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怪就怪你们两个,简直是胡闹!哪有这么溺爱的?还能任由孩子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就老老实实在江淮待着,省得那人贩子又想报复。”
谢淑梅叹气:“我们没想到她丧心病狂到这个程度。”
“下次再碰到这事,可不敢再去冒险,听到吗?”奶奶握他的手,语重心长。
可他的心却被无数丝线包裹住,细细密密地割着他的肉。
不去冒险?可这危险却是源于自己,对于余照来说,对于她家来说,这就是飞来横祸,他难以想象这样的伤口出现在余照身上,那他没法原谅自己,更可怕的是,余照极有可能消失在那场大火里。
他的满腔愤恨无处可泄,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这个倒霉鬼,想到这,他没什么表情地别过头,淡淡说:“等伤好了,我想回去一趟。”
“还去???”
饭桌炸开了锅,爸爸和爷爷奶奶轮番讨伐他,荀铮不吭声,只有妈妈态度不明的两头劝,可不解决这事儿,他睡不着。
“你可别傻了呀,本来就够呆了。”
怎么骂人也这么可爱,初识余照的人一定会认为她说话冷硬,可冷硬的话语下,暗藏的心思却无比柔软,她只是有点口不对心的小小傲娇。
“我有好多的话想跟你说,好多好多,但是我又想,我不说你也能明白,对吧?”
手机里余照的声线清脆,他苦涩地对着空气轻声回答:“可我笨,你不跟我说我就不懂。”
不只是他们的关系,录音进度条也走到尽头,他再次点开播放,反复去听余照的声音。
*
黄矛扒拉两下头发,在树影幢幢里蹲下身,耐心将猫粮往不锈钢小碗里倒,瞄到远处有个小白影一晃,他笑起来,将碗放在树根下面,自己退后些。
“快来吃吧,看你吃完我好走了。”
白影矫健地窜出来,叼起碗就跑,掌握不好平衡路上洒出来好多猫粮,钻进灌木后,七拐八拐跳进裸|露的废弃排水管里。
“警惕心还挺高。”
黄矛笑着搓搓手,看执拗站在自己身后的光头。
“兄弟,你别劝我了,我是真的不准备再做生意,确实我也不合适。”
光头的呼吸立刻粗重几分:“当初咱们怎么说的?是不是说不能遇到点事儿就放弃?你可倒好,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甩手了,你逗我玩哪?”
“我是真觉得咱们俩都不适合做生意,也不能一条路走到黑。”
光头气到疯狂,直用手拍自己的头顶。
“我算是看明白了,就那天,盛寻找完你你就说不跟我合伙了,是不是他说我什么了?”
黄矛惊奇:“他说你干嘛?”
“他可没说你,他是去帮我交罚款的,我最近干一阵中介,还真挺喜欢,没看明天就除夕我都不回家吗?可忙了。”
“哦,忙..忙到晚上,饭都不吃也得上赶着替人家喂猫来,一天两顿不带缺的。”
这话酸味过重,黄矛有点不耐烦:“你别说没用的,这是他有事儿自己不能来,让我帮忙的。”
“嘁,不就是有几个钱吗?我呸!”光头往地上吐唾沫,“有钱了不起啊?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天租房,他爸都不带正眼瞧咱们的!盛寻能瞧得起我就怪了。”
黄矛抱住胳膊:“我有点听不下去了。”
“怎么,你嫌难听,还有更难听的呢!”光头瞪大眼睛,“别人挑拨几句你就跟我散伙,不就是有钱吗?有几个臭钱你就上赶着给人家当狗,你当吧,老子不稀罕!”
他一边念叨着“我不信没你我还不行了”的气话,大步往外走,黄矛喊好几声也没停住他的脚步。
灌木丛里一双闪亮的小猫眼向他发射光波,他无奈地摊手。
“你说他是不是仇富,你爹哪儿瞧不起他了?”
白猫在树丛里钻来钻去,换个离他远点的位置将空碗甩出来,砸在地上哐啷一声,黄矛忍俊不禁。
“忘了,咱家少爷还得喝水,我这就给你倒啊...你别费劲往窝里叼了,我这就走,叫你媳妇儿出来喝吧。”
可惜猫听不懂人话,白猫尾巴甩一甩,夹着嗓子喵一声催促他快点倒水。
黄矛拧上瓶盖,自言自语:“我没觉得我在当狗啊?”
*
除夕夜,光远寺内的钟声空泛,不绝于耳。
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魁梧身影鬼鬼祟祟跨进灌木丛,攥紧手里的木棍子,眼睛四处搜寻。
很快,他就注意到废弃的排水管,这管道一头斜扎进地面,外面一小截露在外,走近了还能听到小猫的细细叫声。
他转头瞧一圈,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放下心来,光远寺的后门远在路对面,此处被高壮的树和灌木丛遮挡住,很是隐蔽。
随着他脚下枯枝轻响,管道里窜出一只白影,浑身的毛都炸起,朝他哈气,背紧紧弓着,尖爪都伸出来,扎进松软泥土。
他嗤笑一声:“小玩意儿,看你就来气。”
木棍携着罡风砸下去,白影灵巧地躲开,在他的手背凌厉挠出三道血痕,立刻往外渗血珠,他怒极狂骂。
“我扒了你的皮!”
猫的警告叫声越来越尖利,窜来窜去就是不让开水管的洞口,他干脆不理白猫,打开手电往水管里面照。
“呦,原来这么多呢?”
橘猫的瞳仁竖成一条缝,几只小猫在妈妈身边眼睛都没睁开,哼哼唧唧像小老鼠似的,丝毫察觉不到危机即将来临。
橘猫的嗓子里发出威胁低吼。
“铛——”
光远寺的钟声空灵,涤荡农历一年中最后的夜晚。
父母和祖辈都已经去祈福,盛寻和哥哥默契延缓步速,落在后面。
“你真要回去啊?”
“嗯。”
荀铮踌躇,小心翼翼瞧他脸色:“但是我听妈说,余照家都搬走了...你还去干什么?”
“我还有事情没做。”
“什么呀?”
盛寻久久不说话,荀铮心里发毛:“不能跟我说吗?”
看他没有开口的打算,荀铮只能从兜里掏出猫粮和水,叮嘱道:“我昨天跟黄矛说了,今晚不用他来喂,你自己来。”
“我还没见到小橘的五只小猫长什么样呢。”
平时听见他呼唤很快就会跑出来的小白,今晚久久没见。
“早晨黄矛喂的时候它在吗?”
“要是不在,黄矛肯定会跟咱们讲的吧。”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灌木丛实在跨不过去,荀铮见状安抚地拍拍他胳膊。
“你在这等我,我去里面瞧瞧。”
沙沙的脚步声后,一束光线穿透黑夜,荀铮直起腰,无言与他对视,夜风拂过,盛寻的心瞬间冻结一片。
“它们死了。”
盛寻不敢确信地张开嘴,又徒劳合上,咬着牙搬动酸痛的身体迈过灌木丛,弯腰太痛,他干脆跪伏在管口,努力低头往里看,扑面而来的浓郁腥味。
他的两个小猫友一动不动躺在管道里。
小白在靠外的位置,鲜血淋漓,两颗牙若即若离地留在牙床,嘴边白毛迸溅到血迹,是争斗到最后一秒的模样,它斜斜躺着,似乎是被扔进来的。
他抖着手将小白抱出来,曾经鲜活可爱的小生命,如今在他的手心里,死状凄惨。
要去抱小橘的时候,生命力流逝到最末端的橘猫发出微弱的吼叫,盛寻鼻子一酸,连忙扭身跟荀铮讲:“小橘还有救。”
“是我。”
棕色猫眼只有瞳仁移位置,它盯着盛寻许久,没有一点反应。
它的爪子在身前扭曲地翻折,是被活活砸断的。盛寻干脆整个上半身都钻进去,安慰它:“别怕,咱们看过大夫就好了,他们会把你治好的.....”
“喵。”
烛火跳动得微弱。
盛寻不敢使一点力气,柔声:“不怕啊,我抱你出去。”
他不知道猫有没有回光返照,小橘费力地用折断的爪子往里爬,中途因为疼而趔趄,脸着地趴着,呼哧呼哧喘气。
盛寻出声示意荀铮的手电筒再往里照照。
随着光延伸进深处,里面几只幼崽团在一起,有的爪子直直伸着,显然是僵硬了许久,他动容瞧着,幼崽身下的小毯子还是自己拿过来那条,给它们避寒用的。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几只人畜无害的猫都不放过,明明再过几天,对它们来说难熬的寒冬就过去了。
小橘的脑袋拱一拱,埋头伸下去,再次费力往外爬,嘴边叼着一个小老鼠似的,绒毛都还黏糊糊贴在皮肤上的小猫。
盛寻连忙膝行一步,用胳膊肘撑住自己,摊手去接。
“还有吗?还有活着的吗?”
小橘急促地伸着舌头哈气,在仅有一束光线与灰尘共舞的管道里,它缓慢用头挨着盛寻手心里的小奶猫蹭了蹭。
似乎是说,交给你了。
随后,它抬起圆眼睛,看了眼前的人类最后一眼,将脸埋在他温热的手心彻底不动了。这个人类在寒夜里给过它温暖和饱腹,也给了它灵魂栖息的归处。
盛寻的嘴里泛起铁锈味。
他跪在地上,用不锈钢小碗做工具,挖出深坑。
“下辈子你们俩就该当人了吧?做人的话来见见我吧,和我说说话,我总是听不懂你们俩说什么。”
他伸手掌去摁,夯实泥土,想了想,又声线颤抖:“当人也不好,有太多求不得的事儿,欲壑难平,遭罪。”
“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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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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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将小小猫拢在手心里护着。
盛寻左瞧右瞧,只能拿个空盆往里面扔衣服给他做窝,随后蹲在旁边细细端详,小猫的爪子细到让他联想起枯枝,粉色肉垫如同结出来的果子。
还没睁眼,绒毛隐隐约约,颜色像是橘掺白,在柔软布料里到处嗅,颤颤巍巍寻找妈妈。
它的后脖上还有小橘嘴里的血,盛寻心疼地拿纸巾去擦,呼吸不匀,两只大猫,五只小猫,仅仅活下来他眼前的这一小团。
将手伸过去给小猫,它立刻找到避风港,蜷缩着靠近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张嘴开啃,它还不会收爪,尖尖锋利的指甲抓得盛寻手指有点痛。
将衣服拉起一点暂时盖住给它安全感,盛寻小声说:“等等我,我给你找东西喝。”
2010年,除夕夜,烟花次第绽放在夜幕中,渲染新年的喜庆氛围。
一楼厨房飘着油香,奶奶和妈妈一人一边大展身手,荀自强戴着围裙打下手,边剥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瞄春晚,而爷爷正在沙发上对着电视节目打盹。
他一出现,几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他的下文,厨房里只剩油锅冒出的滋滋声。
盛寻搓搓手:“我捡了一只猫,估计刚出生没几天。”
气氛瞬间又活起来,奶奶将火转小,低声嘀咕野猫有跳蚤。
“没有,它很干净。”
“它的爸爸妈妈死了,不把它带回来的话,它活不了。”
奶奶慢条斯理倒几滴生抽,隔几秒又讲:“那找人看看谁喜欢养猫送给他吧,上高中哪有时间养猫。”
事关学习,荀自强也持相同意见。
“就是,你现在这成绩,可不能再花心思养猫,明天我问问哪个朋友想养。”
盛寻只能求助地看向谢淑梅,发现妈妈只是举着锅铲看着,没有发表意见,显然是陷入抉择。
“我想先自己养一段时间,如果我实在养不好....”
“唉。”奶奶示意爸爸给她一个盘子,“现在是什么都不听啊。”
关于他坚持身体恢复还想回去的事,简直就是炸药桶的引线,只要提起,家里就会吵得不可开交,纷纷劝他打消想法,但他只是执拗摇头。
“今天太晚了,外面都因为假期关门,明天睡醒我就去给你买羊奶粉喝,现在你将就点吧。”他用勺子舀起舒化奶吹一吹,放在小猫的嘴边,看它咕叽咕叽喝,又自言自语,“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起名字,是眼前的小生命与他之间羁绊的开始。
他神色复杂地把小猫翻过来瞧瞧肚皮:“你应该是小男孩。”
“圆圆爱吃草莓和樱桃,你想叫草莓还是叫樱桃?”他的眼底氤氲水汽,“我帮你决定,叫草莓吧,跟我的姓一样都是草字头,好不好?”
夜里,手机到达设置好的时间,嗡嗡震动起来。
漆黑卧室里屏幕的光照亮一小块枕头,盛寻脸侧压在枕头上,困倦地咽了咽口水,动作缓慢,眼睛半睁着爬下床,随手摁开了台灯。
草莓根本没有睡觉,在里面爬来爬去,一声不吭。
他哑着嗓子感慨:“你怎么不睡觉?”
小小的猫眼睛都没睁开,听到他的声音扭头用鼻子嗅,随后翻山越岭往他的方向爬,颤颤巍巍的。
“该喝奶了,你是不是又饿了?”他打哈欠,“你叫两声我就醒了啊,我看网上说,小猫两个小时就喝一次奶呢,还得帮你上厕所。”
他蔫巴巴将湿巾扔进垃圾桶,捻起自己的袖子:“看看,我是不是该找你家长赔啊?”
盛寻将盆搬到自己床边,合上眼睛,卧室的灯一关,里面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草莓又开始在里面爬来爬去。
窗外的烟花绽开,绚丽过后骤然消散,照亮一瞬卧室,盛寻干脆整个人挪到床边跟它讲话。
“你是不是害怕?害怕怎么不叫啊?”
说完他后知后觉,正是因为草莓不爱叫,所以才成了唯一一只活下来的小猫,他嗓子痛,伸出手摸摸它尚未铺满的绒毛,将手掌摊开。
“别怕,贴着我的手睡吧。”
草莓察觉到人类的体温,立刻将大半个身体都拱到他的手掌里,圆肚子一鼓一鼓睡着,盛寻感受着手心里微微的痒,叹了口气。
一整晚都维持着趴在床边,胳膊向下垂着的姿势,第二天醒过来肩膀酸痛得要命。
随着他背上的伤口好转,家里人生怕他又偷偷跑出去,甚至到了要没收所有零花钱和银行卡的地步。
餐桌上除了哥哥,所有人都在注视他,那些目光如此坚定,每一个都在说,我们是为你好。
他握紧钱包,独自一人站在边缘,如同站在家人的对立面。
荀自强补充:“不只是你,铮铮的钱也都交上来,你别想着跟哥哥借钱。”
盛寻心一横,打开钱包将银行卡抽出来,又捏住全部的纸币轻轻盖住卡。
“几十块就留着吧。”谢淑梅出声。
他没再看钱一眼,微微摇头:“不用,我没有花钱的地方。”
他理解家人,盛寻缓步上楼,他们想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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