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随梦问:“为何?”
燕澜质问道:“前几日我才详细和你讲述过,关于舍妹遭天阙府君残害的全过程。他是怎样突然出现在六爻山的,你可还记得?”
漆随梦微微怔,旋即瞳孔一缩:“玉令。”
那件云巅君王赏赐的飞行法宝,内含一个传送法阵。
当时,师父将玉令借给了姜拂衣,才能将她拦在六爻山。
燕澜眸光沉静:“如今玉令在你手中,你师父能够直接开启玉令内的传送阵,防不胜防的出现在你身边,你与舍妹同行,岂不是给他下杀手行方便?”
漆随梦蹙眉:“但传送阵需在一定范围内,距离过远,无法开启。”
燕澜问:“你能否确定范围?”
漆随梦露出为难之色。
燕澜:“很抱歉,我容不得舍妹冒险。”
燕澜不承认自己狭隘。
若换成从前那个精明过人的漆随梦,燕澜虽不甘,但以自己的身体状态,由他护送确实更为妥当。
而如今的漆随梦为人处世太过坦荡,城府欠缺,单凭武力,不足以令他放心。
经燕澜提醒,漆随梦也不敢冒险,拱手致歉:“是我忽略了此事,幸亏大哥细心。”
那晚听书一般获得太多信息,过于震动他的心境,疏忽了。
此刻后悔没将玉令扔给大师兄,然而玉令至关重要,又不能随意丢弃。
燕澜也不纠正他这声“大哥”:“漆兄若想帮忙,倒不如帮我将枯疾送去万象巫。你有玉令,来去方便。且我旧疾复发,独自送枯疾回去,还真怕遭夜枭谷拦截。随后,你再去往飞凰山,兴许咱们能同时抵达。”
《归墟志》囚了怪物之后,不能开启,无法使用,交给漆随梦带回去刚好。
碍于族规,父亲或许没看过《归墟志》的内容,但必定知道如何处理被锁住的怪物。
漆随梦遮掩住眼底一抹失望,看了看姜拂衣。
他答应下来:“处理怪物,本也是我的分内之事,自当竭尽全力。”
燕澜将竹简推过去:“有劳了,待家父处理完枯疾,还要麻烦漆兄将此物带回来给我。”
竹简飞去漆随梦面前,他伸手握住:“事不宜迟,我能以玉令渡海,这便动身出发。”
燕澜拱手:“多谢。”
漆随梦将竹简收回储物戒里,告别离开。
姜拂衣跟出去:“我送你。”
燕澜目望房门阖上,抿紧双唇。
……
两人出去客栈,长街漆黑空荡。
姜拂衣陪着漆随梦朝岸边走:“我方才听你说,你生出了反叛之心?你莫不是打算叛出天阙府?”
漆随梦不知道这算不算反叛:“实不相瞒,我什么打算也没有,只想先找回我的记忆和你赠我的那柄剑。”
姜拂衣送他出来,正是为了告知他:“找回沧佑不难,找回你十一岁之前的记忆应该也不难。”
毕竟只是被无上夷覆盖,“但自你我相遇之后的记忆,你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漆随梦脚步停下。
姜拂衣看向前方,目不斜视:“我家传宝剑里的两相忘诅咒,不容易解开。医剑双修的凡迹星,风月国的国君商刻羽,夜枭谷的魔尊亦孤行,修罗海市的主人李南音,包括你师父,天阙府君无上夷……”
想起来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万象巫圣女,她又编一句瞎话,“甚至连我父亲,巫族现今修为最高的大巫,都没有一个能解开的。”
漆随梦快行两步,重新追上她:“他们手中的,都是你母亲赠的剑?”
姜拂衣颔首:“我所铸之剑,就只赠过你。”
漆随梦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姜拂衣不爱听这话:“事实证明,我的铸剑水平并不比我娘差。”
漆随梦解释:“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剑主与剑,契约深度与两个因素相关。”
一个是结剑契时的修为。
同样级别的剑,剑主年纪越小,修为越低,剑契结的越深。
标记凡骨初境和中境,效果应有差别。
标记凡骨、人仙和地仙,效果必定不同。
漆随梦思忖道:“我被沧佑剑标记时,虽是个凡骨初境,但我本为神族剑灵,有九天清气护体,沧佑对我的标记,在深度上,比不过那几位前辈。”
再一个,要看剑主与剑的相伴时间,磨合程度。
漆随梦说道:“那几位前辈修剑时间久,与剑磨合程度高,你家传诅咒对他们的影响,自然非常严重。但我才刚被标记,师父便将沧佑封印,暂时隔绝了我与它之间的联系……”
姜拂衣默默听着,认为有道理:“但无论深度,一旦两相忘,找不到解决之策,就会逐渐加深。”
漆随梦有些想法:“若这诅咒只是遗忘,我认为有位前辈,或许能够帮忙解开。凡迹星几人的陈年诅咒不好说,但我这种轻症,我认为还是颇有希望的。”
姜拂衣停住脚步,微微睁大双眼:“谁可以解?”
漆随梦朝飞凰山望过去:“说来巧得很,他人应该就在飞凰山。”
姜拂衣皱眉:“你说凡迹星?这不是病症,他的医剑治不好。”
听凡迹星的意思,多年来他一直在给自己医治,也就稍微回忆起了一点点,知道有位“仙女”的存在。
漆随梦摇了摇头:“我指的是闻人世家的家主,闻人不弃。”
姜拂衣诧异:“啊?”
漆随梦猜测道:“凡前辈会去飞凰山,应是受闻人前辈邀请,去为飞凰山的女凰疗伤。”
姜拂衣确定:“没错。”
之前在幽州金水山,凡迹星请了闻人不弃,是想闻人不弃以言听计从术,赶走商刻羽。
因她出现,计划有变。
但凡迹星依然应允了闻人不弃。
那位女凰前辈,估计是闻人不弃的爱人。
姜拂衣狐疑:“闻人氏是云巅、乃至七境九国第一儒修世家,博学广识我知道,他们还会解诅咒?”
漆随梦道:“我与闻人前辈见得少,但我与他侄儿闻人枫交情不错,算是我在神都唯一的朋友。”
姜拂衣点头:“怪不得,之前闻人枫来找我茬,你还帮着他打我。”
漆随梦:“……”
他再次解释:“姜姑娘,我当时只是对你大哥好奇,想试一下他的修为,绝对没有打你的意思。”
姜拂衣随口一说,不是指责他:“你不要打岔,继续说闻人氏。”
漆随梦回忆:“有一回,闻人枫的鹿车被人动了手脚,设下了一个法阵,他被困在鹿车内,还受了点轻伤。我将他救出来之后,他去质问车夫谁靠近过他的鹿车,发现车夫的记忆像是缺失了一段。”
姜拂衣懂了:“被布阵害他之人抹去了?”
漆随梦点头:“我见到闻人枫以手中拢起的折扇,狠狠敲了那车夫灵台一记。喊他的名字,且喝道,‘给我想起来!’。那车夫头痛倒地,晕厥过去,再醒来时,就全都想了起来,闻人枫因此抓住一个混在他们弱水学宫内的魔国细作。”
姜拂衣眨眨眼:“闻人氏的精神攻击,竟还有这样的用途。”
闻人枫一个凡骨巅峰,手握法宝折扇,尚且如此。
闻人不弃半步地仙,持有家传神器真言尺,能力的确不容小觑。
漆随梦道:“尽管我们这些同境界里,闻人枫一个也打不过,但我从不小看他。师父也提过许多次,要我们绝对不要轻视闻人氏,他们拥有祖传的强大精神力。”
自古以来,许多人打真言尺的主意。
却不知,闻人氏并非因为拥有真言尺才厉害。
而是真言尺,唯有在闻人氏的手中,才能真正发挥效用。
“尤其是这一代家主闻人不弃,据说是家族史上天赋最强的一个,也最有希望突破地仙,只可惜……”
漆随梦头痛的看了姜拂衣一眼,“他年少时,遭你父亲重创,不仅突破艰难,还……断子绝孙,才会抱养闻人枫悉心教导,对你父亲可谓是恨之入骨。我去求他帮忙,希望想起我与你的往昔,恐怕是难如登天。”
姜拂衣:“……”
原本想着若有用,请闻人不弃也给她一尺子。
没准儿会被他趁机打死。
对于男人来说,断子绝孙这仇,恐怕佛祖来了也不容易解开。
第66章
和漆随梦告别之后,姜拂衣返回客栈。
她本以为燕澜睡着了,悄声推门入内,发现他竟然衣冠整齐,坐去了矮几之后。
脸色苍白,精神恹恹。
“你真不需要歇一歇?”姜拂衣过去他身边盘膝坐下,伸手想摸他的额头。
燕澜虚弱的躺在床上时,被她摸额头,觉得还好。
下了床,便感觉不妥,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
只不过躲的幅度很小,姜拂衣轻松摸到:“是好些了。”
高热逐渐退了下来。
她夸一句:“看来大哥的体格不错。”
燕澜低头不语,心中一直在猜,她和漆随梦究竟谈了什么要紧事儿,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想问,问不出口。
姜拂衣却主动提起来:“对了,刚才漆随梦告诉我一件事儿。”
燕澜抬头:“嗯?”
姜拂衣先卖了一下关子,才说:“闻人氏的言听计从术,配合他们家传的真言尺,有希望解开漆随梦所中的失忆咒……”
她一五一十讲述一遍,
燕澜默然听着,眸色难辩。
姜拂衣试探:“大哥,你爹为何要斩了闻人不弃的……”说不出口,“为何要让他断子绝孙?”
她知道闻人氏和巫族是世仇。
千年前,闻人氏主张攻打巫族,逼的巫族被迫臣服云巅国,还上交了天灯。
之后闻人氏一直没放弃拆解万象巫的城池机关,派了不少细作潜伏。
“闻人不弃二十出头的时候,潜入我们万象巫,被我父亲发现,将他重创。”高热退去,燕澜口渴想倒茶喝。
姜拂衣眼疾手快,提壶倒给他:“即使逮着机会报世仇,磊落一方,一般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不像剑笙前辈的风格。
除非闻人不弃在万象巫干了什么龌龊事儿。
“谣言罢了。”
这些谣言燕澜也曾听过。
闻人不弃很早继承家主之位,却始终不娶妻,还抱养了他三弟的儿子闻人枫,难免会传出谣言。
“闻人不弃其实是个情种,苦恋飞凰山的女凰几十年,女凰估计是嫌他人品不好,一直不肯答应他,所以才没娶妻。”
“原来如此,谣言也未免太离谱了。”
“嗯,人言可畏。我父亲顶多是打的他元气大伤,不小心令他不能人道罢了。”
姜拂衣:“……”
“这和斩了他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事关父亲的品格问题,燕澜辩解道:“一个是有意为之,一个是无心造成,岂能混为一谈呢?”
姜拂衣沉默,反正不管怎样,想借他真言尺一用,恐怕很难。
燕澜提起来闻人氏,心中便极为沉闷:“无论闻人不弃是被斩了子孙根,还是不能人道,以他的修为和博学,都不可能会断子绝孙,有的是办法。他没有子嗣,纯粹是他不想,可能是怕女凰更不愿意嫁给他。”
“这样还有办法?什么办法?”
姜拂衣被勾起了好奇心,侧过身,手肘抵在桌面,托腮看他。
燕澜一本正经:“可以神交,也可以……”
姜拂衣先问:“神交?怎么神交?”
燕澜凝眸回忆:“我看书上说,是要先……”
话说半茬,燕澜忽然哽住。
以往这些话题,顶多在少年时和猎鹿私下里聊过两句,他如今怎么能和姜拂衣一个姑娘家关起门说这些。
姜拂衣好奇心上头,推了一把他的手臂:“书上说什么?”
燕澜的手搭在桌面上,手指弓起来,指甲抓了下桌面,沉默不语。
姜拂衣有时候挺不喜欢燕澜的墨迹:“你干嘛这副表情,我知你求知欲旺盛,又不会嘲笑你会看这类书。”
燕澜更要辩解:“那本书是猎鹿送给我看的,他说他看不懂,我也必定看不懂。”
于是燕澜连夜研究完整本书,并不难懂,也丝毫没觉得哪里羞涩。
竟是回旋镖,多年后才扎到身上。
姜拂衣看他这副拒绝态度,估计是没戏了,摆了下手:“算了,我去问……”
她想说去问李南音,自家小姨是女人,聊起来不会像他一样害羞。
却见燕澜面色微变:“你等等。”
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从储物戒里将那本书给翻了出来,递给她:“我讲不清楚,你自己拿回去看吧。”
姜拂衣眼眸一亮,接过来,不逗他都说不过去:“看不出来啊大哥,还贴身带着,用得着的时候,打算临时抱佛脚?”
燕澜却没表现出任何尴尬:“嗯,书是猎鹿送我的,他送我的东西不多,我都留着,放在一起。”
他语气平静,姜拂衣听出了一丝伤感。
燕澜逐渐对她敞开心扉,提到猎鹿的次数也逐渐增多。
姜拂衣大概知道,他和猎鹿自小一起长大,猎鹿待他不错,他待猎鹿更好。
会因为怕猎鹿挨打,特意编写一本入门级的阵法书。
但长大之后,猎鹿却来和他争少君之位,两人渐行渐远,乃至决裂。
姜拂衣正想说几句安慰之言,燕澜倏然抬头,看向门外:“有人进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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