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响起,她将目光凝在指挥的赵佳随着韵律跳舞的指尖上,将自己的歌声融进班级里,很快,一首歌过去,他们在杂乱脚步声里退场。
她就是那时候注意到第三排的铁皮台阶上,有一滴鲜红的血迹。
合唱比赛当场出成绩,徐老师拂拂垂顺的风衣外套,伸手将大波浪捋起搭在背后,昂首挺胸笑容满面地踏上台去领唯二的安慰奖,跟一旁黑着脸的高一七班班主任形成鲜明对比,据说是七班几个刺头就是不穿校服,将七班的成绩也拉下来了。
【盛寻:今天黄矛过生日,晚上跟室友出去吃。】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瞟到徐老师抱臂站在前门,连忙将手机顺势塞进袖口,装作口渴去拿水瓶。
“大家静一下。”
“今天中午,校外的街上有人打群架,你们知不知道?”
看班里的同学纷纷摇头,徐老师紧绷的表情放松一分。
“咱们班没人参与吧?”
“谁参与了就早点来我这自首啊,别等到主任查监控找到你头上,再让我知道。”
余照的目光幽幽挪向同桌,姜远的手背上,手掌与指节间血肉模糊,他似乎曾一拳砸在了粗粝墙面,导致骨节突起处皮肉翻起,鲜血淋漓,留下观之肉疼的伤口。
徐老师踏着高跟鞋离开,大家议论纷纷。
“中午他们打群架的时候我路过,跟丧尸围城似的,最里圈的都被淹没了,还有人当场解皮带抽。”
“哈哈哈用皮带也太搞笑了。”
“打到最后敌我不分,一个高三的摔倒了立刻就被外圈的围住,当场群殴,特别惨。”
“他们打完了地上还有撕开的衣服碎布条,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的。”
“到底因为什么呀?学校贴吧都没刷到原因,全是问的。”
余照挠挠脸颊,对八卦不感兴趣,伸手摸进自己的书包夹层。
对于她来说,学生时代最容易受伤的就是手指,她愿意把被纸划列为疼痛金字塔的顶端,天知道锋利的纸划出来的细细伤口看起来不起眼,怎么会让人体验到那么尖锐的持续疼痛。
所以她书包里常备着创口贴。
姜远对她推过来的绿白相间纸盒意外挑挑眉,饶有趣味地看向余照的脸,问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问题。
“你认识齐秀秀吗?”
“齐秀秀...谁啊?”
姜远听到这牵起嘴角:“没事儿,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余照没接这个话题,只是板着脸劝:“你的手,还是贴贴吧,看着怪吓人的。”
*
放学铃响,余照抻抻酸痛的脖颈,疲惫摸出饭卡揣进校服裤子。
“圆圆,咱们去三楼吃麻辣烫吧,王梓肯定没意见。”
“好呀。”
令她没想到的是,姜远居然说一起去,认识已有一个月,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想加入他们的小团体。
姜远纳闷:“你不吃花生?”
红油汤鲜香热辣,余照鼻尖冒出细汗,抽出纸巾贴贴。
“不加花生是因为..有人过敏,所以我也不吃了。”
她这有人一词说出来,顾江帆和王梓立刻秒懂,对视嘻笑,顾江帆来了兴致:“哎圆圆,刚才我不是在这占座位吗?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余照拧开瓶盖,灌水缓解麻木的嘴唇,没有出声仅仅给了个眼神。
顾江帆喜人的小团脸两眼放光:“我看到,有个男生一直在伸手挡着别人,不让别人挤到他旁边的女生,啧啧。”
姜远闻言头都不抬,挑起粗面,余照看他吃饭的架势分分钟幻视盛寻,那句“慢点吃”在喉间转了几道弯才勉强咽下。
毕竟他们不熟。
没有盛寻的日子过得很快,这些时间对于余照来说,只是不断重复的日常,没有新鲜事,盛寻仿佛成了绳结记事里打结的缘由,没有他在身边,一切都是那么无趣。
绳索上没有值得记录的结。
晚自习时,余照全神贯注,水性笔起飞,终于在第二节 下课铃前写完作业,揉揉细白的手,缓解酸疼筋肉。
回头瞧,顾江帆正聚精会神用笔涂鸦。
余照眯起眼睛,发现江帆是在玩找东西的小游戏,纸上印满密密麻麻的精致图案,旁边一列是任务目标,给每个任务目标分配了不同颜色。
她正细心涂的喇叭是紫色的,牵牛花的颜色。
余照莞尔一笑,正准备开口跟顾江帆要一张,下一秒,整间教室倏忽坠于黑暗,响起一片惊叫。
她没有安全感地贴紧墙壁,将手机攥在手里。
大家纷纷猜测停电的原因,七嘴八舌,天马行空,连外星人出现在地球这种离谱原因都能占得一个席位。
很快,走廊里响起欢呼声,那欢呼声越来越近,值班老师的强光手电筒打进高一五班。
“学校变压器炸了,大家收拾东西各自回家,尤其是走读生,立刻回家!”
这下轮到他们班发出欢呼声。
余照喜气洋洋与顾江帆在教学楼道别,翻开手机看短信,然而今天的盛寻异常安静,她重新去看下午的消息,给室友过生日。
这不对劲。
眼看着公交开过来,余照向后退一步,拨通盛寻的电话。
太阳能路灯照亮小小公交站,将她细瘦的孤单影子映在柏油路面,她拧起眉头,不厌其烦打了三遍,盛寻那边才有人接。
“喂。”是软糯的女孩声音。
余照心脏停跳,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快速讲:“盛寻去厕所啦,你等会再打呀。”
她粗喘着将电话挂掉,神经质地绕着路灯走好几圈,几乎将手机捏碎。
可这不够,不够平息发现他跟女生在一起的愤怒,余照干脆舍弃公交,在夜风里大步走回家,盛寻打回来的时候,她刚愤怒地踢飞一块石子。
接起电话的声音无比低沉:“在哪儿?”
“今天是我室友的生日,就是跟我一起从...”
“我问你在哪儿!”
“生气了?”
余照冷笑一声:“我没有,你别让我再问一遍,你到底在哪儿?”
“吃了饭他们都想来唱歌。”
“他们?不只是你室友吧?”
“还会有几个我室友的朋友。”
余照的脚步停下来,咬牙切齿:“你真行啊,真行。”
愤怒涌上头,她干脆挂断电话,那边立刻拨过来。
“你为什么生气?”
“你还问我?你怎么有脸问我,盛寻,有女生在,一起玩得高兴吗?”
“都是我室友的朋友,我根本就不熟,再说,也没玩啊,他们刚商量等会儿要不要玩小游戏。”
余照张了张嘴。
“我给你预测一下,按照小说里,接下来你们就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你肯定会输掉,说不定有人指定你找异性亲亲抱抱,不然就得罚酒。”
“不会吧?我们买的是饮料。”
她二话不说又把电话挂了,站在原地,越来越委屈。
这次电话打回来她恍若未闻,埋着头往家里走,兜里的电话铃声像是她掉眼泪的背景音乐似的。
离老远就弥漫一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
【盛寻:接电话好不好?】
她吸了下鼻子,狠狠用手蹭脸颊的眼泪。
“别生气,我出来了。”
“我可不敢耽误您精彩夜生活,快回去玩吧,恭喜你,说不定要喜提女朋友了。”
盛寻没接她的酸话:“本来我也不会唱歌,准备坐一会儿就走。”
“关我什么事儿。”
盛寻叹了口气。
“你不也一样吗?有事情不跟我说。”
“我什么事儿没跟你说!”
“姜远,姜远的事儿,你们关系好到一起吃晚饭。”
狡辩,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你别再给我打电话!”
【盛寻:接我电话的人有男朋友,是我下铺,他们两个正计划结婚。】
【盛寻:吃晚饭只有我们寝室的人加下铺的女朋友,没有别人,黄矛确实为了热闹叫了几个人,但都没到呢。】
【盛寻:我刚进包房,提着黄矛的蛋糕,就把手机顺手放在桌面上,上厕所去了。】
正考虑着要不要回复,下一通电话跳进来。
“你没脸没皮?”
“是,我没脸,总不能明知道你生气还不吭声,你这个时间不是该上晚课吗?”
余照翻滚的情绪被这句服软的话平复一点,夜风里缓步前行。
“学校变压器炸了,所以提前放学。”
盛寻闷闷笑一声:“恭喜。”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回寝室的路上,本来我也融入不进去,要不是黄矛过生日,我可能都不会去吃饭。”
余照抿抿唇,不讲话了,他们虽独自前行在不同城市的道路上,但也勉强能算作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吧。
“还生不生气?”
余照秒答:“生气。”
“真错了,明天我就买个挂绳,把手机拴在脖子上。”
“嘁。”余照皱皱鼻子,“你最大的错误是,为什么不能在我生气之前就解释清楚。”
盛寻满含笑意:“你给我机会了吗?”
“给了。”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好,吸取教训,那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说,怎么突然跟姜远关系那么好了?一起吃晚饭。”
“谁知道他抽什么风啊。”
“嗯,以后别跟他一起吃饭。”
“又不是只有我们俩,还有王梓和江帆呢,你问问王梓,我跟他闲聊了吗?”
“我知道,我就是..有点不甘心,以前那个位置都是我的。”
余照鼓鼓脸颊,神神秘秘:“我跟你说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什么?”
“姜远的生日跟你是同一天,1992年12月20号,我那天偶然看到他身份证号了。”
盛寻一声长叹:“我能不能也生气?”
“不行。”
他们同时在电话两端畅快笑起来,盛寻笑够了微微沉吟:“还有你说的那个游戏...我没玩过,但我记住了,以后只跟你玩。”
余照脸颊顿时烧起来。
“胡说八道是要被砍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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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远:盛寻,活着的时候把我当情敌,死了才把我当朋友是吧?
第三十四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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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14日。
对于江淮这个南方城市来说,盛夏已至,荀铮百无聊赖在车窗边沿敲敲细长手指。
燥热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又匆忙赶往被晒蔫的绿叶间安抚,卷着浮灰簌簌落下,使街边大包小裹等公交的男生突兀迷了眼。
荀铮也揉揉眼睛,干脆将下巴搭在副驾驶的车窗往外瞧,距离爸爸说进电子厂谈事儿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等来等去,也没瞧见爸爸走出来的身影。
于是扭头去看驾驶位窗外的公交站,那边热闹一些。
看着看着,他的脊背逐渐挺直,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柔和柳叶眼越睁越大,抖着手摸索到身旁的车门。
简直是...见鬼,艳阳天,他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陌生的自己捞起黑色书包甩到肩上,另一只手提起行李箱,在公交停靠之际急匆匆用胳膊蹭了下脸颊的汗。
“等等....等一下!”
可车流不息,他一时之间竟难以过马路,在两辆私家车中央急得上蹿下跳,不断挥舞的胳膊却没能吸引对面人的视线,眼睁睁瞧着对方带着行李迈上公交。
“上车回家了。”
爸爸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荀铮难掩懊丧,轻轻拍一下自家车前盖。
荀自强在外晒得口干舌燥,打开车载小冰箱,将里面的冰镇矿泉水分给儿子一瓶,才拧开自己的,灌了两口舒适打嗝,看仍怔愣的儿子微笑。
“胡经理还问呢,怎么没把你带去,说他们那有个跟你长得特别像的男生,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不过挺可惜的,那男生今天辞职回老家了。”
荀铮连忙将手覆在爸爸温热胳膊上:“爸,你问问胡经理那人的手机号?”
*
“请进,请进。”
牛翠英和盛立业率先走进家门。
王梓爸爸环视这个小小的家:“你们这是一室一厅吗?”
“是,纺织厂的家属楼都这样,面积不大。”
“你们住卧室,那孩子睡哪儿?”
听到问题盛立业局促地搓搓手,牛翠英连忙殷勤笑着讲:“我儿子住阳台。”
“我瞧瞧。”王梓爸爸不由分说地走过去,伸头瞧瞧那张弹簧床,“这阳台有点漏风啊。”
牛翠英找补:“男孩嘛,糙点养着没什么的。”
直到四个人落座,牛翠英才摆出一脸带笑不笑的表情,看对面自称是警察的张、王两人。
“两位是有什么事儿需要我们配合?”
“我们来了解一下你家孩子的情况。”
“哦盛寻啊。”牛翠英一拍大腿,“巧了不是,盛寻去江淮打工了,不在家呀。”
张警官翻开自己的黑色皮面本子:“他不在家也不影响,有你们就行。”
夫妻俩对视一眼,盛立业畏畏缩缩出声:“盛寻犯事儿了?”
张警官抬起手腕看看表,眼皮都不抬:“别多想,就是普通走访,先说说盛寻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提起这话题,盛立业眼观鼻鼻观心,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如同听不见问题,王梓爸爸瞧瞧他膝盖上颤动的手指,神情怪异地推了下厚重眼镜,看出声的牛翠英。
“92年冬天。”
“具体日期。”
“12月20号。”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笔尖滑过纸张的唰唰声。
“在哪家医院出生的?医院叫什么名字?”
牛翠英憨笑起来:“嗨,那时候穷人哪有去医院生孩子的?在我娘家生的,当时我姥还活着呢,我妈跟我姥接生的。”
王梓爸爸接着问:“什么时候给他上的户口。”
牛翠英眼珠子一转:“哎呀,这真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是96年吧,以前我们也不懂啊,寻思这户口啥时候上都一样嘛。”
“等盛寻要上幼儿园,跟我们要户口本我们俩才着急,想起来去上户口,差点没赶上那一届,那年纺织厂挣大钱了,开的幼儿园,啥都免费....”
“不用说多余的啊。”姓张的警察眯起眼睛,“我念一遍,盛寻是1992年12月20号出生,你自己在娘家生的,96年上的户口,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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