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衣垂着眼睛,双手紧攥剑柄。
极北之海不只外围,海域内几百个海岛也是遍布妖兽,海里的海怪更多。
因此能渡海的原本就不是普通人,本身不普通,或者家世不普通。
这些人里又能被母亲选中赠剑的,必定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姜拂衣等着他继续说,他却停了下来。
“前辈?”
凡迹星回过神:“我当时不知天高地厚,没料到那里如此危险,险些丧命……至于具体的一些情况,我因为遭受重创,意识已是极为模糊。只记得我化回魔蛇,躲藏进一个地洞里,支撑不住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我在魔境的家中,身体完全复原,若非手边多了一柄剑,我几乎以为我之前是做了一场梦。”
他望向姜拂衣手里的伴月。
姜拂衣听半天听了个寂寞,诧异道:“这中间发生什么您不记得了?那您怎么知道是我娘赠您的?”
“起初是真不记得了。”凡迹星修医道,判断自己是伤了识海。
等医剑修炼到高深之后,他时不时给自己一剑。
至今已经斩了三千七百九十一剑。
那段受损的识海,才终于隐隐有修复的迹象。
“我在地洞里昏迷之时,好像灵魂出窍,去往一处洞天福地,遇到了一位容貌昳丽,心地善良的仙女。”
姜拂衣:“……”
不是遇到的,是被“海妖”勾去的。
凡迹星回忆道:“仙女教我如何自救疗伤,还说我此番伤了本源,今后想完全复原是不可能的。于是赠我一柄具有两种形态的剑,一种形态可战,一种形态能医。她说是为我量身铸造,融入了她的心头血,以及我的妖息,天下仅此一柄……”
凡迹星目前只能想起这么多,知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但已经足够了。
“之后我每隔十几年就会去往极北之海附近,想去寻找那位仙女,然而那里太过广阔,十几个云巅国也不止,是真正的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姜拂衣全神贯注的盯着凡迹星,从他怅惘失落的表情里,看不出一丝说谎的迹象。
且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所以并不是凡迹星背信弃义,他是因为伤及识海,忘记了那段与母亲在一起的往事?
也忘记了母亲被缚的那一片海域?
姜拂衣心中同样怅惘,却又莫名生出一些怪异感。
怎么好像和“石心”有关的人,识海都很脆弱,很容易受伤?
母亲常年疯疯癫癫。
姜拂衣被钉进棺材里之后,也失去了上岸之后的记忆。
现在找到了父亲,同样记三不记四。
甚至与她一路同行的漆随梦,天阙府君都选择让他修幻梦剑,变成现在这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迂腐模样。
虽不记得了,姜拂衣也知道漆随梦从前不是这样的。
比不上燕澜的“无所不能”,也一定是值得信赖的,否则自己不会一直与他相伴。
尤其漆随梦讲出那句“我喜欢珍珠”时,姜拂衣有触动。
极少,但真的有。
难道这也是天道对“怪物”的限制?
给石心人一颗坚不可摧的心,却要付出识海易损的代价?
或许母亲的疯癫,不是囚禁太久的缘故。
是每一个石心人最后都会疯掉。
甚至还会像瘟疫一样,传染给自己在意的人?
“姜姑娘?”
凡迹星见她垂下头,攥剑柄的手骨结泛白,肩膀微颤,情绪颇为激动的模样,轻轻喊她一声。
姜拂衣缓缓抬起头,眼圈逐渐泛红。
凡迹星应该就是她的父亲了,毕竟她储物戒中那柄心剑早就已经是个无主物。
有可能是母亲被封印前在岸上铸造的,卖给了谁也不一定。
年代太过久远,才会失去主人。
而凡迹星确定去过极北之海,是从她母亲手中获得的心剑。
凡迹星被她这般望着,竟一时产生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一眼便能看穿她眼底藏着的委屈和难过,以及一缕淡淡的……孺慕之情?
凡迹星的心口冷不丁抽痛了两下,他知道自己是被伴月给影响了,不想抵抗,大概也抵抗不住:“听说你是最近才回万象巫的,你母亲呢?”
那位梦中仙女竟是剑笙的爱人。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
剑笙早已娶妻生子,何德何能。
姜拂衣使劲儿攥剑柄,挣扎着这声父亲要不要喊。
还是再多和他接触一阵子,瞧瞧他究竟信不信得过,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更多。
凡迹星并不是个粗心之人,看得出姜拂衣对他的防备,试图表现的亲切一些:“你母亲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恩师’,你就是我的师妹。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对我开口。”
好气。
明明和剑笙同辈,竟突然矮了他一头。
姜拂衣更是听的头大:“您在说什么,您和我娘之间并不是师徒的关系。”
凡迹星道:“我知道你母亲是因为心善,不求回报。但她教我法术,又赠剑给我,说是我的恩师并不为过。”
可惜。
这些年来心中对“仙女”的那点绮愿,注定是没有机会宣之于口了。
“是你父亲让你来的吧。”凡迹星的视线绕过她,看向远处正和闻人不弃“聊天”的燕澜,“又想求我救他儿子?”
姜拂衣蹙眉:“嗯?”
燕澜怎么了?
凡迹星倏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来得正好。有个风月国的剑修,从三十年前就开始一直找我约战,意图取我性命。今次我们约了此地,他稍后便到。”
姜拂衣想要问的话被打断:“那剑修为什么要杀您?”
刚找到爹,就有人想要她爹的命?
凡迹星冷笑:“那剑修原本是来找我医病的,说他时常头痛。”
凡迹星怀疑他也曾伤过识海,于是取出伴月想给他一剑。
“岂料他一瞧见伴月,病也不治了,开始天涯海角的追杀我,说我一定勾引过他的夫人。我原先以为他疯了,后来他拿出证据,他手中竟然有一柄和伴月外形一样的剑。两柄剑除了剑意不同,其他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凡迹星一直以为那位仙女是他的夫人。
自己心思确实不正,存心躲避,每回只想办法将他困住。
摇人也不是摇人杀他,只求闻人不弃以言灵术赶走他。
如今知道真相,仙女竟是万象巫剑笙的爱人,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凡迹星顿时觉得自己这二三十年的窝囊气全都白受了。
“你可以拔出我的剑,也应该能够拔出他的剑。稍后等他来此,你告诉他实情之后,再看我狠狠打他一顿。”
凡迹星这话说的咬牙切齿。
姜拂衣已经呼吸急促,双眼发黑,处于晕倒的边缘,很想喊燕澜过来赶紧扶着自己。
这岸上竟然还有第三柄母亲的心剑?
啊???
第29章
凡迹星朝姜拂衣伸出手:“来,伴月给我。”
姜拂衣慌乱着递过去。
“距离我俩约定的日子还有三日,但我现在一刻也等不了了。他不会离的太远,我这就喊他过来。”
凡迹星握住伴月,看似随意朝高空一划。
周围树叶剧烈摇摆,簌簌作响。
传递完信息,凡迹星优雅的收剑归鞘,才发现姜拂衣的异常:“你这是怎么了?”
姜拂衣深深吸了口气:“我娘铸造的剑,那位剑修也当做本命剑?”
凡迹星微微颔首:“那是自然,你母亲铸的剑天生自带剑意,与他的天赋相契合,应也是量身打造的。只不过当他看到我也有一柄,尔后二十几年追杀我,再没见他使用过。”
姜拂衣:“……”
看样子是个极为骄傲的性格。
……
远处闻人不弃仍在棋盘前坐着,时不时朝凡迹星处望一眼,若有所思,但口中却在和燕澜聊天:“我听说你不久前觉醒了金色的天赋?”
燕澜与他说话毫不客气:“闻人前辈是听谁说的?那些安插在我万象巫里的探子?”
闻人氏亡他巫族之心不死,千年前鸢南战争,发现万象巫的城池其实是个防御法宝之后,前后不知派了多少人潜入,妄图找出拆解的办法。
上一代老家主,甚至将拆解万象巫机关当成挑选继承人的试炼。
闻人不弃不惜亲自潜入万象巫,可惜当年他还太年轻,火候不够,露了馅,险些被燕澜的父亲打死。
折损不少家族死士之后,闻人不弃逃是逃了回去,却落下了病根,对他们巫族更是恨之入骨。
就连继任家主时的承诺,都是要万象巫亡在他手中,不杀剑笙誓不为人。
燕澜此番护送姜拂衣前往神都,父亲旁的没说,只叮嘱他小心闻人不弃。
而大祭司占卜得来的亡族之兆,燕澜脑海里也是第一个想到他。
闻人不弃被一个小辈奚落,不恼反笑:“我不过是好奇罢了,巫族这几千年来,竟然连着两任少君觉醒了金色天赋,还是第一次。”
燕澜不太想与他废话,垂眸看着小桌上两人没下完的棋局。
过会儿,凡迹星和姜拂衣从溪边回来。
凡迹星重新坐下:“闻人兄,我用不着你的真言尺了,你且请回吧。女凰的内伤,待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定会亲自去一趟飞凰山。”
闻人不弃纳闷,和这万象巫圣女聊会儿天的功夫,凡迹星前后像是变了个人。
先前还是一副谨慎的模样,此刻锋芒毕露。
难道万象巫给了他什么制敌的法宝?
闻人不弃捻起棋子:“我们的棋还没下完。”
凡迹星道:“总之是和局,下不下都无所谓。”
闻人不弃:“未必。而且迹星郎有规矩,我也有规矩,我既答应帮你对付仇敌,就一定要对付。”
他想留下来瞧瞧,万象巫究竟在搞什么鬼。
凡迹星知道他难缠,自己请来的没有办法:“那继续吧。”
燕澜也心道未必,这盘残局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帮着凡迹星获胜,但观棋不语是基本修养。
凡迹星淡淡看向燕澜:“你二人先去一旁歇着吧,剑笙的请求,我稍后再给你们答复。”
当着闻人不弃的面,他不能表现出对姜拂衣的特殊。
燕澜会意,领着姜拂衣离开。
也去到小溪边,面朝溪流站着。
从姜拂衣往回走,燕澜就瞧见她神情不对劲儿,崖底的风将她的披风给吹散开了,也恍然未觉的模样。
“你怎么和凡迹星说过话之后,像是掉了魂?”燕澜喊她没用,抬手助她将披风系好。
姜拂衣神游太虚许久,终于回神,一下抓住了燕澜正准备收回去的手腕:“大哥,事情变得复杂了。”
燕澜另一手摘了面具,回应个安抚的眼神给她:“凡迹星的剑有问题?”
姜拂衣点头:“问题大了,也是我娘铸的剑。稍后有个约战的剑修,用的还是我娘铸的剑。”
燕澜一时不解:“我父亲说,你母亲是位当世罕见的大铸剑师,他们使用你母亲铸造的剑有何奇怪?”
姜拂衣松开他,摆了一下手:“你不懂,我娘铸剑从来不送人,她告诉我剑只送给了我爹,但是现在……”
母亲至少送出去了三柄剑。
储物铃铛里那柄,剑笙前辈之前就曾分析过,剑主应是已经去世了。
不然没有剑修会丢掉自己的本命剑,任由其流落在外几十年。
但母亲又确定父亲是活着的,因此那位去世的剑主可以排除掉。
“凡迹星和那位追杀他的风月国剑修,都有可能是我爹。”姜拂衣轻轻揉着太阳穴,“而更难搞的是,他们也可能都不是我爹。因为,我母亲或许不只送了三柄剑。”
燕澜愣住:“但如此重要的信息,你母亲命你出来寻父时,竟然不曾告诉你?”
姜拂衣垂眸望着溪水里畅游的鱼群,轻轻叹了口气:“大哥有所不知,我娘脑子不清楚的,我怀疑她……”
正如燕澜所言,母亲连“容貌出众”这种信息都说,却不说她送过好几柄剑,太不正常。
姜拂衣怀疑她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送过就忘,才积攒出好几个。
多少记得一些她爹的信息,还是因为她这个宝贝女儿的存在,时刻提醒着。
“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姜拂衣扭头朝凡迹星望一眼。
心剑不能作为认亲的凭据了,要确定他二人是不是父女,只能凡迹星提取两人的灵力来对比。
但凡迹星此时将母亲视为仙女和恩人,若知道自己其实只是母亲培养的众多“情人”工具中的一个,不知道是个什么反应,还不如将母亲当恩人。
燕澜敛眸思索:“阿拂,这种验证恐怕很难。”
姜拂衣回头看他:“嗯?”
燕澜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你母亲铸剑应是提取了自身血气?”
姜拂衣搪塞:“心头血。”
燕澜:“剑主与剑待久之后,剑的气息将会霸道的入侵识海。”
而识海又是灵气的泉眼。
父亲拔不出那柄剑,仅仅带在身边几十年,都会被剑气影响。
凡迹星他们视为本命剑,剑意与识海早已融合,融入的都是姜拂衣母亲的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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