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又一想,粗鲁些总比病秧子强,沈逸是斯文,可有什么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不如沈卯呢。
几个男人喝了酒,江清梨只给沈卯斟酒,这让沈卯脸上很有光,在朋友面前赚足了面子,连连夸江大小姐有教养,沈卯世子有福气,江清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菜市场成了醉酒现场,几个公子哥都醉的不省人事,只有沈卯还算清醒。
酒量好,酒品好,在江清梨心里又加一分。
她也喝了几杯薄酒,脸颊红红的,见其他几个人已经躺倒在地,借着酒劲儿,款步走到沈卯面前,盈盈依靠在沈卯腿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沈卯哪受得了女子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心疼地问:“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江清梨很受用,眼眶红红的:“若说谁对清梨好,世子哥哥你是排在前头的,清梨命苦,从小苦学琴棋书画,原以为能安安稳稳做一辈子江家小姐,可谁知一朝天塌,竟成了养女,实在是……”
她哭得泣不成声,沈卯一时寻不到帕子,只能拿衣袖给她擦泪。
“家成了别人的家,爹娘成了别人的爹娘,兄长和祖父也成了别人的亲人,清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世子哥哥了呜呜呜……”
沈卯顺势把江清梨揽在怀里,他抱进怀里的姑娘不少,可那都是烟花女子或低等丫鬟,这样冰清玉洁的世家小姐还从没抱过,虽然说这个小姐是抱养的,手感还真不赖。
江清梨一点也不反抗,甚至在心里窃喜。
“清梨,你在江家过得不好吗?”沈卯柔声问。
江清梨演技大爆发,迷茫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把沈卯看迷糊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江清梨为难道:“柠歌妹妹是江家的亲生女儿,娇纵厉害些也无妨,我让着她就是了,母亲待我还算不错,父亲他们……唉,谁让柠歌妹妹才是她们的亲人呢,我又算的了什么……”
她抬起头,用一双剪水眸深情地看着沈卯:“世子哥哥,清梨也好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沈卯差点低头亲上去,低声道:“我会帮你实现的。”
天黑了,江清梨还从未这么晚回过家,有点慌,辞别沈卯时都有些匆忙,被夏蝉搀扶着匆匆离开了墨涟居。
回江宅的路上,江清梨心情是愉悦的,今日这顿饭吃得不亏,不仅获得了沈卯的同情,还得到了他的口头承诺,他说过,会给她一个家。
回到桃姝院,她把盛装和满头的珠翠脱去,穿上常服,虽然已经很晚了,仍旧睡意全无,吩咐夏蝉去做一碗热热的甜银耳羹来喝。
夏蝉奉上银耳羹时,带来一个让江清梨更加开心的消息:江柠歌挨骂了。
“她被祖父骂了?”江清梨眼睛都亮了。
夏蝉方才在厨房做银耳羹时听下头的小丫鬟说的,点头道:“是呢,不知道二小姐怎么惹了老太爷动怒,把老太爷气坏了,足足骂了二小姐一盏茶的功夫,最后老太爷气冲冲地从醉苏堤离开了。”
江清梨“哈”了一声:“天助我也,江柠歌这个蠢货是个天生的直性子,一点弯都不知道转圜,活该被祖父骂。”
夏蝉附和道:“老太爷回景泰院后仍然没消气,听说还把老爷叫过去了,让老爷一定要惩治二小姐。”
“父亲惩罚江柠歌了吗?”江清梨期待地问,江柠歌以前还总挨罚,这几个月过得太舒坦了,忘记挨罚的滋味了。
“老爷说二小姐顶撞老太爷,罚了一个月的份例银子。”夏蝉道,“小姐,老爷这么不痛不痒地罚,是不是有些偏袒二小姐啊?”
江清梨冷哼一声:“明目张胆的偏袒,真不知道江柠歌哪里讨父亲欢心了,竟然宁愿违背祖父的心意,也要偏袒江柠歌。”
江延庭这个行为让她很不能理解,也很不满意,明明江延庭以前也不是很看中这个这个女儿,这么现在这么护着,就因为吃了江柠歌几顿饭?几顿饭就能把把一家之主收买?
江清梨的眼界还是太局限了,不清楚江延庭所有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可以为了一顿美食给江柠歌头饰、冬衣,也能为了江柠歌得宁王妃的青眼而违背老太爷的意愿,这个礼部尚书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响。
虽说江延庭让她不满意,可今日与沈卯见面和江柠歌挨骂这两桩事都让人顺心,明日趁热打铁多去景泰院献殷勤,只要笼络了老太爷的心,就不信不能把江柠歌按在地上摩擦。
翌日,江清梨早早起身,她要去景泰院陪老太爷用早膳,这个时候的老太爷最需要人哄,哄高兴了说不定能再送她一架古槽琵琶。
路过前院时,还把潘氏也叫上了,这两人虽不是亲母女,心性却是一脉相承,想到一块去了,不用江清梨喊,这趟潘氏也会自己去。
正好两人一起到了景泰院,江安泰气了一晚上,正哪哪都不舒坦。
潘氏给江清梨示意个眼神,江清梨会意,立刻上前去给江安泰按摩捶腿。
“老爷子,昨日没歇息好?怎么眼下乌青一片?”潘氏明知故问,招手叫来下人,“去给老爷子煮碗热乳酪来。”
江安泰昨晚的确没休息好,耳边一直徘徊着江柠歌的话,再一直回想江家人在自己面前的行为。
论起全家人,除去江柠歌,江延庭在自己面前是最无所求的,因为已经什么都有了,江景书一心考科举,很少出来,夏氏母子俩除了日常来问安,闲时倒很少来,但他能瞧出夏氏是有些精明的,知道让江景墨献殷勤,以此来换取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最常来的就是潘氏和江清梨,算起来最有孝心,可这孝心若说是别有用心也未尝不可,以前江安泰看不出,自从听了江柠歌的话,有些现象的本质倒被他逐渐看清了,因为这对母女每次“殷勤”完都会得些好处。
江安泰“嗯”了声:“昨晚没睡好,今早也没什么胃口,清梨,你一向孝敬祖父,你去给我沏一壶好茶,务必亲力亲为,我只喝你沏的。”
这个要求有些突然,江清梨愣了一下,随后才道:“祖父想喝清梨泡的茶啊?清梨可是个点茶泡茶高手,祖父且等着。”
说完,她便去烧水了,烧水、挑拣茶叶、冲泡……这大冷天的,一套流程下来,也是够累了。
炉子在院中廊下,江清梨刚出了房门,脸上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嘴里嘟囔着:“老东西,事儿还不少,想喝茶不能让下人泡吗?数九寒天的非要麻烦我。”
她才不愿意把手从暖袖套中伸出来,而是让夏蝉去烧水。
夏蝉犹豫了一下,试着问:“老太爷不是要喝您亲手冲泡的茶吗?”
江清梨没好气道:“难道你让我亲自烧水么?那老东西又不是神仙舌头,能尝出谁烧的水?蠢货!”
夏蝉连忙去烧水,等水烧开,江清梨挑选茶叶时也不用心,按理说应该择最嫩的茶尖冲泡,她却随手捏了一小撮,泄愤似的扔进茶壶中,不耐烦地扔下一句:“冲吧。”
夏蝉听吩咐把滚烫的开水冲进茶壶中,茶叶在水中上下翻腾,江清梨把泡好的茶倒进茶盏,双手端进屋去。
等进了门,灿烂的笑容重新挂在脸上,她笑盈盈道:“祖父,茶好了。”
然而江安泰的脸却完全黑了,没人知道江清梨在泡茶时,他用一匹布把潘氏打发倒库房中,自己在窗子前盯着廊下,把廊下小姐与丫鬟的对话和行为瞧了个一清二楚,心也慢慢沉到了谷底。
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江清梨就是这么嫌弃自己这个老头子的。
他饮下一口茶,觉得无比苦涩,原来江柠歌说得都是对的,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子孙绕膝,都是表象,今日他略施小技,才见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寒冷,而这些东西,江柠歌定是经历多了,才把这种话说得这么轻松自然。
潘氏抱着布匹,欢天喜地地从外面进来,笑道:“这布匹当真是好料子,老爷子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好的,我一会儿让成衣店赶给清梨赶几身衣裳出来,不耽误新年穿。”
江清梨心里舒坦了些,得了一匹好料子,不枉她辛苦沏茶。
然而江安泰却无心再敷衍这对母女,弯着背,有些颓丧道:“我睡个回笼觉,你们先回去。”
老爷子从来没睡回笼觉的习惯,潘氏和江清梨很是疑惑,但都没说什么,好处到手,目的达成,管他要睡什么回笼觉安神觉,只当老爷子是昨晚没睡好又困了,便识趣地离开了。
江安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愣神了很久,侍从送来的早饭他也没动,茶放凉了也没喝,一直等快到中午,他才如梦初醒般活过来,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出屋门。
“老太爷,您去哪?您还没用膳呢?”随从在身后问道。
江安泰没作答,只是摆摆手,朝醉苏堤的方向去了,背驼着。
第45章
天儿响晴,北方的冬天日头反比秋天多,阳光透过窗子照到屋里,把江柠歌的书桌椅照得暖洋洋、亮堂堂。
江柠歌穿着舒适干燥的居家常服,沏了杯热茶搁在桌上,铺纸研墨,继续写尚未完成的菜谱食方。
旁边已经放了一摞写好的食方,每道菜的做法都写得很详细,即便是只有基本功的厨子,也能照着方子还原出七八分,不过若想做到江柠歌的水平,那就需得苦练了。
然而就是这七八分,也足以超越京城十之八九的厨子,倘若这本菜谱装订成册,流传到市面上,必定会人人趋之若鹜,供奉到财神爷的位置上。
刚写完一张,冬雪突然挑帘进来了,面色担忧道:“小姐,老太爷过来了。”
那日江安泰动怒骂了江柠歌,阖府上下都听说了,虽说冬雪知道江柠歌并没有受到影响,倒头就睡了,可她还是有些担心老太爷来者不善,又要骂小姐。
江柠歌若无其事道:“来就来呗,好好请进来就是。”
冬雪只好听命,小声喃喃道:“原本以为日子刚好过了些,老太爷又回来了,他可是最宠信大小姐,不待见小姐的啊。”
江安泰一进来,就看到江柠歌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并不知道江柠歌的闺房里有书桌,还当如普通小姐一般只有床榻,自动以为江柠歌刚刚起床,眉头止不住皱了皱。
这丫头忒懒!
虽然心里对江柠歌有万般意见,却不想表现出来,或许是因为知道表现出来也没用,江柠歌这个臭脾气倔驴根本油盐不进。
“祖父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江柠歌像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江安泰心里还有气,不愿意搭理她,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只深色荷包。
一大早地来醉苏堤,一句话不说,摸出荷包做什么,江柠歌不晓得这是要干嘛,好奇地看着他。
“啪!”
一锭十两的银锭子被拍在桌上,动静还挺大。
江柠歌眨眨眼:“这是做什么?”
江安泰瓮声瓮气道:“你不是说明码标价吗?十两银子给我做午膳,我要吃螺蛳粉。”
江柠歌怎么也没料到事态是这个发展,昨个儿还气得要死,今儿怎么就接受了她那番说法,还带着银子来要吃的了,江家老太爷这么没骨气吗?
她不知道江安泰一早被江清梨和潘氏伤透了心,只觉得有意思得紧,十分爽快地应下:“好,中午我给您做豪华版螺蛳粉。”
江安泰莫名松了一口气,看来江柠歌这丫头虽然脾气不好,倒也不记仇。
这会儿离吃午膳的时间还早,他也不打算回景泰院,干脆在醉苏堤磋磨时光,找个有阳光的地儿,拉来一把藤椅,坐在上面打盹,像个慵懒的老猫。
昨儿做的糖炒栗子还有,江柠歌回了下锅,给“老猫”端过去,也不知道这小老头有没有用早膳,十两银子能买这等服务。
江安泰正巧饿着呢,捏气糖炒栗子“咔擦咔擦”地嗑着吃,牙口好到江柠歌都诧异。
吃着糖炒栗子,晒着太阳,他心里的气早就不知道消散到什么地方了,还觉得这“明码标价”的交易甚是不错,省心、省力、省感情。
像江清梨和潘氏那样的才是伤人,虚情假意两面三刀地骗人,反倒不如江柠歌有话明说来得真实。
江安泰甚至盘算着,赶明儿备下五十两银子,让江柠歌做个九菜一汤的席面,吃个过瘾。
醉苏堤的下人去集市上买菜回来了,每日一早去永宁大集买新鲜食材回来,是醉苏堤的下人必做之事,早起的食材最是新鲜,到了下午就不新鲜了。
今日的食材尤其丰富,鸡鱼虾都有,江柠歌把鱼肉、鸡肉、和虾肉全剔出来,切块、捣碎、摔打成泥,然后教冬雪搓肉丸。
莹白鱼肉搓出来的是鱼丸,鲜嫩鸡肉搓出来的是鸡肉丸,爽滑虾肉则做成虾滑,猪肉和羊肉削出薄薄的肉卷。
还有一些素丸子,香菇切小丁做成香菇脆脆丸,萝卜丁切小丁做成萝卜脆脆丸……
正做着,江景墨来了,江柠歌出门去迎,一直迎到醉苏堤院门口。
“你怎么不进来?近日来得少了,导致我生意都惨淡了。”江柠歌看着在门外徘徊的江景墨,忍不住打趣。
她说的生意惨淡是指江景墨这个“顾客”。
江景墨“恪绷艘簧:“这不是老爷子回来了吗?我整日安安分分在家待着,真真是哪也不敢去。听说他这几日常来你这儿,我就更不敢来了。”
江柠歌笑道:“他来我这儿,你怕什么,我还当你最怕父亲,原来最让你胆儿怂的还属祖父啊?”
江景墨自嘲地笑了笑:“像我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是见爹怕爹,见爷怕爷,谁管我,我都怕。”
顿了顿,他上上下下扫视一圈江柠歌:“看你红光满面的,看来没怎么哭鼻子啊?”
江柠歌作势要打人:“我为何要哭鼻子?我是那种人吗?”
说起哭鼻子,刚到江家时她可没少哭鼻子,多少个夜晚都是自己缩在角落里哭着睡着的,整日整日眼睛都肿的跟个核桃似的,一点都不好看。
这些江景墨都不知道,自从认识江柠歌,确实没见这姑娘哭过。
“我都听说了,昨儿你被祖父骂,今儿他又来你这儿拍桌子,啧啧啧,好惨一小姐。”江景墨贱兮兮道,也不知道是来安慰江柠歌的,还是来幸灾乐祸的。
拍桌子?江柠歌愣住了,昨日挨骂是事实,今儿拍桌子又是怎么回事?
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江景墨所谓的拍桌子大概是江安泰的“拍银子”,那时屋里就他俩,外面的人又以为老太爷在气头上,还当老太爷又对二小姐发脾气了。
想清楚来龙去脉,江柠歌顺着江景墨的话说,只是脸上笑嘻嘻的表情出卖了她:“是啊,可惨了。”
这表情,可不像真的惨,江景墨狐疑地问:“真的假的?”
江柠歌面不改色:“尊嘟。”
江景墨无法,半信半疑安慰道:“行吧行吧,晚上给你带永宁街上的豌豆黄吃。”
江柠歌小狐狸似的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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