少来。
“爸妈你们来这么早吃饭没?”阮珥试图用迂回战术分散一部分火力,她边往沙发上坐边说:“隔壁小吃街有家超好吃的生煎包,我请你们?”
“都快中午了还吃什么早饭。”阮晋文一拍茶几,手指了下她:“你给我站过去,让你坐了吗你就坐,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形。”
阮珥扁扁嘴,慢慢吞吞地站起来。
谈骁见不得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帮忙求情:“阮老师,阮珥昨天发烧刚好,您让她坐着吧,我一个人站着就行。”
一听阮珥生过病,阮晋文和卢绾面色俱是一变,卢绾拉过阮珥坐下,摸上她额头:“我就说你昨天怎么突然说想我,发烧了怎么不告诉妈妈。”
紧接着转头给了阮晋文胳膊一巴掌:“我就说昨天来,你非说没事没事,非要拖到今天!”
阮晋文心虚地挠了挠鼻尖。
他又不知道真实情况。
阮珥抱着卢绾的胳膊:“发个烧而已,又没什么,告诉你也是白让你担心,我这不是有人照顾我。”
她朝谈骁努了努嘴巴,向卢绾给他邀功。
阮晋文意有所指道:“有人照顾你你还能发烧了?”
谈骁被说得没脸。
阮珥生病这件事,起因跟他没有关系,但是过程和结果他一个都逃脱不了,但凡他昨天没有那么迟钝,阮珥也不会烧成那个样子,还自己去的医院。
阮珥侧过身歪着脑袋,越过卢绾看向阮晋文:“我妈跟您结婚这么多么年,难不成一次病都没生过?”
阮晋文见她胳膊肘还往外拐,更为来气:“你给我站着去!”
“好喽好喽,我闭嘴。”阮珥缩了缩脖子,躲在卢绾身后。
卢绾揉着阮珥的头发,看向谈骁:“坐吧孩子,你站着我们仰头看你也累得慌。”
阮晋文灵活变通:“那让他蹲着。”
卢绾瞪他一眼,示意他差不多行了,阮晋文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坐吧坐吧。”
“谢谢阮老师。”谈骁在离阮珥那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露出个温和的笑:“谢谢阿姨。”
阮珥狐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爸是老师?”
她不记得自己跟谈骁提过家里的事情。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高中在苏中。”谈骁着实佩服阮珥这个迟钝的反应力,他解释道:“阮老师是我的班主任。”
“?”阮珥惊讶地瞪大眼睛,她挪着屁股靠向谈骁:“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怪不得她爸跟他说话时这么不客气。
原来是旧相识。
谈骁略显无语:“我以为你能想到。”
“阮珥。”阮晋文沉声道:“你要坐就老老实实在一个地方坐着,别老动来动去的!”
“不动了不动了。”阮珥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保证不动了。”
阮晋文看了眼她和谈骁贴在一起的膝盖,恨铁不成钢地哼了声:“怎么发展的?在一起多久了?到哪一步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一连四个问题抛出。
怎么跟审问犯人似的。
阮珥这个走一步看一步从来不做计划不做打算的温吞性格,一向不怎么能接受阮晋文走一步看十步的强势,她正要开口,膝盖被谈骁不着痕迹地碰了碰。
随即,男人一贯冷淡的嗓音响起:“我先追的阮珥,在一起一个多月了,到哪一步您就别问这么清楚了,至于以后的打算——”
谈骁顿了顿:“我想跟阮珥结婚。”
他语速不疾不徐,眼底全是认真。
“?”原本借着茶几遮挡,仗着爹妈看不见,百无聊赖踩着谈骁脚玩的阮珥,闻言猛一扭头,她用手掌挡住半边脸,悄声问谈骁:“你这算是在跟我求婚吗?”
“不算。”谈骁同样压低声音回了她一句,拽下她的手,扭正她的脸:“坐好。”
“哦。”
阮珥咬着嘴唇控制着笑,挺直脊背,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弹钢琴似的跳动着。
她不是不婚主义,只是一直不着急,也觉得为时尚早,便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这件事,但是并不妨碍她为谈骁这句话而高兴。
不是结婚这件事值得高兴。
而是谈骁有认真在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
这下就连卢绾都有些看不下去,她踢了踢阮珥的脚尖,让她笑得别那么放肆。
谈骁是阮晋文教过的学生,他什么人品,阮晋文一清二楚,倒是不担心他会伤害阮珥,只是有些担忧像他那种家世,婚姻大事应该是家里早就安排好了的,即便是自己挑选,要求也应该是门当户对。
阮家生活富足,但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他们两个物质上的差距是明明白白摆在明面上的。
现在是有情饮水饱,结婚可是柴米油盐一辈子。
谈骁当初在苏中,阮晋文没少为他操心,阮珥是他放在掌心里从小疼到大的女儿,为她耗费的精力更是无法衡量。
现在这两个人凑到了一起,可真是有他愁的。
“你扯得倒是远,才在一起一个多月,要不是我们突袭,还被蒙在鼓里,结婚什么结婚。”家里精心养了二十多年水灵灵的大白菜突然被自己养过的猪拱了,阮晋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父母知道你俩的事吗?”
“知道。”谈骁心思一转便清楚了阮晋文在顾虑什么:“我爸妈不管我和我姐的事情,我们家恋爱结婚自由,我爸妈他们都很喜欢阮珥。”
阮珥听后又是一个扭头,又是拢住嘴跟他说悄悄话:“你爸妈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我不是只见过你姐吗?”
阮晋文一看自家白菜紧贴着猪的画面就一阵扎眼:“你要说就大大方方地说,别老搞小动作。”
“等会儿再跟你说。”谈骁用气音回答阮珥,复又看向阮晋文,忍了忍,还是泄露出一丝嫌弃:“您没事儿多备备课少看点儿电视剧吧,现实里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联姻。”
“怎么不装了?暴露本性了吧?”阮晋文双手环胸,斜睨着他:“刚才还一口一个老师喊得恭恭敬敬,现在就开始目无尊长了。”
谈骁在阮晋文手底下读书的时候,经常一两句话把阮晋文堵得哑口无言,阮晋文在谈骁那里吃过的瘪,比他任教二十几年加起来都多,刚才听他一口一个“阮老师”喊得无比敬重,还以为他是回头是岸重新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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