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她提出这顿饭由她请客后, 叶崇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回复, 屏幕上断断续续的“对方正在输入”,到最后也没发过来一句话。
尤佳妍不想吊着人,如果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与对方把话说清楚,她直接发了个餐厅定位给他,并附言【这家怎么样?】
叶崇希望她能再多考虑两天,他知道她的性格其实很利落洒脱, 要是两人把最后的话都说完了那就真没有再有回转余地的可能了, 于是尽可能把这次见面往后推迟。
他说:【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我们能改天吗?】
尤佳妍:【好的,当然没问题,等你空时再call我吧。这样也好,我晚上也有事,吃饭的话也许也会结束得比较早, 那就改天好好吃过吧。】
听到这里叶崇的心态迅速转变了,他的手指点在屏幕上, 略微思索了一番, 下一句话发得尤为富含深意。
【我今天在酒店里躺了一天, 昨晚吐得厉害,人没什么力气, 所以今天实在吃不下,改天再好好敲诈你一顿。】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 尤佳妍不能装没看见,她立刻抛弃了耗时的发信息的手段,一个电话直接拨过去。
“嘟嘟”了几声,那边才接起,她开门见山:“怎么吐了?你还好吗?”
叶崇的声音很远,听不清大概,可是距离让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无端多了两分虚弱,他说:“还是有点难受,也没关系,躺着胃里就不会翻江倒海了。”
尤佳妍迟疑:“你喝酒了吗?”
“没有,可能是这家酒店有点偏,外卖选择不多,吃坏肚子了。”
“你为什么不在酒店里吃啊?”
“昨天……晚了,剩下的夜宵我不太爱吃,所以点了家大排档。”
这一句话一出尤佳妍立刻愧疚了起来,她昨天风驰电掣一路开回洛城,把两个人的晚餐忘得一干二净,等最后给他发消息的时候早已是后半夜了。
他总不会这么傻傻地等到那个时候吧?
尤佳妍心虚地往上翻了翻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发现昨晚自己那句话发出后叶崇迅速秒回过来了,明显是一直在等她的讯息,更别提先前给她打了那么多电话她都没接。
她颤颤巍巍地说:“你位置给我,我给你带点药和粥,你不会一天没吃了吧?”
半响,那边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嗯”,虚弱得好像他下一刻也会如同这声“嗯”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行,等我。”尤佳妍出了超市后转入一家药店,快速买完药回到旸观,给外婆塞满冰箱后就要往外走。
外婆及时叫住了她:“妍妍,你不在家吃饭吗?”
尤佳妍低着头穿鞋子:“嗯,有个朋友可能是急性肠胃炎,我要去给他送药,顺便买点粥。”
“哎呦,我刚刚煮了粥,打算晚上吃的,要不你带点去?”
尤佳妍立刻又把鞋子蹬掉了:“那最好了,省的我还要去店里转一转。”
叶崇住的酒店确实比较远,晚高峰又碰上雨天,堵得一塌糊涂,尤佳妍上车才发现自己手机快没电了,从昨晚开始到现在还没充过电,低头看手机右上角是红色,抬头看红绿灯也是红色,好不容易才磨到了酒店。
叶崇刚才微信上把房间号给了她,还说门虚掩着直接进就行,他先回床上躺着了。
她推门而入,房间里只剩一盏壁灯还亮着,尤佳妍轻声叫了叶崇一声却没有回音。
她放轻了脚步,转过墙角来到床边,发现叶崇背对着门睡着了。
尤佳妍将小瓦罐和药放在床头,她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刚才上来的时候忘记在前台取一个充电宝了。
她听叶崇呼吸绵长,似乎睡得很沉,便没有打算叫醒他,而是撕了张纸在上面留了言,打算这就样送到东西后离开,可是笔尖与纸面的那一点沙沙声居然吵醒了叶崇,他迷迷蒙蒙地转过身,叫了句她的名字。
尤佳妍直起身,手上的笔轻轻搁在一旁:“我吵醒你了?”
他摇了摇头。
“有热度吗?”她只是问了一句,并没有靠近他亲自用手背去触温度。
他还是摇头。
“那可能还好。”她将小瓦罐稍微推近了点,“我外婆煮的粥,你现在有胃口吗?”
“麻烦外婆了。”叶崇勉强坐起来,他看起来使不上劲,坐起来一点又颓力滑下去一点,尤佳妍只能上手撑了他一把。
碰到他的身体时体温确实有点偏高,可也不能排除是一直严严实实盖着被子的缘故,尤佳妍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叶崇生病这件事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和冷静,即使是送药这样比较暧昧的事也被她做出了一股美.团快送的使命感。
“我提不起劲……”叶崇一手撑在额头上,手掌把眼睛都遮住了,“等我手上有力气了我再喝粥吧。”
尤佳妍烧了壶热水给他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扯过椅子坐在床边思索了下,询问:“来的时候堵车,所以粥可能已经不烫了,等下要是我走了,它凉了你都没办法加热,所以你如果有胃口的话——”
叶崇:“有。”
“哦。”尤佳妍取了个陶瓷杯用热水烫过,然后将粥舀到杯中,这样就可以握住弯柄不烫手。
她搅了搅,解释道:“青菜香菇粥,咸的,我外婆做饭的时候盐放的少,可能会有点淡。”
“没关系,我口味也比较清淡,跟你一样。”叶崇往她这里靠了靠,头颅倚着床背,“喝完我早点吃药,这样能舒服点。”
“嗯。”
尤佳妍舀了一勺递到他面前,叶崇微微低头喝了一口,有气无力地低声感慨自己的食道连着胃终于活过来了。
他喝得很慢,尤佳妍只能配合着他的速度慢慢喂,一杯粥喝了快有四十分钟只喝了一半。她一直在等叶崇那句“吃不下了”,因为他整个人看起来少见的没有往日里的稳健从容,怎么看都病得很重胃口不开的模样。
可他一直不说停。
尤佳妍几乎都想自己尝一口了,外婆今天的粥是煮得这么好喝吗?
空气都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她不免发散了思绪想起自己跟方淮序还有约,早上他只简短地发了句“等我”,后面她也没回复什么,倒是手机没电关机前她还发了个定位给他,原本只是怕他跑空一趟,现在看来……不是现在到底几点了啊?
“你是不是还有事?”叶崇忽然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他伸手过来接杯子,“吃了点我感觉有力气多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哦,哦。”尤佳妍用手肘比了比床头柜上的药,“吃完记得吃药。”
“好。”他见她毫不推脱就将杯子递给了他,显然还挂心着下一场。
是谁跟她有约呢?让她这样心不在焉。
叶崇还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看起来虚乏羸弱,他堪堪握住杯子的弯柄,尤佳妍刚一起身,那杯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她太近的缘故瞬间被她的动作带到,叶崇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似的,手腕一软整杯掀翻在她衣服上。
“啊!”他拘谨极了,连忙转向床头纸巾盒抽纸给她,“对不起,是我没拿稳。”
黏稠厚重的粥顺着衣服往下流,尤佳妍在室内脱了大衣只穿着一件内搭和裤子,上下都遭殃。
“没事没事。”尤佳妍见他病怏怏的,动作还没她自己拿纸快,于是便兜着衣服尽量让粥不要扩大面积,快步绕过床连抽了几张纸把米粒擦掉。
完全擦不干净,黏了吧唧的好不舒服。
“你要不冲个澡?”叶崇看起来无比内疚,“楼下有干洗,极速干洗一小时内就可以拿到了。”
“我——”尤佳妍现在只想知道几点了,不行她就勉强穿着黏糊糊的衣服先回家。
“您好,7763需要一个干洗服务,极速的,麻烦帮我插个队,服务费和小费记我账上就行。”叶崇居然一个电话已经拨出了,速度快到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不。
“都是我没拿稳的缘故。”他挂掉内线电话看向她时还是气息奄奄的,“你去洗个澡吧?衣服他们会来拿的。”
话都到这份上,尤佳妍看到叶崇一副内疚得不行的样子,只能点了点头,她说了句“借用一下浴室,不好意思”就进了浴室。
“对了。”隔着浴室她的声音有些闷,“顺便跟前台说下要个充电宝吧,我手机没电了。”
“好的,你放心。”叶崇将视线转移到床头柜上一直毫无动静的她的手机,习惯性地用食指推了下眼镜才想起自己为了装睡把眼镜取掉了。
他取过尤佳妍买来的药,戴上眼镜仔细看了下服用剂量,然后按医嘱拆了两粒碾碎在纸巾上,倒水,融化,最后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他先是对着浴室气若游丝地道歉:“要不是我的数据线跟你的不匹配,你刚才就能充上电了。”
再是感谢:“谢谢你的药,今天要不是你,我只能自己躺在床上熬过去。”
前台将充电宝送上来了,顺便将尤佳妍需要干洗的衣物都带下去了。
叶崇帮她充上电,听着浴室里的水声,静等了几分钟帮她开了机,果不其然跳出了数条未接来电和信息。
手机有密码,他看不到具体内容,不过看得到名字。
叶崇拔掉充电线,将她的手机重新关机了。
他打算等她洗完澡才开始充电。
他靠着床背借着昏暗的灯光静静地思考,他想起古代神话故事中为了将仙子留下从而藏起她霓裳羽衣的男人。
是不齿的,可是对于律师来说,如何取得证据不重要,他能让证据变得合法有效。
方法或是途径,有用就行。
第64章 扯头花
尤佳妍洗完澡没有衣服穿, 只能退而求其次披了身浴袍,她几次确定腰带系得紧紧的,这才将浴室门打开了一小条缝问叶崇:“我手机有信息吗?”
浴室里雾气蒸腾, 从打开的门缝中飘散溢出, 叶崇的视线随着最高处那缕水雾慢慢上移, 最后摘掉眼镜轻轻放在一边道:“我没有开机,你自己看吗?”
尤佳妍又问:“现在几点了?”
叶崇:“八点多。”
其实快到九点了,不过他这么说也没有问题,不是吗?
“我洗了多久?”
“嗯……具体说不出来,大概半小时?挺快的,你没有洗头发吗?”
“嗯。”
叶崇笑了一下,视线停留在她手机充电时红色的电池图案上, 轻叹道:“这样啊。”
尤佳妍一直站在浴室门口, 与叶崇的床隔了一个转角的视线阻挡, 她迟徊不决了片刻,还是收紧了下衣襟踩着房间内的绒拖鞋往他那里走:“我拿一下手机,你要是困的话先睡吧,等下衣服拿到了我会帮你关上门的。”
叶崇仍然笑得无懈可击:“吃了东西,现在不太困了。”
尤佳妍刚取到自己的手机, 长按开机的当口,门外忽然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服务生亲切道:“叶先生您好, 您的衣服干洗好了, 现在给您送上来了。”
叶崇成熟稳重的微笑有一瞬间的蹇滞,他习惯性地用手指在床面上点了几下, 就像与当事人沟通时“哒哒哒”敲击桌面给人带来类似于审讯的压力。
他敲打了几下后又蓦地顿住,发现自己此刻莫名颠倒了位置, 好像有压力的反而是他。
他胸口郁气横生,有些埋怨这家酒店不仅偏僻,干洗还没事这么快做什么?因为入住房客太少所以没生意吗?
刚才面对着她所以他话语中自然要催促干洗部的速度,可是也不必这么听话。
尤佳妍打开了门,如被解救一般松了口气连连道谢,一只手接过干洗部送上来的衣物,另一只手扶在把手上想要把门带上,往回掩的一瞬间突然横插进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大力按在锁舌上,手背指骨上还湿漉漉的,急遽把住门的时候上面的水被飞速扬甩出来,门像是急刹车一般被死死扣在原地动弹不得,尤佳妍怔然抬头,忽然就哑了声。
方淮序在回到方氏以后少有这样不衫不履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常服,深色衣物被雨水打湿成更深的墨色,贴在他的身体上微微显露出藏在底下紧实流畅的肌理线条,他的头发也被淋湿了,又好像被人不耐烦地往后抓了一把,于是成缕的发丝撑不住雨水的重量,有一滴水珠顺着他的眉骨快速流下,汇聚到下巴后坠坠滴落在走廊里的毯子上,消失不见。
他的视线分量极重地缓缓从包装好的干洗袋中,转移到她此刻身上还隐有潮湿热气的一袭浴袍,最后望向她的眼睛。
尤佳妍忽然生出一股微妙的“结婚前最后一个单身夜胡搞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她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方淮序手上轻轻一带,门就被完全打开了。
“佳妍,是谁来了?”叶崇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方淮序的眼皮轻轻地跳了一下。
“几点了?”尤佳妍下意识做出了个看手表的动作,手臂一抬起来宽大的袖口就往下掉,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她想起自己没戴手表又要急忙放回去,方淮序往她身前迈了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动作自然地帮她把袖子捋下来。
他被雨水打湿,一碰到她连指尖都是冰的,似乎觉得不妥,又隔着浴袍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往房间里带,语气温和:“九点十七,我没有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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