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寻呼吸颤抖着换一口气,脑袋一热:“这歌挺好听的。”
“哼。”余照将兜里的墨蓝色mp3拿出来,显示屏面向他,“2007年的歌,叫寂寞边界。”[1]
“好听。”盛寻因为词穷卡壳,“不过听歌词好像是讲爱人出轨的故事。”
余照歪歪头:“我每次听这首歌,都觉得自己是个感情失意、生活无奈的中年男人,蹲在路灯下抽烟,旁边的音响里放着这首歌,应景。”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盛寻拳头放在唇边抵住笑意,才重新看向余照,想将她的笑脸刻在心里。
窗外天空如洗,窗户以湛蓝的天空为背景,框出一幅如海水般的画。
他鼻端满是余照身上的桂花香味儿,淡雅清幽,引人遐思,自己整个人的皮肤都开始燃起来,仿佛渴求着什么。
这一年,他开始有了变化,心底的某个角落,藏了一颗小小的萌芽。
这桂花香气在他胸腔里经久不散,晚课放学牛翠英跟他说话时,他都心不在焉的,牛翠英在他后背啪地一拍,差点没把盛寻拍到厨房水槽外的玻璃上。
“听见没有?!”
“什么?”
他回过神来,中午剩的土豆丝还没吃完,索性站在厨房台面边,往馒头上夹,直接就着它下饭。
“说你明天中午别忘了买豆腐。”他爸小声提醒他。
牛翠英不高兴:“老的小的,没一个让人开心的。”
牛翠英用手拢头发,她的发丝土黄毛躁,给人感觉不像是人的头发,合该是一只公狮子的鬃毛,捋掉两根就随手扔在地上,头也不回钻回卧室。
他爸盛立业对着镜子拍掉头顶的头皮屑,小声叮嘱:“吃完了快点睡觉,明天别忘了买豆腐,你机灵点,挑个大块的,那上次同样是一块五,楼下那家买的比你买的宽两个手指头。”
盛寻闻言点点头,他上完晚课回家就要十点,父母早就吃完了晚饭准备睡觉,接下来的一切都要小心翼翼。
只是....他回忆起白天余照和顾江帆的窃窃私语,扯着衣领闻闻,不确定地眨眨眼。
家里没有热水器,夏天还好些,冬天想在家洗澡那就遭罪了,室内温度也就十二三,别管热水凉水,冲到身上都浑身发冷。
但他还是咬咬牙往壶里灌水,架在煤气灶上。
走去厕所的一路都脚趾发力,免得踏出声音来,小心将厕所的插销合上,此刻盆里的水微烫,在昏黄的厕所灯下飘着袅袅水雾倒给了他一点温暖的错觉。
害怕水变冷,连忙弯腰手法利落地洗头。
发觉洗发水快没了也一脸无所谓,灌进去一点热水晃晃瓶子,用稀释后的继续洗,暗想自己头发应该修剪了。
随后将盆端到地漏附近放好,咬紧牙关快速拽掉身上的衣服。
打肥皂时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涂抹个遍,生怕自己身上有怪味儿让余照难受,端着盆往自己身上倒最后一波水的时候,他紧闭双眼,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以前。
二十世纪末,清河还是一个具有蓬勃发展力的工业城市,纺织厂办了个职工福利幼儿园,只要是双职工的孩子,都可以免费送到幼儿园里,不花钱就能帮你带一天的孩子,还管一顿午饭,一时之间只要是有孩子的职工都往这里送。
关于幼儿园的记忆实在是不多了,盛寻对开学那天没什么印象,也许是他太小。
他印象深刻的是升进了班以后,那天早晨,炒的白菜菜汤特别鲜美,他就用馒头蘸菜汤吃。
他妈难得给了点好脸色,在饭桌上看到他这样,笑着跟盛立业讲:“这多好养活啊,有点菜汤也吃得美滋滋的。”
他爸如何回复的他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早晨他也很高兴,因为他妈夸他好养活,所以他在父母吃完饭后,把剩下的菜汤都喝进去了。
然后他就在幼儿园里尿裤子了。
同学们都笑他五岁了还尿裤子,说他不知羞,有个小女孩嗓音尖利地说:“盛寻身上总有怪味儿,他不洗澡,不讲卫生。”
“对,不讲卫生!”
然后朋友们都不跟他一起玩了,年轻的老师带着他去找刘园长,要给他爸妈打电话接他回家换衣服。
他就害怕地拖着湿掉的裤子,一步一步跟在老师身后。
大人的步伐总是那么急促,他好像永远也跟不上。
刘园长挂了嫩黄色的电话,让老师先回班级,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蹲在了他眼前。
“走吧,阿姨先带你去洗澡。”
原来洗澡要全都搓搓,园长阿姨用澡巾给他搓泥的时候,他被搓出来的泥球震惊了,被蓬松香软的泡沫包围,他围着浴巾懵懂地坐在小凳子上。
“盛寻,在家里的时候爸爸妈妈不给你洗澡吗?”
刘园长正把他穿的裤子拧干,挂在幼儿园后场地的晾衣架上,香芋紫色的裤子随着夏天的风轻轻摇晃。
“我爸跟我一起洗澡。”
刘园长叹了口气,蹲在他身边,给懵懂的盛寻讲如何打理个人卫生。
那天下午太阳很热,蝉鸣扰人,他却对坐在凳子上等裤子干透的自己印象深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尊心这个东西的存在。
一路走来,自尊心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越来越可有可无了,不管有没有被尊重,他都是这样活的,大家也是这样活的。
这个世界上几十亿人,唯独一个人,他希望永远也别被她看见窘迫,那就是余照。
可惜事与愿违。
很久以后,余照笑着说,他怕在自己面前出糗是来源于男人的自尊心,他捏了捏余照柔软的脸颊,难得挤出酸话。
“因为无爱者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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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传雄《寂寞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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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寻:(捂住脸)为了挽回颜面,特此澄清,不是五岁,实际上是四岁,四岁,四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十五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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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闻不到盛寻身上的香味儿吗?】
【妹啊,我撑着鼻孔闻也没闻到,最多有点肥皂味儿,你到底是能闻见什么香味啊?】
余照纳闷地将纸条撕掉,扔在两张桌子中央挂的垃圾袋里。
切开角的肥皂香味下,还隐着一种被体温蒸融的香气,像初冬的雪,清新又纯净,要不是害怕吓到盛寻,她真的想揪着他领子把脸埋上去闻闻,感觉贴近了会更好闻。
可惜的是,第二天她就因为着凉感冒了。
她死死捂住鼻子,遏制自己想打喷嚏的冲动,憋得鼻腔里泛酸,才勉强放下手,结果温热的手心刚掀起来,冷空气就骤然作祟,毫不留情地阿嚏出声。
余照补救地抽出一张面巾纸,捂住鼻子,痛恨这毁掉自己形象的喷嚏,不敢侧目瞧盛寻什么反应。
这场小小的感冒疾病缠绵,直到期末考试这天都没好。
她揉揉自己早起水肿的眼睛,恰巧看到盛寻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刚路过学校大门,头也不抬。
她干脆就在原地等盛寻走近,憋着坏想吓他,结果她没来得及往前蹦,盛寻就率先抬头,笑弯了眼睛。
什么嘛。
“真讨厌,我想蹦过去吓你来着。”
看到她一脸失望,盛寻好脾气地退后两步:“再来一遍,我不抬头了。”
“那还有什么意思。”
余照将书包带拢一拢,继续往教学楼走,盛寻连忙大步追上,与她并肩前行。
“你在哪个考场?”
“六号,你呢?”
“十九号考场。”
余照皱着眉头算:“那你这是年级第多少名啊?”
盛寻不好意思地回答她,“第557。”
“咱们年级一共就620个人,”
看到盛寻蔫头蔫脑的模样,余照又安慰:“没事儿才高一上半年,接下来寒假你努努力,肯定能把成绩提上去。”
她关注过,相比自己一山高一山低,削峰填谷后的中上水平,盛寻的成绩一眼望去就是一排整齐的矮子,一刀横扫过去,要么无事发生,要么全部人头落地,主打一个公平。
“今天不是考主科吗?”盛寻微微扬起嘴角,“咱们班还有人说,考英语之前要拜你呢,这半年你英语成绩就没下过135分,大家都说能考到三位数就给你烧高香。”
别请神了,她也难熬。
余照用手死死怼住太阳穴,抓紧时间在听力开始前速速过一遍材料,笔尖不停地圈出一个又一个较关键的单词。
感冒确实影响了她的状态,有些头晕脑胀,她估计自己听力部分会丢一个小项的分,随后松弛下来,翻过卷子先做七选五,将比较擅长的先做完,最后才写英语作文。
期末考完,各科老师忙着批卷子,全班同学都放下包袱,无一不盼着即将到来的寒假。
余照瞄一眼讲台上拧着眉头用红笔勾勾画画的徐老师,悄悄偏头问顾江帆:“你什么时候回家?”
“放假了就回去呗。”
“去我家住几天吧?我爸妈白天都去上班,就我一个人在家。”
看顾江帆犹豫,她又补充:“可以在我家一起写作业,趁着过年前先把作业写完多好。”
“也行,我假期只能在家待着,回去就出不来了。”顾江帆想想,“等放学了给我爸妈打电话说一声。”
“你爸妈要是不放心,让我妈跟他们说。”
“嗨,不用。”顾江帆的目光被搬着寒假作业本的几个人吸引,余照回头,几个人陆续将书摆在徐老师手边,徐老师眼皮也不抬,烦躁又嫌弃地画了个叉,看手势接下来应该是画了个鸭蛋。
盛寻回来的时候带了满身的冷气,夹杂着新书刊的油墨味儿。
“盛寻,放假了白天去我家写作业啊,写完了作业一起看书。”
他难为情地摸摸耳后:“就我自己吗?”
顾江帆立刻夸张地清嗓子,指责余照:“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我说怎么突然让我去你家做客呢。”
余照笑闹着给了她一小拳,再次看盛寻。
“行不行啊?痛快一点,还有江帆,咱们三个人。”
头似乎千斤重,盛寻经历了极难抉择才点头:“我没有手机,怎么跟你联系?”
“这还不简单。”余照摸出便签本,边写边叮嘱,“特别好认,楼下有一层水泥台,得上几个台阶才能走到单元门旁边,我家门绿色,旁边墙上有个黄色报箱。”
顾江帆眼睛一亮:“咱们这算不算是学习小组?”
余照将纸条一撕,拍在盛寻桌角,闻言冷笑:“顶多算三个臭皮匠。”
“哎你别扫兴!”顾江帆斟酌起来,下课铃响干扰了她的思路,拧起的眉头直到铃声消尽才舒缓,拍拍自己的心口,“我是双鱼座,水象星座,你们俩都是土象星座。”
“所以呢?”
余照等待着她的下文,盛寻也是满眼的好奇。
“所以,我们的学习小组叫做——水土不服!”
“我都看你们半节课了。”王梓兴冲冲坐在了空位加入话题,“带我一个。”
“我们说寒假去余照家写作业。”
“嚯!”王梓搓搓手,“带我一个,求求你们。”
大家都隐隐看向了余照,毕竟是去她家,还是要经过她的首肯。
“那你这小组名得改了啊,江帆。”余照想想。
“不用啊,王梓不就是不服吗!”
三个人一连串的笑声把王梓看懵了。
“余照,刚才听叔叔阿姨叫你圆圆。”
“嗯,”余照刷着牙嘴边都是小小的泡沫,两个小姑娘亲昵地挤在一起洗漱,她头上的绒毛都被水沾湿,刚刚洗过的脸清秀白净,“我的小名,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好呀,你的小名好可爱啊。”
“我妈和我大姨都是起名奇才,我表哥叫壮壮,又瘦又高的,带个黑框眼镜,一点也不壮。”
顾江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圆圆妹妹也不圆。”
“可不是。”
顾江帆拿余照的粉色毛巾擦完脸,握着自己的牙刷挤牙膏,想起来又凑近余照:“圆圆,我觉得盛寻肯定喜欢你。”
“为什么?”
“看你的眼神呦,啧啧,感觉他心都化开了。”摇头晃脑的,马尾也在她脑后荡漾。
余照不小心喷出一点牙膏沫,连忙手忙脚乱地擦睡衣。
夜晚两个人关了卧室灯,一起躺在余照松软的床上,顾江帆看漆黑的天花板:“圆圆,你知道吗?我现在都没有自己的卧室,所以我好羡慕有自己卧室的女孩。”
“那你在家的时候睡哪儿?”
“我不是一直念能寄宿的学校吗?回家以后就跟我妈一起睡,我爸跟我弟一起睡,反正我也不会在家很久。”
夜逐渐变深,两个人的交谈越来越缓慢,顾江帆翻身抱住余照,长发蹭得她脸颊发痒。
“圆圆,咱们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当然。”
“太感谢了,那我现在亲你一口吧。”
“没有必要,谢谢。”余照笑嘻嘻地将自己的被子拉高挡住脸揶揄,“我这张脸可承受不起班花的吻。”
“水土不服”学习小组开始的第一天,余照早早起了床,对着镜子梳顺头发,端详半天还是偷摸打开了妈妈的化妆品格子,挨个扫视。
顾江帆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你准备化妆啊?”
“就随便看看。”
“你可以稍微涂一点口红,显着气色好。”
看到顾江帆鼓励的眼神,她不再犹豫,旋开口红沾了沾,平日里浅淡的嘴唇立刻有了存在感,莫名带着点肉嘟嘟。
柔韧茂密的黑发今天没扎起,垂顺搭在胸前,薄薄单色卫衣与宽松小碎花睡裤衬得她恬静柔软,导致刚进门的王梓拎着水果好奇看了好几眼。
“你怎么还带水果?”
“我爸妈,听说我去同学家非让我买。”
早在军训闲聊时,王梓就分享过,他父母都是警察,压根没时间照顾他,干脆把他送来住宿,回家也是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特别自在。
同学问:“那怎么跟爸妈说话呢?”
“有事儿发短信啊。”他自然地说,“他们也不是不着家,就是常加班,偶尔回家也能见到。”
“我可坚决不走我爸妈的老路,以后我想去当旅游博主,天天不是看名胜景点就是游山玩水,多自由啊。”
盛寻是最后一个到的,瞧见他迈进门槛,余照连忙将水果一股脑扔到厨房,免得他看到。
准备工作都做好,四个人一人占据方桌的一边,将寒假作业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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