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绸》作者:李九骏
豆瓣VIP2024-03-15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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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世界再大,兔子还是和老虎重逢了!]
西门音:不爱当断则断,爱了割头不换,方丞,我不否认从前和你那段情分,但是……
她大胆迎上方丞的目光,说:七年过去,从前我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爱他
方丞诛心,一把将她按住,狠狠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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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西门音――又穷又‘弱’女教员
男主方丞――‘无情无义’实业家
女主苏明――狡黠小狐狸
男主林海潮――发光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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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西门音
“……磨剪子嘞,戗――菜刀――”
悠长的吆喝声回荡在北平的胡同,空中飞过一列鸽子,鸣着哨音掠过天际……
胡同深处的四合院,西门音和母亲正在搬家,条桌板凳、水瓢瓦罐、座钟菜坛子、以及一捆捆线装书陆续从西厢房倒腾出来,临时被安置在石榴树下,等着傍晚弟弟们散学回来运到新赁的房子去。
他们是安静的人家,大门永远虚掩着,旁人搬家弄得兵荒马乱,而他家坐胎生孩子都不会弄出动静。
小四儿蹲在鱼缸前吧嗒吧嗒掉眼泪,他九岁,是西门家最小的孩子,这一程子因为倒春寒伤风,跟学堂告了假。妈说新赁的房子窄小,以后不能养金鱼儿了,走前送给小顺子。
“四儿,进去搬盆儿搬碗,回头给你买枣儿窝窝,听话。”西门太太道。
其实他家的男孩子少年老成,压根儿不需要哄,只要长辈招呼,没有不听话的。
小四儿抹着眼泪进了屋,西门太太嘱咐:“一件件搬,留神甭把灯罩儿打翻。”
街门上有人声音比脚快地进来了。
“在家呀三姑奶奶?哟,家伙什儿怎么弄到院儿来啦?”
西门太太停下手中事, 客套道:“二嫂,快请进,今儿搬家,您瞧给乱的。”来者是她的堂嫂冯太太。
“搬家?”冯太太两眼一睁,道:“这怎会说的,几儿拿的主意?谁拿的主意?搬哪儿?大侄女呢?合着上礼拜我跟你说的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西门太太没言声,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西厢房。
她二嫂有些着急,压低声音问:“到底是怎着?没说通?我可告你,金先生擎等着见话儿呢,多咱事情成了,阔宅子有的是,还用串房檐儿?”
西门太太请二嫂进屋,她们是远的快要出五服的堂亲,一边是言情书网,一边是开烟馆的,说话做事完全两路,若不是金家忽然托上这位二嫂做媒,她们同住一条胡同也很少亲近。
“甭麻烦了姑奶奶,不渴,甭倒茶,咱说正经的!你呀,该做主的时候就得做主,明明是打着灯笼都遇不着的甜买卖!”
冯太太胖大一堆,开烟馆不是什么正经买卖,但偏就生的有气势,只要一穿上绸的,至不济也像个银行经理的太太,加上她说话从不给别人插嘴的份儿,于是就更显得咋说咋有理。
“叫我说姑奶奶,咱也甭太百自己当回事儿,大侄女是个先生我晓得,但这年月,有没有学问要什么紧,姑爷学问恁好,堂堂国立大学教授,你们怎还卖房子?得了吧!学问换不了几块现大洋!”
“大房的三姑娘你是知道的,龅牙!牛眼!蒜头鼻子!!没念过几天书,可是爱俏,胭脂香粉一擦擦半斤,结果怎着?嫁个团长!”
“听我的,赶紧百这门亲事答应下来,燕京大学前儿复校了,北大还能远吗?赶明儿姑爷从云南回来一瞧,哟,闺女阔了,押着小汽车接爸,呼呼的,风――光。”
“甭嫌金先生丑,叫我说,粗柳簸箕细柳斗,没钱长成花儿都白瞎,女人过没钱的日子一准儿金贵不起来。男人没钱?哼!边儿去!”
“咱大侄女模样好归好,但不见过世面,不爱俏,香粉不擦,丝袜子不穿、高跟鞋不蹬,四九城里的老妈子都烫头了,她还是那条油松大辫子!”
“小汽车坐过吗?天津府见过吗?上海滩去过吗?唉!白活!”
冯太太自信这些话句句都戳在姑奶奶的心窝上,只要姑奶奶对这门亲事动了心,就算大侄女不乐意,也架不住自己亲娘的劝?麻烦就麻烦在他们这种所谓的文人,酸!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死要面子穷讲究!
跟不开窍的人打交道真累!唉,端起茶碗牛饮一气,姑奶奶这才终于能插上话。
“不瞒二嫂说,孩子她不乐意,就算了。”
“别介……”
冯太太正要继续撺掇,西门音撩了帘子进来了,抱着一副卷轴,围着一条白围巾,眼睛清粼粼湖水一样罩在小扇子般的睫毛底下,美的叫人头晕,怪道金先生见了她就化。
西门音说有事儿要去西四牌楼一趟,进来跟母亲和冯太太打个招呼。
冯太太不敢那么高声大气了,在大侄女面前,横是不像在姑奶奶面前放得开。
大侄女虽然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但念书太多给念傻了,不懂得害臊,你给她做媒,她不唯不会像平常姑娘那样扭捏,她还会笑微微地看着你,那样子绝不是尊着你,而是把你拒绝的很彻底,对你不满也不跟你急,仿佛浑身骨血都透着修养。
敢情月下老是来跟你比修养的呐?瞧你一辈子甭嫁人!哼!
西门音直到走出街门,才摆脱冯太太盯视的眼睛,后背放松下来。
今天的报童不多,她心急地张望,走到鼓楼街口才买到报纸,迅速扫视肃奸委员会和汉奸这样的字眼,发现没有叫她担心的名字出现,才是松了一口气。
抬头望天边自在飞旋的鸽,她不由自问:西门音,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
也许很快就能结束,只要自己狠得下心。
这半晌,她手心里一直攥着一张纸条,在逼着自己狠心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把这张魔咒一般的纸条攥得更紧。
主意拿定,她叠起报纸继续走,附近的药铺保不齐要遇到熟人,稳妥起见,她非得绕远儿往西单牌楼或前门大街。
不过……她顿了一下,忽然低头重新打开报纸,没错,刚刚着急寻找自己需要的内容,一则新闻和一个久违的影子被视线忽略了。
方丞,确是足够久远的名字,油印照片不大清晰,雾闷闷的,但看得出如日中天。
他出现在报纸上不意外,近来但凡闻人要人从后方回来,报馆都会竞相登载。和过去不同,方丞的头衔由三个字‘实业家’变成了四个字――‘大实业家’。
八年战乱,他开疆拓土的魄力丝毫未变,但她对他的爱却已烟消云散,若说有些许波动,便是诧异,诧异于曾经那么疯狂的爱,如今却能这般无动于衷,没有触景生情,更没有百感交集,看他照片如看路人。这在相爱时是无法想象的。
而这种漠然,对眼下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她是一个大大的启发和鼓舞――西门音,怎么样,没有过不去的事,人生苦短,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与过客,去他姥姥的肃奸委员会!去他爷爷的良心!她心里学着刚才从媒婆那里听来的市井俚语,觉得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不过对面亨得利钟表行的橱窗玻璃映照着她的身影,那么单薄、那么柔弱,她的学生私底下称她病西施,断然想不到他们的老师心里也能说粗话吧。
她定定地和影子对视数秒,惭愧地理了理白围巾,握紧手心里的纸条,挺直脊背,往西单牌楼去了。
第2章 方丞
《大公报》上说,方丞是儒商,上海的《申报》也说他是温文尔雅的君子,这让他的父亲方老爷感到脸红。
想当年,十一岁的儿子问他: “爸,您和代叔吵架了?”
方老爷摸摸儿子的脑袋,温和地纠正:“不是吵架,是争论。”
儿子问:“是天津卫码头那些棉纱的事儿吗?”
方老爷欣慰于儿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机灵,但并不打算与个孩子谈公事,只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没说话。
“爸,跟我说说,我想听。”
方老爷笑了:“怎么,想帮爸出谋划策?”
儿子:“总有一天,我也会在爸的位置上。”
方老爷一怔,思忖难得小小孩子有这份志气,便耐心与他说起来 :“你代叔这个人,不坏,做事中规中矩,遇着事儿首先考虑风险,风险大了,一准儿不干。这也是他最叫人头疼的地方,做买卖怎可能没风险!”
“就是说,他胆子小、没魄力,还固执?”
“可以这么说吧,跟他合伙做买卖,不会有多大收益,但也不会栽跟头。不过眼下,洋人一门心思想把那批棉纱办去,像他这样既保守又强硬,会耽误大事儿。”
“所以为了不让他掣肘,您就通过摊薄股权的方式削弱他的话语权?”
方老爷闻言,意外地望着儿子:“行啊小子,爸像你这个年岁的时候,压根儿不懂这些。小子,你比爸强!”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笑着笑着,儿子又说:“爸,代叔的股份被摊薄,心里肯定会有怨气。怨气积的久了,就会失控。与其这样,不如查一查他有什么把柄。抓住了把柄,才能一劳永逸地让他听话!”
方老爷笑不出了,谁家十一岁孩子能说出这般‘阴谋论’的话?这还了得?
他沉下脸,教训道:“这样想不对。男子汉想让别人认同甚至服从你,就必须让自己足够能耐,玩鹰不是办法!你代叔不是坏人,他跟我只是观念上的冲突。把你之前的话忘掉,连想都甭再想!”
可是儿子说:“爸,我十一岁了,已经不小了。您这些话是跟小孩说的。股份是合伙人的根本利益,您对代叔的股份下手,就已经是他的仇人了,你们公开翻脸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按我说的拿住他的把柄,让他服从或者隐退,才是治标治本!”
方老爷彻底愣住,再看儿子说这种话时平静的表情,开始感受到一些不安的苗头……
报纸从手上滑落,方老爷回神,怎么又在想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捡起报纸,问旁边的听差:“什么时辰了?老三怕是不来了吧,哎……”
门开了,不是他的三少爷是谁,身影较二十多年前增了将近两倍,表情也由平静换上了稳重而儒雅的笑容,妥妥的一副报上所称的‘儒商’模样。
他身后是拿着大衣、捧着水杯的秘书,衬得他更是日理万机,仿佛刚进门就得走。
“父亲。”
他带来一盒吕宋雪茄,惹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这是看望病人该带的东西?”
老爷子嘴上嫌弃,手上却已经剪开雪茄,到底儿子知道老子好哪一口。
方老爷子是民国二十七年住院的,那时候北平医院还叫德国医院,算得上是沦陷区的避风港,装病住进来,避免了给伪政府做事。然而抗战胜利后,少爷少奶奶小姐姑爷们陆续从内地返回,老爷子却真病了,不能回家,继续在这里静养。
“挺好!运气不算坏!”
老爷子抽着雪茄,压根儿看不出是个病人,八年抗战死了多少人,自己一家老小却能全须全尾地团圆,这还不算,眼下声势浩大的肃奸锄奸运动打倒了多少人,全是当初留在沦陷区的社会名流,而这愣是没他什么事儿,运气不是!
后窗临街,打击汉奸的游行人群从外面经过,口号喊得震天动地。
“小半年儿了,自打国军接收北平就开始了,你周叔也被定为汉奸了,嗨,当初叫他跟我来这儿装病他不信那个邪!如今呢?家底儿全没收了,一家大小住大杂院儿!”
方丞翻看父亲的病历,听的多,应的少。
老爷子看着他,他再不是那个眼睛闪亮、畅所欲言的十一岁孩子了;
也再不是九年前分别时那个锋芒毕露、气质凌厉的青年人了;
他如今高鼻梁、宽肩膀、长腿,男人味十足,气质儒雅、和光同尘,看起来像是能懂老父亲的一片苦心的模样;
于是老爷子说:“赶早儿去金家拜访,晚了不当礼。”
金家于他们有旧,北平沦陷时,他家分批内迁,老太太殿后的,不料中途遇险,幸好被金家人所救。方丞眼下回来不过才一礼拜,暂时还没有上门回谢,现在父亲提醒,本是应当应分,但他知道这种拜访并非单纯回谢,而是趁机让他和金家的文兰小姐见面,这个愿景家里人已经明里暗里提了好几回。
“打小啊,你就是好胜的性子,可是甭看你生意做得好,这个年纪不成家,也是输惨了!”
方老爷恨恨着,“老子我是真料不到,精明如你,却在那种事情上栽跟头!一个女学生!嗬!新新!”
方丞心中抵触提及那段旧事,说:“您多虑了,您不晓得我这些年为了生意有多忙呐!”
可父亲一语中的:“都是男人,就甭死鸭子嘴硬了!”
*
西单牌楼商贾云集、人山人海,但和从前的热闹劲儿不同,街上到处张贴着打倒汉奸的标语。
阔别九年,方丞毫无感触,为了打发时间,他拿起了报纸。
然而不经意地,有什么东西划过了他的视线范围――距离汽车五米开外的侧前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细瘦、单薄,深蓝色的阴丹士林棉袍洗成了浅灰蓝,就算分别七年之久,他也第一眼认出了她。
从前她也瘦,但是饱满,圆胳膊圆腿,睡觉穿的小衣从来嫌窄,胸脯在里面撑得满满的,总是搂着他的脖子入睡,翻身时也不愿松开。
那时候的二八佳人,娇憨任性,因是从小有着超乎寻常的算学天赋而被人追捧,不自觉地有些恃才傲物。
而眼前这个二十五岁的成熟女性,端庄而萧条,眼里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流光溢彩。
她抱着一副卷轴,在当铺门口徘徊,前怕遇见熟人,后怕扒手盯梢,分明眼神已经不够用,却还是挺着脊背假装体面,落魄读书人的穷酸模样呈现的淋漓尽致却不自知。
方丞抖开报纸,视线回到了报纸上,看似一念不生。
然而过一时他忽然吩咐司机:“到同仁堂。”
司机海东一怔,他跟了方先生十年,除了西门音在的那一程子,很少见方先生亲自买药。
车子在同仁堂紫棕色的门楣前停下,掌柜的是熟人,将他们让进内间。
方先生想请同仁堂特制一种补气血的中药,方子是多年前在重庆时,由一位祖传老大夫开的,虽然早已遗失,但每一味药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掌柜的去后边打电话询问总管了。方丞兀自喝茶,同仁堂的分号众多,管理颇讲究,平日掌柜的坐镇后厅,与前柜隔着一排镂花木窗,柜上的伙计和顾客一览无余,然对方却看不到里边。
此时午间,柜上无客,小伙计噼噼啪啪地拨着算盘会账,忽然算盘停下了,有人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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