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回家照镜子瞧,她的腰间红肿一片,想来今天已经演变成青紫的淤青了,从林美珍的表情里,她判断面积不小。
妈妈将她的毛衣拉下来,进办公室的时候脸黑了一个度。
徐老师的办公室变成衙门,左边是余照和妈妈,右边是手握拐杖的高山海爷爷奶奶,以及他们背后沉默不语的孙子。
“把大家请过来,是因为昨天晚课两个孩子打架的事儿。”
“我一直知道这两个孩子关系不好,但我实在想不到,能到打起来的地步。”徐老师头疼,“你们是新世纪的高中生啊,不是野蛮人,高山海,给我把头抬起来!”
余照侧头一看,高山海依旧是那样,七个不平八个不愤。
“今天家长都在这,咱们就把昨晚的事儿讨论出一个结果来,以后你们要是再因为这事儿起争执,那就别怪我翻脸,谁先说?”
衙门里静得可怕,察觉到徐老师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扫过,余照认为后发制人才能占据优势,因此头也不抬,杜绝跟徐老师对视的可能性。
“高山海,就你吧。”
被点名的发出蚊子般的嗡嗡声。
“大声点!”
“我在写检讨...她骂我...然后..然后我就推了她一下。”
“为什么骂你?具体骂什么了?”
“反正就是些不好听的。”
徐老师一声冷笑:“你也知道害臊啊?不好意思说出来?我问过顾江帆,她说余照说你猥琐,是不是真的?”
“老师,我真不喜欢她,我对她没有意思。”
余照简直想翻白眼。
“没意思之前攥着别人的手不放,没意思天天讨论班里女同学的身材,那你不就是纯猥琐吗?我看骂你骂得轻。”
高山海的爷爷叹了口气,奶奶无声地用手揩眼角。
“你呢?”徐老师转过脸来,满脸想不通,“平时挺冷静理智的孩子,昨晚是怎么了?”
有些事是能说的,有些事是不能说的,难就难在如何在说真话的前提下,掩盖住不想说的部分。
“因为我不想忍了,他总欺负我。”
“昨天看他写检讨,我想起来我跟老师说,他们逃值日的事儿,所以说出来气气他。”
她跟高山海都默契地没有提及盛寻,高山海害怕牵连出更大的事儿,而余照害怕的是,万一说出来,盛寻那个傻子会一声不吭地接受新一轮的报复,稍微想象一点,她都受不了。
徐老师后靠在椅背上,抱住胳膊,余照不敢显露自己心虚,于是定定地注视徐老师的双眼。
“所以打起来就因为这点事儿?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徐老师面色复杂,看向了特意请假来学校的林美珍,“余照妈妈怎么想?”
林美珍一直积攒的怒气开始释放:“我家孩子,从小学到现在,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从来没让老师找过一次家长。”
“电话里听老师说因为打架我都不敢信,这算什么打架?就因为余照还手了,就叫打架?”
“你一个男生下死手把她往墙上掼,现在腰上还青着呢,我看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得亏没磕出个好歹来,不然我跟她爸没法活了,我们家就这一个孩子,平时宝贝得眼珠子似的。”
眼看着她越说越偏了,徐老师开口:“余照妈妈消消气。”
林美珍提一口气:“我今天来了才知道,我家孩子的同桌..怪不正经的,那我觉得余照也没错,平时受多少欺负都没吭声,什么大好人、大善人受欺负也该有个限度。”
“那你看这样,”徐老师十指交叠,“等会儿就让高山海写检讨,在全班面前念,给余照道歉,之后给她换个同桌,行不行?”
余照暗暗戳了一下妈妈的后背。
林美珍叹气里一片哀愁,但余照暗示再加上不想跟徐老师唱反调,于是开口:“行吧。”
说完了就扭过头,看都不看另一边。
“表态吧,高山海。”
“那..那她也打我了,她给了我一巴掌,凭什么她不跟我道歉?”
这一句说出来,除了余照外,整个办公室都如水开般沸腾起来。
爷爷奶奶焦急地希望他少说几句,林美珍后悔草草答应道歉,而徐老师在各方势力争霸里独占鳌头,声音洪亮得堪比开了混响。
“你要是不先上手她会打你吗!要不要脸!你是不是以为你们背地里那点小动作我不知道?”
“跟吕凡混在一起,不三不四的事儿哪件少了你?”徐老师嫌坐着影响发挥,站起来掐腰,“你以为光余照一个人觉得你猥琐?好几个女同学都跟我反应,说你故意拉扯人家的内衣带子。”
“我看你不用念书了,白念!你要是不愿意上学,你现在就走。”徐老师指着办公室的门。
高山海的爷爷奶奶立刻劝着:“徐老师别生气,都是我们没教好。”
“你看看你爷爷奶奶!大冷的天,路那么滑,起早从县里坐客车过来,这么大岁数,因为你脸都丢尽了!谁容易?你还是不是人?”
亲情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高山海的心理防线,他头低得恨不得钻进下一层,用手抹眼泪。
“天天上课也心不在焉的,不知道你一天天想什么,不好好学习净憋着坏,高中了,再不努力以后怎么办哪?你爷爷奶奶什么时候才能盼到你懂事?”
他发出一声啜泣,余照不厚道地觉得像牛叫。
“现在知道哭了?”
徐老师把他们俩撵出办公室,继续跟家长谈心。
两个人泾渭分明,一人占据一块地砖,走廊里阴风阵阵,余照护住肚子,想了想小声开口。
“高山海。”
高山海涕泗横流,用手抹了下嘴,余照有点嫌弃地皱皱眉,继续讲。
“你要是再欺负盛寻,我就告诉徐老师你们把他关在厕所的事儿,到时候你肯定会被再次请家长。”
“嘁。”
“还有你座位里的黄色杂志,”余照补充,“你们逃寝翻墙去网吧,打台球...”
说出来会被徐老师下令“砍头”的事儿桩桩件件,哪件也没冤枉他,高山海气得头疼,连忙心虚地瞧一眼门。
“别废话了。”
“你答不答应?”
“哦~怪不得你突然发疯呢,原来是因为小白脸。”
余照深吸一口气就要去敲门,高山海的身体动作倒是很诚实,他双手举起,不耐烦地讲:“知道了。”
“我告诉你,以后吕凡欺负盛寻你要是拦不住,我也算在你头上,你那点事儿我全知道。”
“你怎么那么磨叽。”高山海咬牙切齿。
林美珍再出来,伸手搓搓余照的毛衣。
“这么冷别在这站着了,你们老师说让你直接回教室。”
“那我走啦。”
注意到妈妈将高山海从头看到脚似乎想记住他的模样,余照就忍不住想笑。
第一节 课英语,徐老师是自己回来的,看样子是把高山海留在办公室写检讨了。
“拿出纸来。”
她跟顾江帆友谊进化的最大功臣就是听写单词,那时徐老师说每个人拿出一张纸来,单独用一张太过浪费,余照将自己那张对半一折,分给了不舍得撕漂亮本子的顾江帆。
今天轮到了顾江帆分一半给她。
“最后一排把纸收上来。”
徐老师将三摞收上来的纸交叉,打乱顺序,分给三个收纸条的人,嘱咐他们再发下去,这样就等于是互相批阅其它同学的卷子,当场可以得出结果。
发纸条的齐士刚放在余照桌子上,她就知道分给她的那张是谁的,全班除了盛寻,没人会用又薄又滑的淡黄纸张,这东西不像是写字的,倒更像是卷烟用的。
盛寻这......五十个单词,放眼望去不是空着就是写错。
看得出来他确实尽力想写,拆飞机做零件,主打一个拼接技术max,唯一一个写对的还是只要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就能写下来的难易程度的单词。
徐老师将手里的书摊开,朗声念答案:“一个单词2分,最后拿红笔在右上角写一下多少分。”
余照捏着自己的笔,还是决定心存希望好好给盛寻瞧瞧有没有遗漏的明珠,最终遗憾地摇摇头,在他名字旁边龙飞凤舞地写了个2。
“大家统计一下分数。”
她闲得无事,在纸条角落里偷偷给盛寻画了个哭哭脸。
徐老师将再次收回去的纸条拢好。
“顾江帆,”徐老师冷着脸,夹住纸条,“30分,老规矩,错的一百遍。”
顾江帆鹌鹑似的,拿回了自己的那张纸。
“余照,96,你自己看看你错的单词,没长脑子。”
还没走远的顾江帆折回去,替余照把她的那份带了回来。
大部分都念完。
她举起一张纸,低低出声:“盛寻,2分....你也知道自己背得不好啊?还有心情画哭脸呢。”
班里一阵大笑,余照忐忑吸了口冷气,听见徐老师继续说:“这么喜欢画,错的单词两百遍。”
盛寻没有反驳只是莫名其妙地接过了自己的那张纸。
下课铃一响,余照就立刻写纸条给盛寻道歉。
【对不起啊,都怪我手欠,我画的。】
【没事儿。】
【可是一个单词两百遍,你要写49个单词的。(哭哭脸)】
【真的没事儿(微笑脸)你画的很可爱。】
检讨似乎在全班面前念更具有感化效果,高山海憋着气哽咽,中途一度念不下去,班里寂静无声,余照将目光凝在自己的橡皮上,幽幽出神。
徐老师拍拍手:“盛寻,跟高山海换位置。”
余照一颗心跳到嗓子眼,慌乱拉住毛衣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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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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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寻,你的生日是哪天呀?”
盛寻回过头,顾江帆满眼的好奇,而余照正单手拄顾江帆的桌子,手腕凸出纤细的骨头,漫不经心瞧他。
“12月20号。”
得到了答案的顾江帆点点头:“那你是摩羯座哎,余照是室女座,都是土象星座。”
他向来不懂星座这些东西,只是看余照粲然一笑,才隐约觉得土象星座很不错。
“你幼不幼稚。”
余照调笑一句,下半句话是掩住自己的嘴贴近顾江帆说的,察觉到顾江帆听完狐疑地向他的方向动动鼻子,然后摇摇头,盛寻有点难堪地揉搓一下后颈。
跟余照当同桌很难熬。
她好像毛绒绒的,小缕丸子头的碎发在空中凌乱,额头边还有细碎的绒毛,就连睫毛都是浓密如帘,侧脸看,鼻梁高挺下颌尖尖,颜色浅淡的嘴唇在云山蓝的毛衣衬托下,像微微失了水分的石榴粒。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通透闪亮的眼神,每次对视,仿佛一瞬间会被余照望到心底,那些龌龊的想法都无处遁形
好在时间流逝如沙漏里流淌的细沙,中午放学铃一响,他就立刻站起来给余照让位置,看她拿上钱包跟顾江帆手挽手去食堂,才拎起椅背的外套。
隆冬时节,来不及清理的雪会掺杂着灰尘融化成黑冰,光滑如镜,这样的路即使是换完雪地胎的四轮车也难保不打滑,他的自行车只能被安置在楼道里,上下学全靠徒步。
学校每天固定11:30-13:30午休,一来一回就在路上浪费一半时间,为了省点路途,有一段是从小区间穿行的。
他的脚步逐渐犹豫,最终慢慢走向了花坛,拿起尚未结冰的矿泉水瓶,将里面浑浊的水倒进花坛里,空瓶则塞进胳膊弯夹着。
昌平街23号,灰色的墙面遍布填补缝隙的水泥印,让这一幢幢居民楼像是灰色破旧的巨大补丁。
进门时恰巧赶上老旧挂钟铛铛报时,盛立业和牛翠英中午在厂里的食堂吃,现在纺织厂效益不好,就连职工食堂也改为只供应午饭。
果不其然,家里什么现成的饭也没有。
盛寻翻灶台下的菜篮子,随手拿出一颗巴掌大的土豆削皮,说不好是土豆丝还是土豆段,反正一把扔进锅里翻炒,残留水珠遇到热油嘭地炸开,他面不改色抹了下被烫的手。
动作利落刷完锅以后加水,随手扔进去两把挂面,午饭就算糊弄好了。
他捞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在新闻30分的严肃播报里,根本不看碗里的挂面,快速扒拉进嘴,好像都没嚼,根本分不清是吃面还是喝面。
很快碗就空掉。
快步走到阳台深处瞧,这里夏天放他的单人床,冬天他搬到室内暖气旁,这儿就被他放了个编织袋,纸壳和塑料瓶快满了就提出去卖给小区废品收购站的爷爷,爷爷每次都给他凑个整,特别和善。
在学校前的马路等绿灯时,盛寻珍惜摸摸兜里卖废品得来的四块钱,冬季能捡到的废品不多,这也是唯一能给自己攒到零花钱的方式了,根本舍不得花。
至于为什么吃完饭就火急火燎地回学校,他慢慢踱进教室,主要还是因为余照吃完饭会独自在教室午睡。
以前他都是隔着一排座位,偷偷把自己的脸藏在胳膊里佯装睡觉,看她弓着的薄背舒缓起伏,睡得香甜,就觉得很幸福。
只是做了同桌,他又犯了难,余照趴在桌子上,他要是也趴下就距离过近了。
将远离余照的那只胳膊小心拿到桌上来,胳膊肘压在桌面,撑住自己的下巴,用小小的支点来稳自己因为距离过近而狂跳的心脏,他经常会想,除了这无用的心动过速,他还能给余照什么呢?
余照睡意浓稠,披在肩上的外套顺着柔软毛衣滑下来。
盛寻吞咽一下口水,慢吞吞伸手,将为她保暖的外套拉上来盖好。
衣领挡住了她的下巴,只露出温和眉眼,和清透没有血色的脸颊,让她像个柔弱纤细的,夜色里缓慢生长的白色玫瑰。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心头柔软一片,心脏都要化开。
下一秒,余照迷蒙地睁开眼睛,坐直以后拢了拢外套,不复平日里的咬字清晰,反而鼻音浓重。
“几点了?”
“一点零五。”
她犹带着困倦,双臂交叠趴了回去,许是怕他无聊,余照摸索耳机线,将左耳耳机分享给他。
他身体僵硬成一座雕塑,心却是鲜活的,不断催促自己不要冷场,快想想话题,可越着急越没门路,只能暗骂自己是锯嘴的葫芦成精。
跟她说外面很冷?
还是问问中午吃什么了?
到底是余照率先出了声:“你谈没谈过恋爱?”
盛寻望着她无比澄澈的眼睛,不自在地一直摆手:“没有没有...没人会跟我这样的人谈恋爱的。”
她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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