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混说她是什么?
她好像没有听清。
曾经他那温柔而热烈的声音仿佛还未彻底在她的耳畔消散。
“温如,我不愿用珍宝去形容你,珍宝是人的所有物,而你是我的神明,如果爱人之间非得有谁从属于谁,那我心甘情愿臣服于你。”
她的灵魂仿佛从这荒谬的场景中脱离了出去,所以她甚至还有心情想,好在她已经斩去了情丝,不然听到谢混刚才的话,她不知该如何痛心。
谢混的手按上了她的衣带,李正玉抬手想要阻止他,却被他将双手牢牢按在了身侧,他俯下身沿着她的脖颈一路亲吻,衣带最终还是被他扯开了,他不顾李正玉喉间无意识的呜咽,将她的衣襟扯散开来,然后便是愈发绵密而猛烈的吻。
李正玉的手不动了,谢混不再按着她的胳膊,转而将手掌扣在了她的腰上,手上传来的熟悉的触感令他的指尖不受控地轻颤。
谢混的手如火般滚烫,将李正玉拽入冰窟,拽下地狱。
感受到身下人的僵直,谢混心如刀绞,他抬手将桌上的青虹剑招至手中,青虹剑的剑灵被他用魂魄祭炼过,又在其中埋下了自己的意志,在他手中竟有如臂使指之感。
李正玉的灵力并没有被缚灵锁封住,她本该用自己最强的招式让谢混感受一下什么叫真的痛,可不知为何,她的魂魄仿佛已经消散在这天地之间了,她的手指动不了,泪流不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如此困难。
谢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那样陌生,如同另一个世界的生灵的呓语。
“我为什么没有用上缚灵锁?因为若是看不到挣扎,那还有什么趣味。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是要我,还是要你的青红剑?”
趣味,哈哈。
“真乖啊,是认命了吗?别怪我不为你治疗,你伤着,反倒有趣味……”
这是魏无尘的声音啊,是了,她仍在渡心魔劫,没想到这一劫这么漫长。
这么漫长。
谢混用握着青虹剑的那只手与她十指交握,俯身在她的脸侧落下一吻:“要我吧,青虹剑不过是死物,能给你什么快乐?”
这话是如此恶劣,谢混以为李正玉会趁机握紧手中的长剑给他来上一剑,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让青虹剑恰好穿过自己的心脏。
可身下的人依旧双目无神地注视着上方的空气,就像是她方才不是在隐忍,不是在伺机反击,而是真的被搅碎了魂魄。
谢混的心骤然下坠,一直坠落到黑暗都有了重量之处。
他不敢再继续手上的动作,却也不敢停止,他有一种预感,这里的时光哪怕凝滞一瞬,他的温如都会在平静中全然破碎。
谢混捧起李正玉的脸缓慢揉搓着,想让她的表情变化哪怕一丁点,他心中惶恐不安,根本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在那张如雪般白皙的脸上留下了几道带着艳色的指痕。
谢混心中升不起半分旖旎,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这样的潋滟之色令他悲怆。
他那双温热的手将刺骨的寒冷带到了李正玉的脸上,她被冰得颤了一下,终于有了反应,却不是属于那个向来冷静到近乎无情的人的。
李正玉紧紧盯着谢混的眼睛,她眼中黑气缭绕,透出野兽的警惕与凶狠,喉间溢出兽类垂死前的悲鸣与嘶吼,狠狠咬上了谢混的咽喉。
第61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六)
谢混仰头将李正玉拥在怀中, 动作轻柔,不敢再刺激她。
他的手掌在李正玉的背上轻拍着,却似乎愈加激发了她的兽性,他的前颈已被咬得鲜血淋漓, 怀中的人撕扯下一片片血肉, 最后凭着本能咬上了他的喉管。
谢混闷哼一声, 他本是一心求死,如今却不敢死了, 李正玉成了这副模样, 他如何抛舍得下。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谢混想将手抚上李正玉的后颈安抚她, 又害怕起了反效果, 隔着衣服在她身上打了几个清心诀,“温如, 我真该死。”
他怎么可能忍心真的伤她, 却没想到言语上的刺激会害她至此。
李正玉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挣脱开谢混的怀抱, 抬起头望向他,嘴角挂着斑斑血迹,眼中的凶狠与警惕还未完全退去, 但已不是全然没了神智的模样了。
“你叫我……什么?”李正玉的语气很迟缓,如同刚学会说话不久的稚童一般,“温如,你叫我温如。”
谢混见她清醒了一些,心头沉甸甸的大石缓缓落下, 可心间的痛楚却依旧蔓延着,侵染了他的五脏六腑, 让他连呼吸都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痛。
是他害得她如此。
谢混不错目地盯着她,试探性地用手挨了挨她的脸:“是,我叫你温如。”
李正玉潜意识里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她此时的脑力不足以支撑她将这条信息解码,于是她只是望着谢混,那双总是清冽而深沉的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明,但却纯白得过了头。
“我都记起来了。”谢混轻声道,他有些不敢去看李正玉的眼睛,但又不敢让她偏离了自己的视线,“上辈子,上上辈子,还有最开始的时候。”
他知道了自己才是李正玉爱着的那个人,是他让她修为跌落,生机消逝,虚弱地躺在床上。也许她已经将情丝斩去了,也许还没有,但只要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的情丝便有起复的可能。
若他死在她手里,她的无情道必然会大进,她便无需再去修绝仙祭坛,不会再造那样多的杀孽,惹得正道群起而攻之。
她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全然是世事所迫,她想要登仙,他愿做她的踏脚石。
“刚才……”谢混不知该如何说,他原是想诱他杀她,这才做下那样的错事,他无力也不愿为自己辩解,只说道,“对不起。”
他打开了李正玉手脚上的镣铐,仔细检查她有没有被伤到,李正玉沉默又顺从,眼睛一直盯着谢混那已经血肉模糊的脖子瞧。
谢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不疼。”
李正玉摇摇头:“甜的。”
谢混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凑近李正玉,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你说的没错,是甜的。”
谢混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自责自己被担忧与恐惧迷了神智,他从储袋中取出了问心镜。
李正玉见他掏出一面镜子,立时便被吸引了视线,谢混哄她躺下,见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动了,这才催动了问心镜。
他能忆起前尘,便是仰赖这面镜子。
他没有怀疑问心镜的效果,见李正玉沉沉睡去,长舒了一口气,将床角的被子拉过来为她盖上,静坐在床边注视着她的睡颜。
他本打算将问心镜收起,思索了片刻,将其放在了李正玉枕边。
*
江南正是梅雨时节,雨水淅淅沥沥,将天地洗得澄澈如镜。
谢混孤身一人前往寒山寺拜访慧远法师,傍晚才准备归家,临走前却将随身带着的伞落在寺中了。他行到半路,天空便下起了小雨,他在雨中走着,倒也有几分闲适的意味。
没想到雨越下越大,打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他无奈之下只好走近路旁的亭中躲雨。
亭子里已有了两个人,显然是一主一仆,主人是一位穿着绛红色衣裙的女子,冷若冰雪,霞姿月韵,清冷秀丽如雪堆出来的一般,却又有几分旖旎艳色。
见他进来,她那双带着冰雪气的丹凤眼扫了过来,转瞬之间又收回了目光,徒留他的心颤动了一瞬。
谢混并非怯懦退缩之人,可他明明想要同那个女子说话,不知为何却总是开不了口。
那女子原带了伞,可能是怕雨太大弄湿了衣裙和鞋袜,这才进来躲雨。在雨势稍缓了几分后,她便带着身边的丫头离去了,从始至终,他们都未能说上哪怕一句话。
谢混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莫名浮起怅惘之情,他的心从记时起便平静得毫无波澜,方才那一瞬间的颤动却莫名有些熟悉。
雨渐渐停了,亭外雾气蒸腾,谢混没有离去,他在亭中枯坐了许久,思考一个问题。
刚才那女子是人还是妖?为何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便能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心间传来的丝丝缕缕的情绪是那样陌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雨中偶遇本就是巧合中的巧合,一想到他们可能此生都再也无缘得见,他心中的怅惘仿佛也凝结成了如瀑雨丝。
淅淅沥沥,难以止息。
*
梅雨季未过,但天已晴了好几日,皇帝南巡,百姓皆夹道相迎。
锦旗在风中飘扬,仪仗如巨龙般绵延不断,随行的官员、侍卫和宫女们整齐划一地走着。
女帝高坐于龙辇之上,腰系大带、革带,佩挂蔽膝、佩绶、脚穿袜履,头上戴着冠冕,十二条旒垂在冠冕之前,遮住了她的容颜。
但谢混还是认出了她。
谢混的堂哥谢璋向来有些不着调,观此场景不由感慨道:“真是威风凛凛啊,怪不得愤王观帝王南巡,曾言‘彼可取而代之’。”
谢混皱眉:“兄长慎言。”
谢璋笑道:“我只小声说给你一个人听罢了,有什么要紧。人们都说你君子端方,我看你就是太拘着自己了,这样活着有什么趣味,人这一世这么短,不妨大胆一些。”
谢混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御驾的方向,直到那蜿蜒绵亘似乎看不到尾的队伍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此时此刻,他心中想法的大胆程度,比之愤王都不逞多让。
“我准备考科举。”谢混低声道。
“啊?”谢璋讶异道,“你不是说自己闲云野鹤惯了,不喜官场上那些蝇营狗苟吗?你平日里一副快要羽化登仙的模样,慧远法师曾言你连生死都堪破了。家中长辈劝了那么久都劝不动的人,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了,真是奇哉怪也。”
谢混遮盖在宽大袍服之下的手指轻轻搓动了一下,面上依旧是那副平静至极的模样,没有人能猜到他的心思。
他的声音极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四年后。
谢混刚从殿试考场出来,谢璋立刻迎了上来。
“快说说你考的怎么样?”谢璋想去揽他的肩,却被谢混近来愈发积淀的沉稳气势所迫,最后只是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算了,先不说这些,我在聚香楼摆了一桌,今日我们定要不醉不归。吃完酒你先回去,我还有约。”
谢混心中叹了一声,他这个堂哥说的是要陪他进京科考,顺便见见世面,实则刚一进京就一头钻进了锦绣繁华地。江南不是没有这样的地方,但那里有长辈拘束,还要在意坊间物议,如今没人管着,他可算是彻底放浪形骸了。
又走了一段路,谢璋压低声音道:“你今日可瞧见陛下的正脸了?”
谢混皱了皱眉:“未经允许我怎敢直视圣颜?这可是大不敬。”
其实他偷偷瞧了她许久。
帝王高坐于御阶之上,那双清冷而沉静的眼睛并没有扫向任何一个人,但不用被她注视,只是与她同处于同一片天地,他的心便振动如摧。
谢璋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人未免也太无趣了。你可知民间是怎样传言陛下的容貌的?世人皆道陛下仙姿佚貌,世无其二,你有瞻仰一番的机会居然不好好抓住,实在是可惜。”
谢混闻言轻声道:“以后自然有机会。”
谢璋看了他几眼:“这可是你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顺着我说话,真是稀奇。”
谢混默然,他不仅有机会见到她,也许还能时常伴驾左右,思及此处,他心中不由泛起阵阵涟漪。
谢璋早已习惯了谢混的沉默,在他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苟富贵,勿相忘,将来你贵极人臣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依我看你如今才算是悟透了,人就是该这样,别想那些什么玄的虚的,平安一生,富贵一生,尊荣一生。”
“慧远法师说你超脱,等你真正在这万丈红尘锦绣堆里滚过一遭,便知道什么叫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了。遁世遗荣说来轻易,可那满堂金玉岂是说割舍便能割舍的?”
谢混朝宫门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夕阳西下,早春的黄昏温柔而宁静,街道两旁的树木被夕阳熏蒸成暖色,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皇宫因着太远的距离已成了视线尽头一个浅淡的影子。
他第一次对贵极人臣有了强烈的欲望,却不是出于权欲,而是因为那在他胸腔中不断鼓荡的柔情。
他愿做她手中剑,为她尽忠,供她驱策。
他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谢璋没有记错,慧远法师与他参禅论道,确实曾叹道:“你不入佛门,实在是可惜了你的慧根。世间千百劫,生死一关最难勘破,你虽身处俗世,却已经走到不知多少人前面了。”
他自幼性情淡漠,也曾以为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真到那一刻快要来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看不透、放不下。
第62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七)
自谢混病倒之后, 谢璋已不敢在他面前聒噪,来他房中看望他时,只捡一些京中的趣闻说给他听,见他没什么精神, 声音便渐渐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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