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想起要避嫌吗?”
秦墨低头漫不经心玩转着茶杯。
那茶杯在他手中,十分灵活转动着,与木质茶盘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些悦耳,周梦岑也听得入神。
下一秒,指骨分明的长指按停,他才抬眸看她,嘴角噙着几分笑意。
“刚邀请男人进屋的时候,你那些冷静理智都去哪儿了?”
周梦岑:“……”
这辈子没有这么无语过。
“秦先生……”她憋着一口气。
“记得反锁好门,”秦墨却抬了抬下巴,而后单手撑着,对她无语的表情,更加起了逗弄的心思,笑着说道:“我怕万一,辜负了周总对我的信任……就不好收场了!”
“啪!”
是茶杯碰撞茶盘的声响。
尚有余温的茶汤溅到虎口。
如果不是与生俱来的礼貌与品性,这杯茶恐怕会直接泼他脸上。
他怎么可以这样……
周梦岑有些气急,却又说不出难听的话来,盯着他看了半晌,却终究是没有开口说话,冷冷起身,一言不发往电梯口走去。
秦墨看着她清瘦的背影,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哒哒响,想来被他气得不轻。
他勾唇轻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掌中转了一圈,而后一口饮尽,任由那微涩转变为甘甜,荡气回肠。
的确是难得一遇的好茶。
所以,
周梦岑。
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承认,心里始终有我?
第29章 顶峰
这一夜, 果真如预料中那样,即便没有那一盏茶,周梦岑也失眠到后半夜, 才缓缓入睡。
乡间的清晨总是那般静谧的,只可惜她睡眠太浅, 六点的生物钟准时醒来。
刚睁开眼, 便隐约听到庭院传来东婶爽朗的笑声。
昨晚的记忆忽然涌至心头,周梦岑瞬间想起什么, 披了件外套下床, 急急走到阳台,小小拉开厚重的窗帘,偷偷瞥了庭院一眼。
只见庭院里, 秦墨和东婶、东叔三人正围在一辆自行车,也不知在聊着什么,看起来一片融洽和谐。
周梦岑怔了两秒。
真是奇怪。
印象中秦墨并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从前的校友曾评价他和她两人, 说她清冷不近人却礼貌周全, 而他高冷疏离好似目中无人。
但如今的秦墨好像有了很大的改变,他跟符姨、秋阿奶、东婶和东叔,都能相谈甚欢, 仿佛变得人见人欢喜的那种男人。
这种感觉真的很诡异。
等周梦岑洗漱好下来, 秦墨正倚在一辆自行车旁,右手插在西装裤带里,听东叔说着什么。
东叔普通话不是很标准, 多少带了些口音, 所以秦墨听得很是认真,直到周梦岑轻咳一声, 他才回头看向她,微微一笑。
“早啊。”
“早……”周梦岑总感觉他哪里有些怪。
东阿婶开口:“小梦小姐,你醒啦!那我去做早餐!秦先生刚从镇上过来,说你们约好了要去青禾山看梭椤树。”
从镇上过来?
看梭椤树?
周梦岑眼色疑惑,瞥了秦墨一眼,心中有些纳闷,却镇定自若配合才点头:“……好。”
“我去打下手。”东叔跟着自家老婆进了厨房。
“你昨晚没在客房睡?”直到身边再无旁人,周梦岑才问起这事。
秦墨推着自行车,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落:“待到早上五点,去车里睡了,大黄蜂可以作证。”
周梦岑下意识看向在前面撒欢的大黄蜂。
好家伙,早上竟然一点声响都没有。
想了想,她又解释:“其实没必要。”
周宅远离古镇游人中心,附近除了东阿婶家的小别墅,再没有别人,自然也不会被有心人看到。
“那自行车呢?”她抬着下巴指了指他身旁的小车子。
秦墨笑:“东叔说,骑自行车去,方能一睹青禾山的优美风景。”
周梦岑想说一句,您可真闲。
用完早餐过后,在东婶的目送中,两人一车一狗,往青禾山方向走去。
周宅侧边有一条小路,是当年周梦岑父亲请人修的,可以骑车进山,直通梭椤树景观点。
好在今天周梦岑一身休闲的套装,也适合徒步爬山,只不过一如既往的黑色简约。
秦墨看了一眼她脚上的矮高跟皮鞋,问要不要上车。
周梦岑摇了摇头,总觉得跟他相处这一天一夜已十分不妥,再坐他的车,会更良心不安。
“听说这条路挺远的,周总还想留我吃中饭的话,也不是不行,”秦墨停下,作势要拿出手机打电话,“我让郑斐晚点过来……”
“我中午有个会议。”周梦岑无奈出声,走到自行车后座,犹豫了两秒,温馨提醒一句,“你骑慢一点儿。”
秦墨得逞一笑,收了手机,身子前倾,懒懒倚在车头,回头笑她:“又不是第一次载你,怕什么?”
周梦岑抿唇,有些视死如归侧坐了上去。
好在这个时间点,没有人会赶来看一棵还没开花的老树,所以路上也没有碰到别人,只闻山中翠鸟啼鸣、鸟语花香,满满的负氧离子,清新怡人,身心舒缓。
虽然是小路,但修得平整,如公园里的林荫小路,一点都不颠簸。
不过周梦岑还是下意识扶紧了车后座。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坐过自行车了,最后一次坐,也是他载她。
有一次因为在图书馆自习,有一节专业课差点迟到,他便用自行车载着她一路狂踩,到教学楼下,遇见同班同学,同学打趣两人怎么一同过来,她云淡风轻解释:“路上遇见秦学长,就搭了个顺风车。”
彼时她心中还盘算着,两人恋情越少让人知道越好,这样万一等日后真分手了,也没那么多人打探缘由。
当时她为了上课,没有去看秦墨的脸色,但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好像他后来几天都闷着一张脸,似乎在跟她生气,只是当时她心中记挂着母亲的病情,并没有分更多心思与他,也忘了后来两人是怎样和好的。
只是自那次之后,秦墨再也没载过她。
时隔七年,岁月弄人,她再度坐在他身后,望着那挺括宽肩的背影,与曾经的白衣少年俨然不同。
而她好像也无法控制自己,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怎么想起来看古树了?”
“听说它能许愿,所以想来看看。”
周梦岑气息一凝:“你是来许愿的?”
“嗯。”
“求什么?”
“当然是求心中所想所念,皆能如愿。”
周梦岑联想他即将结婚,想着大概是过来祈求姻缘美满的,便没有说话。
偏秦墨还要回头问她:“周总觉得,这里灵吗?”
周梦岑想说不灵,毕竟她求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失去了母亲。
可这棵树毕竟是青禾古镇的招牌,她作为开发者,怎可在投资人面前砸自己的招牌?
“不知道,我又没有求过姻缘。”
也许这里的神明不管生死,只管姻缘,毕竟每年有那么多人过来还愿。
“滋——”
自行车忽然一个急刹车,车轮在路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空气在这一刻似乎也凝固了,周梦岑身子不受控往前一倾,直直撞到秦墨后背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惯性拉进了他的世界。
男人的后背坚实而温暖,她的脸颊能感受到他西装面料丝滑的纹理,以及一脉一脉传过来的体温,这种亲密的接触让她心跳加速,脸颊滚烫,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她紧张之际,秦墨忽然扭过头,眼里似笑非笑:“周总对我的婚事,好像很关心。”
周梦岑直起身,脸颊离开他的后背,看向另一侧风景。
“秦总想多了。”
“是吗?”
自行车重新启动,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男人轻笑声。
——
二十分钟后,两人抵达终点。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茂密葱郁、笔直参天的树林,遮天蔽日,像是永不见日光的深潭,又仿佛是自然与历史的交汇之地。
而潭水中心,是一棵高大茂密的古树,树干粗.壮堪比麻将桌,枝丫散开形如巨扇,已经开出了绿芽,郁郁葱葱,树干上挂了一块贴牌,介绍着这棵树的千年历史和年龄。
这棵梭椤树正是这片树林的灵魂,它扎根于一口古井旁,与古井相伴相依,共同见证了岁月的流转。
古井井水清澈甘甜,周梦岑年少时就看到本地的小伙伴,过来直接就地捧着井水,大口大口喝,当时她看着那些小屁孩的笑脸,只觉得单车上保温瓶里的水,瞬间就不甜了,后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跟周槐南也偷偷喝了两口,确实甘甜清爽。
不过如今很少有人去喝井里的水了,他们甚至不敢靠近,因为不知井底有多深,所以古井的四周已经长满了青苔。
井边青石铺就,井口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文字,诉说着古井的历史和传说,每当清晨或黄昏,井边的雾气缭绕,仿佛是古井的呼吸,与梭椤树的枝叶相互交织。
在梭椤树的另一侧,有一座古老的小庙宇。
庙宇的屋檐下挂着一串老旧的风铃,每当风吹过,风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是神明的低语。
庙宇内供奉着一位古代的神明,香火鼎盛,许多信徒跋山涉水来到这里,为的就是一睹神明的风采,也为了一饮古井之水,感受那梭椤树的庇护。
林间小道上,偶尔有几片落叶飘落,宛如树中精灵使者,引领前来许愿的信徒,远处传来鸟儿的歌唱和风吹树动声,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和谐与宁静。
“的确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秦墨抬头,望着那棵挂了红丝绸的树,微风吹起绸带灵动飘舞时,他脑海中忽然就有了一个画面。
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于清晨最宁静的时刻,骑着自行车来到这古树下,她双手合十,虔诚许愿,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时,时间仿佛也在那一刹那停滞。
他偏头看向同样驻足在古树下的周梦岑,经转流年,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女孩,也不再虔诚低头诉颂。
她微仰着下巴,鼻梁如驼峰冷峻,神色深重看着那些红丝绸,眼里有一丝不甘和怀念。
或许那无数根红丝绸中,有一条是她费尽心思系上去的。
她就那样沉默站着,没有同他说什么话,秦墨却觉得,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
“要怎么许愿?”
半晌,他笑着开口,煞有介事问。
周梦岑愣住,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听说,花开的时候再来,最灵。”
但也只是听说。
毕竟她此前年年来此祈福,也曾见过古树开花的光景,愿望也只有那一个,却还是没有实现。
“什么时候花开?”
“难说,我也只见过一次。”
“看来,这个讲究佛缘。”
周梦岑不置可否。
亦或许正如她所猜测,这里的神明,真的只管姻缘,不管生死吧。
时隔多年,她也早已释怀,便莞尔一笑:“也许,虔诚即可。”
秦墨却听了进去,他虔诚低下着头,站在那棵古树前,眉宇间充满了敬畏与专注,仿佛此刻,世上只有他与神明的存在。
当然,还有他所求之人同在。
周梦岑稍稍抬眼看去。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井边的雾气缭绕,一束束光线穿过氤氲雾气,笔直地洒落林间,放入金色丝线散发出光芒,一部分落在他那张俊逸的脸上,像是给五官镶了一层温润如玉的金边,挺直的鼻梁、冷白的手腕,乃至每一根头发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高贵优雅,仿佛一位降临人间的神祇。
他那般虔诚,定能有一份好姻缘的。
那个女孩儿,她虽只见了一眼,但年轻漂亮,阳光又有朝气,是个不错的小姑娘,反正不似她这般性格无趣又心思复杂。
“神明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秦墨睁开眼眸,不期然对上周梦岑的视线时,便见她微笑说道,像是带了某种真诚的祝福。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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