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泠音一只手把那碗药端过来,朝谢晏递了递,“别拘束,先吃药。”
谢晏盯着她拿碗的左手看了看,然后接过来。这人的确是个左撇子,左手手指的关节上也有些茧子。
只是不知,沈忘的右手是什么样的。沈忘会不会已经知道他的目的,故意用左手给他看的。
谢晏双手接过药碗,道过谢之后,将一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汁灌进了喉咙。他喝药的时候表情很是舒展,不知是礼仪教养使然,还是习惯了苦味。
“劳烦小哥帮我倒杯水。”按照他的习惯,吃过药肯定是要漱口的,口中有气味会影响到他人。
不过现在他在别人家,要求不能那么多,也不好再麻烦沈忘,所以只说了要一杯水。
萧泠音点点头,从茶壶中倒了温水。原来谢晏还是怕苦的呀。
她顺道问了一句,“公子要吃颗糖吗?”
谢晏道:“不了,谢谢小哥。”
萧泠音就在旁边坐着,从谢晏手里接过杯子之后,又拿出一只小瓷瓶,“公子方才睡着,我怕手上不知轻重弄疼公子,所以没有上药。”
她这意思是要谢晏自己动手。
谢晏观察着她的动作,见她往出拿药也是左手,是从右边袖子里取出。
他还想再确定一下,所以他没有去接那瓶药。
“我自己上药不是很方便,能否劳烦小哥帮我一下。”谢晏轻声询问。
他问的时候,语气中没有那么强烈的期盼,好像他只是提出自己的不便,对方答应不答应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简单的要求,萧泠音又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她用左手拇指和食指一用力,打开瓶塞。
“不麻烦,公子把衣服撩起来一下,露出伤口。”
萧泠音右手还是使不上力去。多亏小时候她学枪时,练了练左手剑,虽比不上枪术那么精湛,照顾自己如今的生活起居却也不成问题。
她在给谢晏上药时依旧是左手,右手掩在袖中,不见其真面目。
谢晏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像是无意提起,“我看沈小哥总是用左手,你是左撇子吗?”
萧泠音摇头,“右手受了些伤。”她把自己的右手从袖中伸出,让谢晏看。
在这个问题上,她没必要骗谢晏,也骗不了谢晏。她的右手有多年习武留下的厚茧,比之左手看起来更健壮。这段时间右手总在袖子里,如今倒是白了些。
谢晏认真看着放在他面前的这只右手,没有伤口,也看不出哪里受了伤。
但他不好再问,只是点头,“我认识个不错的大夫,如果你需要,我给你推荐过来。”
萧泠音的确很想自己的右手恢复,但名医还是得她自己去找,她不觉得谢晏随口一提的大夫就能治好她的手。
她再次把手放在袖中,“不了。”萧泠音笑着拒绝,“我这手还得慢慢恢复,急不来。”
“对了,公子后背上的伤,可能需要你脱一下衣服。”萧泠音在军营待了七年,对于男人的后背并不陌生,因此她没迟疑就说出了这句话。
可谢晏却没习惯在不熟的人面前宽衣,只是他后背的伤不浅。
谢晏从萧泠音手中拿出瓷瓶,“方才不知沈小哥右手有伤,剩下的药,我自己抹就可以。”
以前他经常自己上药,手里有分寸。
萧泠音有些不放心,毕竟是后背上的伤,“你自己可以吗?”
谢晏唇边漾起一丝浅笑,“沈小哥放心。”
萧泠音端着药碗走到外边,脚尖一勾,把门带上了。她觉得谢晏不一定是心疼她那只手,大概是怕在她面前脱衣服吧。
因为察觉到了谢晏刚刚那种困窘,她步伐轻松起来,甚至笑了出声,这种单纯的男子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放下药碗,她随意靠在门口。
屋子隔音很差,她能听到屋内人压抑的呼吸,因为痛,怕叫喊出声,呼吸中似乎都带了颤抖。过了一会儿,小瓷瓶被放在木桌上,碰撞后发出轻轻一声。
萧泠音便知屋内人上完药了。
药上好后还要等着吸收,不能立刻穿好衣服。
于是萧泠音在门口问:“公子,你身上这衣服也该换了,要不我去给你买一件?”谢晏身上的衣服不止被划了很多道子,还沾染了血污,她想,谢晏应该是不乐意穿这样的衣服的。
谢晏在屋里正纠结着,衣服破了他倒可以忍受,可是上面已经染了血,脏了。
听见沈忘问他,他也没客气,“如此就有劳沈小哥了。”
从刚刚沈忘的表现,谢晏能确定,沈忘应当不是文太后一派的人。如果是太后的人,见着他受伤落单,肯定会痛下杀手。
沈忘倒是处处关心他。
谢晏拿起那只药瓶仔细端详着,大周的瓷器大同小异,但若是行家,还是能看出些不同来的。就如谢晏手中的瓷瓶,比玉京出产的瓷器糙的多,倒像是北地的东西。
要想探知沈忘的身份,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得找个借口住下了。
换好衣服之后,谢晏把自己身上的重要物品都收好,去院里找沈忘。
萧泠音正在厨房切着鸡肉,见谢晏出来,招呼道:“公子等吃顿饭再走,我用野鸡和山珍煮些粥。
谢晏确实也饿了,他再次表示了感谢。
“对了,还不知道公子该怎么称呼。”萧泠音一边把肉切丁,一边问谢晏。
见谢晏面露难色,萧泠音又道:“要是公子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谢晏说:“恒安。”恒安这个字基本没什么人叫,他也不算骗人。
萧泠音重复,“恒安。”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她思索了一下,想不起来,于是把脑中想法抛开。
她对谢晏道:“我能看出公子身份尊贵,但在这里我也不知你身份,我就叫你恒安了。”
让她这么公子公子的叫,她自己都觉得难受。
谢晏倒也不矫情,他点头,“行。”他在外边看着沈忘切菜,觉得自己在这里站着也不太好,就问:“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萧泠音道:“没别的了,这些放进锅里就行。”
她把粥煮好,出来洗了洗手才在谢晏对面的石凳子坐下。
谢晏说:“沈小哥,我家人可能一时找不到我,我能不能在你这里暂时住下。”
萧泠音:?堂堂首辅要住她的小破屋?
她倒想看看谢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以,不过我这里只有一张床,可能要委屈恒安同我挤挤了。”
谢晏掩藏在袖中的手指触在凉凉的药瓶子上,他既然决定要查清楚沈忘的身份,眼下这些困难便都算不得困难。
再说,太后那日派那么多人刺杀他,他若是都不告几天假修养身体,岂不是太不给太后面子了?
谢晏回答说:“只要小哥不嫌我叨扰就好。”他想了想,毕竟是在别人家,换谁把自己床分一半出去都不会开心,他又道:“其实我可以打地铺。”
他还是不想因为自己给别人造成不便。
听他这么说,萧泠音忍不住笑,她站起来,说:“粥熟了,我去盛粥。”
评价人果然不能主观片段地去评,因为谢晏的出身,之前别人说谢晏清风明月,朗朗君子,她还不信,只觉得谢晏是在做样子。
如今才算体会到了,谢晏就算有阴谋算计,可整体来说,还是一派君子作风,要真是装的,可不会每个细节都能注意到。
萧泠音的床虽然小,睡两个人的地方却也足够,再者她也不愿让一个身上有伤的人打地铺。
她端了一碗粥过来,把粥放在谢晏面前,“不用打地铺。”
谢晏抬头看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明知沈忘右手有伤,也没帮她去端一下粥。他站了起来,“沈小哥坐下歇着,那碗粥我去拿。”
厨房里还有一碟小菜,萧泠音想着,要是她去拿,还得再跑两趟,于是就坐下了,“里边还有盘小菜,恒安一起拿出来吧。”
她看着谢晏出来,心中有疑惑,不由脱口而出,“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谢晏身为一朝首辅,怎么会主动进厨房,虽然只是端下饭。
谢晏道:“君子应该约束自己,却不应该给别人造成麻烦。”
他一直都觉得很多经书典籍上的话都很没道理,编写的人只是为自己谋利益去压榨其他人罢了。
“我在这里,本来就给沈小哥添了不少麻烦,怎敢自称君子?”
萧泠音笑了,头一次见有人这么解说君子的,她说:“恒安有趣的很,没添麻烦。”
第3章 彼此试探(二)
晚上睡觉时,萧泠音早早铺好了被褥。
她觉得和别人挤一张床,凑合一夜也没什么,行军打仗的时候,她和将士们也是同吃同住。
两个人躺在床上,萧泠音侧身,又往外挪了一截,尽量不打扰到谢晏。她目光看着外边,感觉自己身后空了一大块。
尽管如此,她依然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敢乱动。毕竟她的睡相她自己清楚,真不好。
谢晏规规矩矩躺着,他能感觉到沈忘在往外挪,“沈小哥。”他叫了一声。
萧泠音卷了卷被子,“嗯,怎么了?”
谢晏目光看着床中间空出来的那一块,最终还是没有说别的,只道:“我睡了。”
萧泠音含混应了一声,她也困了。
一夜好睡,到天亮时,萧泠音伸了伸懒腰,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软乎乎的,她捏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一张放大的侧脸出现在她面前,萧泠音慢慢眨了眨眼,这是――谢晏!她捏的是谢晏的脸!
她真不该对自己的睡姿有这么大信心。
她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把自己的被子也全拽过来。
拽过来之后更尴尬,她本来盖的就是谢晏的被子,现在谢晏就那么躺在那里。而她自己的被子,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踢到地上去了。
她知道自己睡相不好,昨天晚上才靠着床边睡的。哪里想到她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把自己挂到了谢晏身上。
萧泠音赶紧下床,也不管自己赤脚踩在了地上,“那个,实在对不住,恒安你什么时候醒的?”她是真不好意思了。
谢晏坐起来,“没醒多久。”他把目光放在沈忘那双小巧的脚上,心中奇怪。随即他把视线收回,“沈小哥先穿鞋,地上冷,容易着凉。”
萧泠音感觉到了谢晏看自己脚的视线,知道他怀疑,但也没解释。有的时候,越着急解释,越容易出现漏洞,她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吧。
她把鞋拿起来,坐在床边套在脚上。
见谢晏不提她睡到谢晏身上一事,她自己也不再说,穿好鞋,把踢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在怀里抱着。
“早上想吃些什么?面条、汤还是粥,不过我手艺就那样,恒安要是想吃别的,我们可以出去买。”别的难做些的,她现在懒得做,也就没提。
谢晏道:“沈小哥手艺很好。”说完这句,他才发现他这么说好像非要沈忘做饭一样。
他补充说:“我也会做些简单的饭菜,沈小哥不嫌弃的话,今天早饭我来做吧。”
萧泠音确实懒得做,不过,让当朝首辅给她做早饭,还是算了吧。
她留给谢晏一个背影,“你是伤患,做饭还是我来。”
“对了,你怎么与家人联系?”萧泠音站在厨房里边,利落地淘米洗菜,同时问谢晏。
她还要入玉京,一直在这里留着也不是个事。可是谢晏在这里,她也不能突然消失。
谢晏看向沈忘,“我逃命途中与家中侍卫分散,实在说不准什么时候能与他们联系上。”
“这样,沈小哥,我伤略好些就回去。”谢晏听出沈忘话中赶人的意思,知道沈忘是有些怀疑他故意要在这里留着。
可他还没探查清楚沈忘的身份,就这么离开,还真有些不甘心。
萧泠音见谢晏神色D伤,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像是受了委屈又憋在心里,眼皮半垂着,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萧泠音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见谢晏这样,她实在不忍心继续赶人。
只好道:“我不是要让你走,实在是我家里贫穷,怕招待不周。昨晚,让恒安见笑了。”
她又提起这件糗事,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但是谢晏再在她这里待下去,她是真的要完蛋。
今天她还没易容!
萧泠音知道谢晏是个细心的人,若她脸上出现一点儿破绽,估计就会被谢晏追根溯源挖到自己的身份。
再有一个时辰,她这次的易容就撑不住了。
谢晏不知道沈忘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但沈忘说到缺钱,他就想起昨日那枚玉佩。按理来说,他不算白吃白住吧。
萧泠音注意到谢晏的表情,知道他是想起了昨日被她拿走的那枚玉佩。
一时她也有些心虚,她低着头切菜。
没听见沈忘继续说话,谢晏把自己的发簪拔下来,“我出来时身上也没带银钱,小哥若不嫌弃,我把它留下来。”他手里握着一只玉簪,对沈忘说。
君子正衣冠,都说谢晏是君子,可她见谢晏拔固定发冠的发簪倒是痛快的很。
萧泠音从厨房出来,净过手后拿着谢晏的发簪仔细瞧了瞧,然后对谢晏道:“昨天你不是给我玉佩了吗,只是这里穷乡僻壤的,我怕卖不出好价钱。”
她拉着谢晏回屋坐下,谢晏不明所以,“小哥要做什么?”
萧泠音站在他身后,把玉簪好好地插了回去,“不做什么,就是不太好意思再拿你的东西了。”
谢晏原本打算转身去看,感觉到头顶上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等感觉沈忘的手拿开,他才道:“可我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了,今晚我还能留下来吗?”
他在沈忘这里,一来可以躲避文氏一族的暗杀,再来就是,他需要探查出沈忘究竟是朝中哪一派的。
如今的大周,世家把控朝政,皇帝受制于太后,事事都要请示。
而众多世家中,谢家势力盘根错节,堪为世家之最,再就是文家,借着文太后之势,在朝中也有了一片天地。其余家族也有不少,但比不得谢家和文家。
谢晏虽是谢家人,出身却是谢家庶支,谢家嫡支并不能算他的后盾,甚至为了保证嫡支的权力不旁落,还多次刺杀谢晏。
至于文家对付谢晏,首先是因为,谢晏是谢家人。再就是,文家想要把控朝政大权,谢晏是头号敌人。
他知道沈忘不是文太后一派的,谢家应该也没有这号人。难道是哪个小家族的人?
谢晏满心猜疑,落在脸上的神情却只剩担忧,像是在担心如果沈忘不收留他,今晚该去哪里住。
萧泠音托着下巴在谢晏对面坐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没有把发簪插歪,然后笑道:“能,当然能。”
既然她赶不走这人,她也就明白了,谢晏绝对是怀疑她,或者是在她这里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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