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公主便笑道:“谁会同她一般计较。我只是为我的心,原想着今儿天色好,姊妹们也好出来逛一逛,散淡散淡才好。如今却是叫大家扫兴了。”
众世家贵女中当然也有同周令薇交好的。只是周令薇今日之举着实太过失礼,也叫人没法子替她说话。闻听昭阳公主所言,众人只好笑道:“公主一片好意,我们当然明白。只是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再玩一会子,只怕城门要落锁。不如即刻就回,只叫众姊妹家去后写诗作画,等下一次赏花会上,咱们再品诗也就是了。”
昭阳公主也晓得经过周令薇这一番闹腾,众人必定有些意兴阑珊,与其心不在焉强颜欢笑,莫不如就此散了倒好。
于是便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既这么着,那咱们便回罢。”
话音既落,众人纷纷附议。
一场踏青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保恩侯家的莫青瑛却不忘挽着霍青毓的胳膊道谢,口内亲亲热热的说道:“若不是姑娘仗义出手,我今儿还不知怎么样的。改日我下帖子请姑娘过府小叙,姑娘一定赏脸才是。”
说罢,又向胡菁瑜笑道:“你也来。”
正说话时,各家女婢早已收拾妥当,众人各自家去,霍青毓一行人回到了梁国公府,梁国公府各房长辈倒还诧异,怎么出去踏青这么一会子就回来了?待听得周令薇一番狂言,个个气的拍桌子捶椅子,恨不得立刻找上周家门去讨个公道。
最后还是霍青毓亲自出面把事情压了下来。
“我又没吃亏,反倒是周令薇自己闹了个灰头土脸。想来短时间内,她也不好意思再出门交际。咱们若是再登门问罪,看在旁人眼中,岂不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再说了,咱们霍家子孙,即便是在外头受了些委屈,也该自己想法子把场子找回来,无论什么时候都指望着长辈出面撑腰,岂是英雄豪杰的作为?难道说将来战场厮杀,受了敌人的算计,也要回家哭闹着找爹娘做主不成?倘若传出去了,只会叫满京城的人笑话咱们梁国公府的子孙不成器。”
好说歹说,众人这才悻悻地罢了。
至晚爷儿们归家,各房女眷们仍旧愤愤不平地将此事叨叨出来。霍家素来护短,自家闺女被人如此辱骂,霍家男人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即便盘算着如何在朝上把面子找回来——他们总不好去为难周家小姑娘,只好想法子为难她爹了。
然而还没等霍家男人出手,一封户部给事中胡永章弹劾礼部右侍郎张敬之私漏试题给春闱举子的奏折却引得朝野上下为之震荡。
圣人龙颜大怒,立即下旨命刑部严查彻查,并且封五皇子为钦差,全权督办此事。
消息传到后宅,霍青毓立刻知道,永寿九年的春闱科举舞弊案已然爆发。
上辈子,原本泯然于众人的五皇子就是在这一次风波中脱颖而出,因办事果毅性情沉稳进入永寿帝和文武百官的视线。
第三十四章
科举入仕,原本是寒门庶子能够入朝为官一展抱负的唯一手段。现如今却有官员弹劾科举舞弊,科考不公。一时间,燕京城内街头巷尾都能听到有人谈论春闱舞弊案。甚至还有本届的落榜举子集合起来到贡院门前静坐,整个京城顿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恨不得草木皆兵。
霍青毓在书房临摹大字的时候,胡菁瑜就坐在旁边叽叽喳喳。她同昭阳公主交好,昭阳公主又是五皇子的亲妹妹,自然会关心哥哥的差事办得怎么样。
只是不知道胡菁瑜这会子这么关切五皇子的差事,到底是为了昭阳公主,还是为了五皇子。
胡菁瑜歪着头打量着心不在焉地霍青毓,忍不住伸手敲了敲桌案问道:“姐姐想什么呢?”
霍青毓回过神来,忍不住拍了拍胡菁瑜的脑袋,心中暗笑。
胡菁瑜被拍的莫名其妙,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说道:“保恩侯家的莫姑娘下了帖子,请我们明日去她们家吃茶,听说保恩侯府的糟鹅掌很好吃,明儿我可要大饱口福了。”
话没说几句,忍不住又转到科举舞弊案上,问霍青毓道:“那么大个案子,五皇子如今左不过十六七岁,之前也不怎么在朝上当差,陛下怎么把这件事情交给五皇子了。万一办不成,岂不是害人害己耽误事儿嘛!”
霍青毓不以为然,随口说道:“圣人下旨人命五皇子为钦差,主要是监察此案。具体的查案办案,自然有刑部官员处置。”
胡菁瑜恍然大悟,旋即笑道:“也是哦。都怪昭阳成天在我面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连我都忍不住担心起来了。等我下次见到她就这么劝她好了。没想到昭阳那样聪明伶俐的人,也会在这种事情上犯傻。”
“……不过话说回来,五皇子是昭阳的亲哥哥,她也是关心则乱嘛!”
霍青毓看着胡菁瑜自顾自的替昭阳公主解释辩白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
然而等到第二天众人到保恩侯家做客的时候,霍青毓才发现胡菁瑜的担心不过是寻常,有几位涉及到春闱一案的礼部官员家的姑娘才是草木皆兵。多事之秋为避人言,竟然连保恩侯府的帖子都推了,只抱病在家。
莫青瑛一面示意丫鬟上茶,一面叹息道:“从前总觉着功勋外戚不如清贵文官风光,武将沙场拼杀,也没有文官容易升官发财,今儿才知道,什么风风光光也不如安安稳稳的好。”
一句话出口,众人纷纷附议。
霍青毓听到大家故作老成的话,忍不住心下暗笑。
莫青瑛却转了话题,向霍青毓询问起许多江南风光来。
霍青毓打发时间一般同众人闲话了一个下午,等再次回到梁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全家人都坐在老太太的房中闲聊。
梁国公便道:“……辽东那边传来捷报,说是胡人寇边,齐国公父子带兵狙敌,缴获兵马粮草无数,甚至连胡人领兵大将都俘虏了。原来这领兵大将还是老单于的大儿子,齐国公命人驰报京城,圣人龙颜大悦,已经准了齐国公父子班师回朝的旨意。只怕再有两三个月的工夫,辽东大军就要进京了。圣人的意思……还想亲自迎出京城三十里外,犒赏三军。”
一句话落,所有人讶然出声。霍老太太啧啧称叹了一会子,忍不住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齐国公府一门将帅,如今齐国公和世子也没有辱没家风。如此一来,到底能冲淡一些姜家兄弟阋墙的丑闻。”
“不光是如此,齐国公父子班师回朝,齐国公一家人也都能团聚了。想来有夫君儿子撑腰,齐国公夫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胡菁瑜开口补充道。
又想到什么似的,皱着鼻子说道:“希望齐国公和世子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不要向齐国公府其他人那么糊涂气人才好。”
“糊涂气人也罢,明白事理也好,都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我只盼着咱们家的青远什么时候也能班师回朝,咱们也阖家团圆一回。馥儿馨儿两个孩子今年都六岁了,合该进学的年纪,我这个当祖母的都还没见过几面。”
霍令馥霍令馨是大哥霍青远的嫡出子女,一对儿龙凤胎。因其父奉旨戍守西北,霍家大嫂不想一家子骨肉分离,便带着一双儿女也远赴西北。如今六年多了,也没回过梁国公府几回。着实叫人惦记。
梁国公夫人一席话叫大家都有些郁郁。
然而霍青毓坐在下首,却是暗暗震惊。只因上辈子并没有齐国公父子剿灭胡人班师回朝这一遭事儿。霍青毓也不知道这辈子如何就改了。更不知道齐国公父子班师回朝一事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那她脑子里那些关于上辈子的事儿,还准不准了?
霍青毓忍不住心烦意乱,当天晚上就有些辗转难眠。
胡菁瑜早留意到霍青毓在吃晚饭时神思恍惚的模样,特地抱着枕头来陪霍青毓聊天。
霍青毓闻言莞尔,不过自己也没心情睡觉,便把床榻分了一半出来。
胡菁瑜笑嘻嘻的爬到床上躺好,歪着身子面对霍青毓,问道:“姐姐有什么为难的,不妨给我说说,兴许我能给姐姐出个主意呢?”
“我只是觉得前路渺茫,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胡菁瑜笑道:“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顺其自然呗,反正担忧了也没办法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既然这样,为什么要为还没发生又不能改变的事情操心?”
霍青毓忍不住看了胡菁瑜一眼:“你还真是心大。”
“是姐姐心事太多了。”胡菁瑜像模像样的开解霍青毓道:“其实我觉着姐姐已经很厉害了,至少比我厉害的多——如果换过来,是我处在姐姐的位置,肯定不能像姐姐这般恣意。所以我最佩服姐姐了。”
霍青毓闻言一愣,旋即任督二脉全通一般的恍然大悟。
是啊,她重活一世,连扬州最艰难的一段时日都熬过来了,怎么如今到了京城,家人也认回来了,日子也安稳了,却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这可不该是自己的做派!
想通了这些琐事,霍青毓顿时精神一振,笑着说道:“你说的很对。人确实没有必要为了没发生的事儿杞人忧天。”
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胡菁瑜看着霍青毓重新恢复了神采奕奕胸有成竹的模样,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嘴角,缩进被子里就要睡觉。
霍青毓反而有闲心跟胡菁瑜聊起别的。
“你明儿要去昭阳公主府上陪公主说话儿吗?”
“……应该会去罢。”胡菁瑜哈气连天的打了个哈欠:“昭阳姐姐为五皇子担忧,最近也没心情办赏花宴了。我跟她这么好,自该去劝劝她才是。”
“我听说这次的春闱舞弊案是户部给事中弹劾礼部右侍郎,认为礼部右侍郎张敬之在主持科考期间,有向春闱举子透露考题。话说回来,张敬之可是本朝有名的大才子,三岁能言七岁能诗,十岁就中了秀才十七岁就中了进士,户部给事中弹劾的那位得了考题的士子,也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大才子……两个大才子私相授受泄露考题,还是户部官员弹劾揭发……我怎么听怎么觉着奇怪。”
胡菁瑜眨了眨眼睛,迟疑问道:“姐姐的意思,是说这里面有猫腻吗?”
“有没有猫腻的,我一介女流之辈,又身处后宅,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霍青毓温言笑道:“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那些文人才子最是清高桀骜,平日里自诩才高八斗,当真会为了一届科举就营私舞弊?”
胡菁瑜忽的坐起来:“姐姐说的很对。看来我明儿真得去昭阳公主府一趟。”
霍青毓但笑不语。
上辈子春闱舞弊案发生的时候,她还远在江南,可是牵扯到其中的却是江南两大才子,因而霍青毓对此事颇有耳闻。
只听说五皇子奉命监察此案,由刑部出面调查。原本都查证了张敬之大人和科考举子清白无误,此事纯属是户部给事中胡永章同张大人有私愤,所以才诬陷于张大人。此案查明后,龙颜大怒,原本下旨令户部给事中胡永章革职查办,怎奈一直旁观的言官御史却在此事群情激奋起来,一致出面为胡永章辩解。再加上许多落地举子也在贡院外面奔走相告,圣人碍于民怨,不得不下旨将张敬之贬谪到外省,又革去了涉案举子的功名,永不录用。本届春闱也重新开考。
消息一经传出,那些御史言官和落地举子当然是感恩戴德,可是张敬之大人和落地的举子却是有冤无处诉。
最终还是五皇子铁面无私,不畏言官民怨,执意要彻查个水落石出,最终不但还了张大人和那江南才子的清白,也使自己铁面皇子的名头远播天下。
却也在无形之中得罪了太子殿下——盖因礼部右侍郎张敬之张大人真正得罪的人原本是太子,那些言官御史之所以竞相弹劾张敬之保胡永章,也都是听从太子的吩咐。
陛下正是深知此事,一方面是忌惮太子在朝中的影响力,一方面也不想为了一介官员伤了父子间的和气,所以才顺水推舟。却没想到遇上五皇子这么个执拗的钦差,非得辩出个清白忠奸。
最后案情倒是水落石出了,却将陛下和太子陷于尴尬境地,又得罪了所有的言官御史,真可谓是使出了全力还不讨好。
唯有张敬之和那江南才子敬佩五皇子的为人,从此甘愿唯五皇子马首是瞻。那落地的江南才子更是投身五皇子府为幕僚,此人虽风光霁月不善谋略,却颇有人脉,有他从中牵线,倒是为五皇子引荐了许多文人谋士。就连朝中许多耿直官员也倾慕五皇子明察秋毫不畏强权,甘愿为其驱策。倒是形成了不党而党的局面。
一时间五皇子府内才俊云集,更为几年后,五皇子下江南查办盐引案奠定了基础。
如今霍青毓借胡菁瑜之口向昭阳公主点出此事,就是想知道如果各家的底牌提前被掀开,五皇子提前知道了此案有太子的手笔的话,还会不会如上辈子一般的铁面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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