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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作者:海青拿天鹅【完结】
  我用力抹了抹眼泪,瞪他一眼。
  他仍是那没心没肺地模样,深吸一口气,靠在软垫上,望着上方,一脸遐想:“朕常想,后宫里的那些妃嫔若听到这消息,只怕要弹冠相庆。也是难为她们忍了朕那么久,这下,终于能早日做太妃了。”
  “你莫不是真的骗我!”我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道。
  他看着我,又露出了那玩世不恭的笑意。
  “是啊,朕骗你的。”他说,“朕什么事也没有,只想留住你。”
  那神色,半似玩笑半认真。
  我看着他,却没有得到一点的安慰。
  因为他似乎使劲太多,声音又弱了下去。
  “你觉得如何?”我一惊,忙问道,“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他却仍旧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腕,不让我离开。
  “朕什么也不想吃。”他闭着眼睛,喃喃道,“阿黛,陪着朕,别走……”
  ——
  张济是景璘的内侍,颇有些身手,自平朔城起,就一直侍奉在景璘的身边。
  景璘服药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我将张济召来,问起此事时,张济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据他所言,景璘前些日子离开王庭几日,是求药去的。他在北戎做俘虏的时候,曾经发作过,身上的药却没有了。
  当时的戎王还想着用景璘向中原勒索,不愿意让他就这么死去,让人来医治。不想,这蛮荒之地的北戎,倒也有高人。一名巫医用针砭之法,压制住了景璘的毒。
  而景璘到北戎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将那巫医找到,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径,寻找那祛毒之法。
第三百二十二章 毒根(下)
  我忙问道:“圣上找到那巫医了么?”
  张济拭泪摇头,道:“那巫医去年过世了,圣上什么也没找到。”
  我默然。
  “而后呢?”我问,“圣上没有寻到巫医,就回王庭了么?”
  张济忙道:“正是。可圣上刚回到王庭,就得知皇后离开了。他马不停蹄,令徐将军带上所有人,追着皇后而来。”他又抹起了眼泪,道,“回到王庭之前,陛下身上的毒就发作了。可他执意要来找皇后,谁劝也不肯听。皇后,还请皇后体恤陛下,顺着他些吧!”
  说罢,他伏拜在地。
  我看着他,一时默然。
  景璘这个样子,我知道,我别无选择,不可抛下他。
  韩之孝和杜婈一直侯在外头,我将他们召进来,将此事大致说了一遍。不过关于景璘,我只说他是中毒了,没有说更多。
  杜婈睁大了眼睛,很是不可置信。
  “圣上中毒了?”她想了想,面色一变,“莫不是北戎人下的手?”
  “此事尚无定论。”我说,“只是圣上如此情形,身边须得人照料。我虽非京中内眷,可身为太上皇后,在这异乡之地,于情于理,皆不可弃圣上不顾。你二人若觉得不便,可与王女一道行动。”
  杜婈犹豫片刻,道:“娘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韩之孝道:“在下亦然。”
  我颔首,又让人去讲缬罗和徐鼎请来。
  在缬罗面前,我只说景璘病了,须得照管。缬罗若要赶路,可自行其是。
  缬罗沉吟片刻,道:“妾一行人等行动便宜,怎么走,往何处走,皆是无碍。这风雪肆虐之时,凡是行路,皆结伴为上。再者,皇帝陛下乃是贵客,我等又岂可置其于不顾?”
  这话,让众人都露出了赞许之色。
  这塞外之地,对于中原之人而言确实陌生,若有缬罗等人随行,可大为稳妥。
  “如此,”我说,“多谢王女。”
  “可当前有一件事,颇为紧要。”缬罗道,“皇帝陛下和徐将军带来的人马,足有五千之众。这小小的鄂拉部,只怕是供养不起的。妾今日观察天气,白毛天要来了。那是比先前更加恶劣的风雪,便是久居塞外的戎人,遭遇上了也难捱。要护皇帝陛下和大军周全,唯有回王庭去。”
  这话出来,杜婈和韩之孝的面色皆变了百年。
  我等一行人折腾这么久来到此处,却要折返回去,等于白忙一场。这倒是其次,要紧的是韩之孝。他不辞而别,从王庭里出走,若回去,只怕要面对王庭的诘问甚至发难。那才是真正的前途未卜。
  “倒也不必去王庭。”一直没说话的徐鼎忽而道,“我等可往南走。”
  “往南?”我讶然。
  “正是。”徐鼎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展开之后,只见是一张舆图。
  杜婈看着,亦是讶然,不由道:“这不就是我在平朔城时亲自勘误新制的那份舆图?”
  “此图,陛下令臣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这一路来,臣继续根据所见,在图上标示北戎各处地点及道路,已趋完善。”徐鼎说着,指了指图上,道,“此乃王庭,此乃鄂拉部,我等所在之地,距平朔城足有千余里。若原路返回,道路遥远不说,更兼气候恶劣,殊为难行。”
  说罢,他话锋一转,往南方指了指:“可我等若往南而去,行六百里,便可到达石虎城。”
  我怔住,忙凑过去,将那舆图仔细查看。
  这图上,虽看不出真正的距离,可石虎城的位置,确实要比平朔城近得多。
  石虎城,曾经十分有名。相传它始建于汉时,是大军讨伐匈奴时在中途建立的屯粮之所。它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因最高处有一块形似猛虎的岩石而得名。
  也是因得其位置甚好,和平之时,石虎城因贸易而繁盛,成为一方大城;战乱之时,则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它几经兴废,仍旧屹立。不过自先帝北伐被俘,石虎城也落入了北戎的手中。
  “此番与北戎和谈,前提之一,就是北戎归还石虎城。”徐鼎道,“北戎虽不愿意,可为促成此事,终是让步。就在陛下到达平朔城和谈之时,我朝边将已经收回石虎城。当下,城中驻守的正是我朝兵马。我等往石虎城去,一来风雪兴许可小一些,二来即便被风雪所困,石虎城中的粮草也足够供养五千兵马。三来,那毕竟是我朝的地盘,陛下到了那里,也可安稳。”
  我沉吟片刻,看向韩之孝。
  “先生之意如何?”我问。
  韩之孝在北戎已久,知道的底细,比我多得多。
  他想了想,颔首道:“归还石虎城之事,在下是知道的,当下,已在中原手中。其余道理,确如徐将军所言。当下之势,我等往石虎城去,乃最为妥帖。”
  我又看向缬罗。
  “王女之意如何?”
  缬罗看了徐鼎一眼,微笑道:“既然太上皇后已经定下了主意,妾又岂有那不从之理。”
  我说:“可圣上方才交给了王女许多俘虏,这些人,王女打算如何处置?”
  “俘虏?”缬罗淡淡道,“什么俘虏。”
  ——
  半夜里,又下了一场雪。
  第二天天亮之后,营地内外白茫茫一片,将昨夜的狼藉都掩盖一空。
  几百具尸首堆在营地外,小山一样,就算盖了一层雪也让人无法忽视。
  已经有人在上面洒了油,铺上柴草,用火把点火。天寒地冻,点火不易,许久才见得一点火苗。
  缬罗将装着大王子首级的盒子用布裹了,就系在她自己的马鞍上。
  杜婈望着远处的尸堆,皱眉对缬罗道:“你将他们都杀了?这些可也都是回纥人。”
  缬罗冷冷道:“他们来杀妾的时候,可想过妾是回纥人?若放了他们,国中的那些乱臣贼子可不会觉得妾仁慈,且下次还敢,女史信不信?”
  杜婈不说话。
  景璘是骑马来的,如今他身体如此,自不可再骑马。
  我将自己的马车让出来,将景璘安置在里面。
  景璘昨夜一直低烧,早晨时服了药,好转了些。
  我给他盖上厚厚的褥子,见他安稳了,正要离开。突然,袖子被扯住。
  回头,他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盯着我,声音低哑:“你去何处?”
第三百二十三章 石虎城(上)
  那张脸,仍旧苍白,看上去比从前消瘦,显得眼窝有些深。
  我无奈,道:“我不走。这马车小,你一个人躺着舒服些。我骑马跟在边上。”
  景璘仍不放开,眼睛朝外头望了望:“这是要把朕带去何处?”
  “去石虎城。”我说,“那里有粮草,道路也近,如今又在中原手中。大风雪要来了,要趁早赶到那里。陛下先前都在昏睡,故而不曾禀报。”
  景璘“嗯”一声。
  我说:“陛下无异议么?”
  “你的主意不会错。”景璘无所谓,“你去何处,朕就去何处。”
  我看着他,少顷,道:“如此,陛下放手吧,我们该上路了。”
  景璘却不愿意。
  “你就陪在朕的身边。”他说。
  我看一眼张济,他忙走过来,道:“陛下,臣可……”
  “退下。”景璘冷冷道。
  张济识趣的走开。
  我无奈,转头对杜婈道:“我在马车里照料圣上。”
  杜婈看了看景璘,迟疑片刻,应了一声。
  马车在浩浩荡荡的大军簇拥之下出发。虽然加上车夫足有三人,但有四匹马拉着,也并不沉重。
  景璘躺在毛皮褥子上,脸上的神色比方才平静多了。
  他抓着我的袖子,闭了一会眼睛,突然又睁开来。
  发现我没有离开,他笑了笑,有些得意。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烫。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景璘仍看着我,目不转睛。
  “阿黛。”他说,“你若能一直这样陪在朕身边,朕宁可天天生病。”
  “胡说什么。”我瞪他一眼,而后,四下里看了看,瞥见角落的水囊。
  我想去拿过来,可他的手仍扯着我的袖子,碍手碍脚。
  “放开。”我说,“我还能飞了不成。”
  景璘这才松了手。
  我将水囊拿在手里,摸了摸。它是出发之前,我亲自灌好的,里面的水还温着。
  “渴了么?”我问景璘。
  他点点头。
  旁边放了杯子,我取来,倒出水。
  他坐起些,就着我的手,将水一饮而尽。
  “饿了么?”我又问。
  他也点点头。
  从昨夜到现在,他一口吃的也没碰。我将装食物的包袱拿过来,从里面取出饼和肉干,撕开来,喂到他的嘴里。
  “你也不是不会伺候人。”景璘忽而道。
  “你让我待在身边,不就是让我伺候你的?”我说。
  景璘却道:“不是。阿黛,朕喜欢你。”
  雪地下的道路很是不平整,车轮碾过的声音颇为喧闹。
  我看了看他,没说话,继续掰着饼。
  “阿黛,”景璘道,“你一直知道的,是么?”
  说不知道是假的。
  毕竟景璘待我确实非同一般。从小到大,许多人都觉得,如果我不嫁太子,那么我就应该嫁给景璘。
  这所谓的喜欢,该是有的,多寡罢了。
  “知道。”我说,“不过陛下也知道,我们是走不到一处。得不到的,才总是会念念不忘。”
  景璘的嘴角撇了撇。
  “你总这么扫兴。”他说。
  “陛下为何喜欢我?”我将掰下来的饼递进他嘴里,“因为我与陛下自幼一道长大?还是因为我能为陛下办事?”
  “与朕自幼长大的人多了去了,能为朕办事的人也多了去了,难道朕都要喜欢他们?”景璘说着,忽而道,“你当初喜欢那天杀的,又喜欢他哪里?”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
  起初么,我喜欢他,大约有那么些处于虚荣。毕竟几乎所有的闺秀都将他视为了梦里良人,能得到这样的人眷顾,无论如何都是美事一件。
  可经历了那许多波折,抹掉一切的幻象,他在我心里仍旧挥之不去。问我究竟喜欢他哪里,我确实答不出来。
  或许,这喜欢二字,天然就是那无法穷根究底的。
  “喜欢他的脸。”我淡淡道,“陛下满意了么?”
  景璘“嘁”一声,道:“可还记得在洛阳时,朕质问你,你反问朕,可曾喜欢过什么人?真心实意,就算毫无好处也无法割舍的喜欢。朕回去想了许久,觉得这世间若真有这样的人,那便是你了。”
  看到他那认真的眼神,我很是啼笑皆非。
  “陛下从不曾在我面前说过喜欢二字。”我说。
  “朕不知什么时候,这条命就没了。”他说,“一个毫无将来可言之人,若承认了对什么人动心,只会两相烦扰。”
  我说:“那么陛下的妃嫔呢?”
  “她们喜欢的从不是朕,朕也不必要对她们报以喜欢。”景璘道,“她们与萧明玉一样,嫁的是皇帝。朕占了她们的青春,将来死了,不会让她们殉葬,也不会让她们出家,她们的日子会比现在逍遥多了。”
  他一贯会说些刻薄的话,就连自己的事也不例外。
  我注视着他:“那么现在呢?陛下为何要与我提起此事?”
  “因为朕发觉,这日子似乎真的就要到头了。”景璘看着我,淡淡一笑,“阿黛,朕再不说只怕就没有机会了。朕憋着难受,难受了就不愿好好走。朕任性,你是知道的。”
  鼻子酸酸的。
  我继续掰着饼,没有说话。
  ——
  景璘的病,反反复复。
  有时,他高烧不退,我怕他烧坏了脑子,只得从外面取了碎冰来,用布裹了,敷在额头上。
  有时,他又喊冷。我用汤婆子装上热水,让他捂在怀里。
  每当他难受的时候,总紧紧攥着我的手,唯恐我离开。
  他会在梦里唤我的名字,我听到,连忙应了。大约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他便会似安下心来一般,继续沉沉睡去。
  这症状,与风寒之类的并无许多差别。杜婈虽知是中毒,但只道是不要命的毒物,景璘体弱故而反复,到了石虎城便可万事大吉。
  韩之孝却显然知道得更多。
  途中歇息之时,他来探望,眉头深锁。
  “陛下在北戎为囚之时,曾经发作,戎王寻来巫医为其医治。”他说,“在下也在场。那时,众人都以为他是风寒,巫医却说,这是中毒留下的病根。”
  我忙道:“圣上前不久刚去寻过那巫医,却说他死了。先生可知道更多?”
  韩之孝摇摇头,道:“就算那巫医在世,只怕也无解。他说过,此毒极其狠烈,虽不能让人一下毙命,却会反复发作,直到耗干命气。非怨恨极深之人,使不出这样的毒。解铃还须系铃人,娘子该弄明白的,是那下毒者究竟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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