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衣紧抓重点:“前辈为何会忌惮巫族?”
暮西辞反问:“你不知道?”
姜拂衣故作迷茫:“知道什么?”
暮西辞瞧着倒是轻松了不少:“那看来燕澜也不知,他并不是冲着我来的。”
姜拂衣流露出“狐疑”的神色:“您究竟在说什么呢?”
静默一会儿,暮西辞自我介绍:“我是兵火族。”
姜拂衣佯装吃惊:“您……真没想到,如今这人间里竟还能见到‘同类’!”
暮西辞微微笑:“是啊,我也很意外。”
姜拂衣心头“咯噔”一声,完蛋,石心人当真是《归墟志》里的怪物。
她快要哭了,心里祈求燕澜翻书翻慢一点,千万不要翻到石心人那一页。
干脆以后每晚都去缠着燕澜算了,做什么都好,反正不给他时间看书。
姜拂衣痛下决心。
暮西辞不解的低头看她:“你这小石心人是怎么从大荒里跑出来的,也是因为二十多年前那场异变?竟然还混成了巫族的圣女?”
姜拂衣收敛心头奔涌的情绪:“大荒?您是说五浊恶世?”
暮西辞隐约有听过:“大概是吧,总之是九天神族依照大荒原本的面貌,创造出的一个虚幻世界。”
他反应过来,“怎么,你不是从大荒里出来的?”
姜拂衣低头沉吟。
她暂时没有感觉到兵火的恶意,甚至瞧他眉眼间还有些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再加上燕澜对他的初步判断,姜拂衣趁机打听:“前辈,实话告诉您吧,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儿逃出来的。我不是我娘生出来的,一直待在一个蚌壳里,不知道待了多少年,忽然就出来了。”
暮西辞默默听完:“这不是很正常?”
姜拂衣不解:“正常?”
暮西辞看她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你们石心人一族,原本就不需要在母体里孕育,也无法孕育。最初的形态就是一块儿蛋状的小石头,像你们取心脏一样,从母体里取出之后,再放入容器里孕育。孕育速度和容器的灵气有关系,蚌壳只是你的父母为你挑选的容器罢了。”
姜拂衣:“……”
她多年来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原来石心人是蛋生物种。
姜拂衣感谢他:“您对我们石心人还挺了解的,这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暮西辞摇摇头:“我也不是很了解,从前大荒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种族,谁记得过来。”
他又是个喜欢独处的性格,哪里隐蔽待在哪里,对世间的各种规则其实知道的非常少,还不及这二十年来辛苦装人类知道的多,“只是我从前恰好认识你的一位先祖,他很厉害,我印象颇为深刻。”
姜拂衣听他说“厉害”,不由蹙眉:“但我觉得,我们石心人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和兵火这种能够造成天下大乱的劫数怪物相比,石心人何德何能也可以进入《归墟志》啊?
暮西辞听了这话,竟然轻笑一声:“你因为是混血,已经混过好几代,血统不够纯,才会觉得自己不够强。想当年,你的先祖连九天神族和始祖魔族都可以控制,你说强不强?我认识的那位美男子石心人,送了一大堆的剑簪给那些神女和魔女,曾经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姜拂衣:“……”
真是会谢。
难怪要受失忆惩罚了。
姜拂衣心里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不知从哪里问,挑拣最重要的说:“前辈,您是古时候曾经见过我的那位美男子先祖,并不是在封印地里见到的?”
“嗯。”暮西辞点头,“我因为比较特殊,是被单独封印的,且封印的很早,是最早的一批。”
姜拂衣若有所思:“在您看来,那些被驱赶进五浊恶世里的怪物,是不是全都罪有应得呢?”
暮西辞像是在认真思考:“不全是,有些是自愿进去的。而被强行驱逐进去的那些,绝大部分是曾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错,但也有一小部分是看他们骨子里有没有‘人性’,最终能不能生出‘人性’,不然这里为何会叫做‘人间’呢?”
第38章
“人性?”姜拂衣仔细琢磨这两个字。
“人性接近于神性,而神性接近于天道。”暮西辞解释,“所以众生里,九天神族最喜欢人族。”
姜拂衣想,石心人里有个“人”,外形特征也非常接近人类,肯定是有人性的吧?
她问: “前辈,母爱算不算九天神族定义的人性,还是物种的通性本能?”
“算。”暮西辞回的十分肯定,“生存繁衍才是物种的本能。”
姜拂衣又开始摩挲指腹,如此说来,母亲会被封印是曾经犯过错,或者其他什么缘故了。
暮西辞见她久不言语:“有什么疑问?”
姜拂衣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问题多的很,又怕问的太多,前辈您会嫌烦。”
暮西辞也笑道:“是我主动找你聊天,我烦什么?而且我有事情请你帮忙,作为回报,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前提是我知道。”
姜拂衣抬头望向屋檐,想起上面房间里的柳寒妆:“您想我帮什么忙?”
暮西辞说了声“不急”:“你先问。不然的话,像是我胁迫你,和你做交易。”
这句话,令姜拂衣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收回了几分顾忌。
姜拂衣大胆说道:“前辈,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只是如今叫做人间吧,从前也是属于我们这些‘怪物’的大荒世界,对不对?”
“不对。”暮西辞摇头,“我们的大荒早就毁了,这里是灭世天灾过后,人族在九天神族扶持下,辛苦建立起来的新世界,是人间。”
姜拂衣凝眸看着他:“灭世天灾?”
暮西辞讲述道:“从前大荒最厉害的两个种族,就是九天神族和始祖魔族,分别脱胎于九天清气和五浊混沌,不只强大,种族数量也非常可观。你莫要小看数量,因为按照天道规则,通常越强的种族,繁衍能力越差,只有弱者才需要通过强悍的繁殖能力来保证种族延续。所以我们这些‘怪物’,种类虽多,数量却很稀少,在他们面前,成不了什么气候。”
姜拂衣感叹:“看来我再想找到一个我的同族,怕是不容易。”
暮西辞认同:“莫说现在,从前也不容易,我这漫长的一生,总共也就见过那位美男子和你,两个石心人。”
又赞叹一句,“他的手工真是极好,会做各式各样的剑簪,精妙绝伦。”
姜拂衣心道那是自然,毕竟每一支都是用“心”打造。
她问:“前辈,我那位先祖叫什么名字?”
若石心人的数量如此稀少,可能是她的直系长辈。
暮西辞顿住了:“这我记不得了,实在是太过久远。”
姜拂衣追问:“那您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失忆症?”
暮西辞不解:“失忆症?”
姜拂衣:“赠过剑簪之后,和对方两相忘?”
“没有吧。”暮西辞道,“他当年逃入我的领地,说被一个旧情人追杀,想在我这里躲一下。我见他这般狼狈,答应了,还在想以他的本事,被一人追杀罢了,为何怕成这样。没想到,接二连三来了好多女人,我看他挨个求饶,分的很清楚……”
而且那些女人说混账的朋友也是混账,连暮西辞也一起打,将他巢穴和领地全给毁了,无奈搬家。
这事儿给暮西辞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他对石心人印象深刻,至今难以磨灭。
姜拂衣:“……”
石心人的两相忘果然是种惩罚。
姜拂衣不纠结了:“前辈您继续说吧。”
暮西辞被她一打岔,忘记之前要说什么,皱眉回想。
姜拂衣提醒:“大荒是怎么毁掉的。”
暮西辞一副恍然的模样,继续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九天清气和五浊混沌天生对立,神族有悲悯万物之心,魔族有霸道暴戾之气。”
一个主张和平共处,热衷于制定规则。
一个信奉弱肉强食,致力于打破规则。
“他们小摩擦不断,大冲突时有,由于实力相当,彼此顾忌,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姜拂衣不理解:“前辈,燕澜的金色天赋是神族赐予的力量,今日我瞧的清清楚楚,神族天赋非常克制魔族,为何说他们实力相当呢?”
暮西辞道:“因为‘怪物’们绝大多数都是站在始祖魔族这边的,神族那边,只有数量多但弱小的人族,以及其他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族群。”
姜拂衣大概懂了,神族制定的和平规则不利于强大的怪物。
而强大不愿让利于弱小。
“那后来怎么会冲突到引发灭世天劫呢?”
暮西辞回忆:“因为始祖魔族发现,备受神族喜欢的人族,原来具有极高的潜能,且他们身怀清浊两气,易入正道,也易入魔道。”
姜拂衣:“我们‘怪物’不容易入魔?”
暮西辞:“不太容易,不然人族也不会称我们为‘怪物’。”
至少暮西辞被始祖魔族抓了许多次,给他种过不知多少不同种类的魔种,他从未入魔。
且也没见过多少怪物入魔。
毕竟有很多天生冷血的物种,远比拥有七情六欲的魔族更凶残,更可怕。
“始祖魔族便将魔种制成武器,似一场瘟疫,快速席卷了人族,脆弱的人类疯的疯,死的死……导致的后果极为严重,九天与五浊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天道五行险些崩溃,最终始祖魔族还是败了,几乎被诛杀殆尽。当然,九天也陨落了许多神尊。而那些站队始祖魔族,一同残害神族和人族的‘怪物’,因为很难诛杀,便被九天神族驱逐进了你口中的五浊恶世,责令他们永世不得再来人间。”
暮西辞抬起头,视线穿透屋檐,看向黑沉的天幕:“人间的天道五行崩坏的太厉害,九天神族也难以再生存,善后过罢,便举族去往了域外,留下巫族充当他们在人间的使者。”
姜拂衣沉默了片刻:“前辈,您刚才说还有自愿进入五浊恶世的‘怪物’?”
暮西辞点头:“是的,有些种族两不相帮,等灾难过后,大荒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大荒,他们不想留在破烂的世界里重建。”
又觉得人族是引发一切祸端的根源,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害怕和他们打交道,担心再经历这样的浩劫。
“反正这天地之中,四海之内皆为囚笼,无非大小罢了,在哪里被囚都是一样的。”
“谁说不是呢。”姜拂衣颇认同他的观点,“前辈,您说您是第一批被封印的,您站队了始祖魔族,莫非还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我是被他们抓了去。”暮西辞无奈的很,“比起来不讲理的九天神,我更讨厌拿我当武器使用的始祖魔。”
九天神族觉得他身为劫数怪物,存在即有罪,一直封印他。
反正他喜欢独处,无所谓。
结果始祖魔族不停“救”他出来,掘地三尺的挖,烦都要烦死了。
姜拂衣点点头:“前辈落在始祖魔手中,什么都不做也会催化天劫,被神族误解了。”
就像这次,他也只是在镇子里待着,就引动了燕澜的劫。
“不是误解。”暮西辞坦诚道,“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何况我是兵火,有一回实在是将我给逼急了,控制不住自己,催化了比较可怕的天劫……”
没说下去,“总之是犯了大错,始祖魔战败后,我束手就擒,主动站出来求他们封印。他们说,我比较特殊,需要单独封印,而不是放逐进新大荒里,我没有意见。”
始祖魔族已经没了,没人再来“救”他了,暮西辞知道,这一次的封印将会是无比漫长的。
大概会漫长到寿数耗尽,重新归化于天地。
“但是我没想到,二十一年前,我突然被一股震动给震醒了。”
封印的空间里,出现了一抹光亮。
这是封印松动,从外界透进来的光。
他太久没有出去过,好奇大荒重建之后,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于是从缝隙里溜了出去,打算看几眼,赶在裂隙合拢之前,他再回去。
没想到才刚出去就险些被天雷劈中。
瞧见不远处的地方躺着一个人,立刻钻到那人的识海里去。
钻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人已经死了。
头顶雷劫涌动,他又心想算了,世界变成哪种样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暮西辞说:“我正准备抽离,继续回去自己的封印地里,没想到我夫人……”
他停顿了一下,“是这具躯壳的妻子,韩三娘。她顶着天雷和狂躁的猛兽,跑来我身边,将我从地上拽起来,开始拉着我逃命。”
大概是在冰冷的世界里待了太久,那只手温暖的让人舍不得松开。
但最令他触动的,还是她的勇敢,和她对同伴的不离不弃。
暮西辞说着话,再次仰头看向屋檐,这次看的是二楼房间里的柳寒妆。
姜拂衣:“……”
如果她没记错,柳寒妆之前讲述此事时,说的是,“暮西辞答应付给我的酬劳,只给了我一半,那是给小酒洗髓的神药,不救他不行,他若死了,我真是亏大了。”
提及柳寒妆,暮西辞连语气都变得温和了许多:“我才醒来便受到这种触动,想着也是一场缘分,于是决定救下她的性命。”
他轻而易举便处理掉了那些发疯的兽类,扛住了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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