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事过后,两淮盐商乃至盐政上的官员,甚至是太子殿下,都对梁国公府心怀芥蒂——没人觉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都认为此事乃梁国公府的态度,只不过经由梁国公府七姑娘的口中说出来罢了。
圣人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梁国公府本是武将出身,然而却官起了两朝盐政上的事务,手伸的这么长,甚至隐隐针对起当朝太子。而梁国公府七姑娘的言论又是由五皇子拟成条陈向陛下进言……
个中深意,对于那些宦海沉浮的老狐狸们来说,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所以便是那些
赞同票盐法的清流一脉士大夫,也非常不耻梁国公府投机取巧的心思。
明明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便在这各方思量权衡利弊之后,弄得梁国公府里外不是人,顿时陷入了挑拨皇子包藏祸心的尴尬境地。
想到这些,霍青毓便有些坐不住。只想着赶快回到梁国公府找那小傻瓜说道说道,可千万别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第四十三章
霍青毓赶回梁国公府的时候,胡菁瑜正在家里张罗着螃蟹宴。正是九月秋里,有底下人孝敬了两篓子大闸蟹,一只都能有盘子大小,端的膏肥肉满。把个胡菁瑜馋的不行。站在大堂里一个劲儿的犯嘀咕:“倘若这会子有辣椒,我就给你们做香辣蟹了。”
可是没有辣椒,总不能把茱萸炸了当辣椒油,上回做凉拌面时胡菁瑜倒是让厨房炸了一瓶子,霍家众人吃着倒不错,唯有胡菁瑜自己个儿嘀嘀咕咕,说是味儿不对。
霍青毓轻笑一声,迈步进了正堂。正在大堂里蹦蹦哒哒彩衣娱亲的胡菁瑜一下子转过头来,笑容粲然的问道:“姐姐又去外头玩,也不带我一个。”
几个小辈的弟妹侄子侄女儿们闻言,也跟着抱怨,只说霍青毓不疼他们,就连霍青霄都凑趣儿的埋怨她是自己个儿吃独食。
霍青毓莞尔一笑,撩着衣摆在一旁坐下来,便将从春娘那儿听来的事情说给大家听。
又是两淮盐政亏空,又是户部二品大员阖家大小被山匪杀害,有心人联系前后两桩事儿,都晓得这里头不寻常。
众人不免大惊失色,唯有霍青霄看了霍青毓一眼,若有所思的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朝廷连徐涣卿被杀的消息都还没收到,霍青毓这头儿竟然连细枝末节都打听清楚了。这份情/报搜集的能力,可不一般,
霍青毓听了这话,便笑道:“……也是春娘她们认得淮南府府尹的姨太太,又知道江南官场盐政里头的猫腻,所以知道的多了些。”
是啊,江南一带盐商富裕,朝廷想要管理盐道,也须得这帮盐商支持。再加上盐商喜好瘦马,或是自己享用或是调/教妥当了送人……这一来二去的,整个江南官场富户豪商的内宅外宅里头可不都是瘦马。据说前些日子有江南的官儿回京叙职,为了讨好太子殿下,还孝敬了几个熟音律会歌舞的美人儿。如今正得宠呢!
说起来,这徐涣卿也是太子的门人,还是太子非常器重的一个门人——如若不然,当初太子也不会举荐徐涣卿赴任两淮盐政。
如今徐涣卿被杀,继任的两淮盐政张明义又爆出盐政亏空近千万两……也不知道太子如何作想。
可不管怎么样,朝廷眼见着又要起波澜了!
思及此处,齐国公不免叹了一声,道:“今年可不是什么好年景啊,二月刚出了春闱舞弊,如今又闹出盐政亏空,桩桩件件都跟太子有牵扯……”
总觉着这背后有一只手,在故意针对太子似的。
梁国公府众爷儿们们相视一眼,很默契的没再多说。
“孤的几位弟弟都长大了。”
人大了,心也大了!
东宫,身着常服的太子殿下瞧着书案上摆着的一封密信,不觉冷笑。
“叫他们给孤查,仔仔细细的查!孤倒要看看,孤的哪个弟弟,这么有本事有胆色。”
连朝廷二品大员都敢杀!
第四十四章
东宫里头,太子一边儿感叹着“总有弟弟想要害孤”,一边儿吩咐下属暗中详查此事。
而在梁国公府内,胡菁瑜则抱着被褥非要跟霍青毓秉烛夜谈。
霍青毓实在磨不过缠人的胡菁瑜,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菁瑜乐颠颠的把自己的铺盖放到霍青毓的床上,兴致勃勃的跟霍青毓讨论起前儿去昭阳公主府赴宴时,偶遇了几位皇子的事儿。
虽然霍青毓三令五申,不许胡菁瑜同皇子公主们相交过密,以免再被人利用着掺和进皇子争储之事。可有些事情你想避开,人家却巴不得凑上来。
好在胡菁瑜只是性子单纯了些,为人还算听话:“我听你的,只跟他们说了些家常没用的事儿,其余的一概不提。可我瞧着他们倒是听的津津有味,昭阳公主还赞我言辞机敏,说话风趣来着。”
霍青毓闭着眼睛听着胡菁瑜的碎碎念,只当是催眠曲儿,没一会子就睡着了。
其后几天,京中看似相安无事,可嗅觉敏锐之人都能感受到这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
果然,在月中的大朝会上,便有江南八百里加急,新任的两淮盐政张明义奏鸣两淮盐政亏空的折子终于到了京城。与此同时,户部二品大员徐涣卿在叙职途中满门被害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一时间朝野震荡,当今龙颜大怒。即刻点了钦差赶赴江南和淮南府彻查此案。
不过令人深思的是,圣上点的钦差竟然是素来与太子“政见不合”的二皇子刘瓒,以及刚刚十五岁,还没出宫开府却已入朝参政的五皇子刘瑜。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朝野上下人心浮动。就连梁国公下朝回来,都忍不住跟老太君念叨了几句“要出事了”。
一时间,京中的各色诗会酒会倒是取消了不少,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热闹的昭阳公主都闭门抱病。这种气氛直到两位皇子启程出了京都能有大半个月,才渐渐好转。
朝廷上的风起云涌,虽然同梁国公府的未来息息相关。可是以霍青毓目前的状况,倒也做不到什么。不过她也从春娘等人带给她的消息中获得了不少灵感,倒是想法子叫杨嬷嬷在各地建了不少的糕点铺子。赚钱倒是其次,主要的还是借机让消息灵通一点。
不过这种事情倒是不好摆在明面上,也因此大家只是悄悄的做,进展倒是更慢了些。好在霍青毓也不指望着一蹴而就立竿见影,也没有跟众人提及她开点心铺子的最终目的,众人见她如此,反以为霍青毓是大家小姐的做派,只为着做点子事情消遣时间,倒是更放宽心了。
如此这般又过了月余,两位皇子钦差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到了地方儿,江南和淮南府的消息也源源不断的传回来——不过无论是盐政亏空还是徐涣卿被杀一案,桩桩件件到最后竟然都与身处东宫的太子殿下不清不楚。
一时间,龙颜更为震怒。甚至不顾太子的颜面,在十月初一的大朝会上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太子厉声训斥,并下旨叫太子禁足东宫面壁思过……
经过这一番折腾,朝中太子党人不得不战战兢兢,畏首畏尾,而支持二皇子的大臣则步步紧逼,一时间弹劾折子漫天乱飞,颇有落井下石之嫌。
牵牵连连一直到了腊月初,京中瑞雪纷纷扬扬之际,一直逗留在江南办案的两位皇子才施施然的动身反京。
而随着两位皇子进京的时日越来越近,朝野上下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颇有种暴雨当前,一触即发的宁静。
第四十五章
临近年下,霍青毓命杨嬷嬷预备了各色鲜果供品香烛纸钱,又对着沈桥的牌位上香祭拜了一回。
对于主子自己个儿祭拜自己个儿的古怪做法,杨嬷嬷等人虽然觉着古怪瘆得慌,却也不敢多言置喙。只妥帖的预备好了各色东西,然后把香堂让出来供霍青毓清静的烧纸钱。
然而霍青毓却不满足于此——她还想给沈桥立个衣冠冢,也好叫人入土为安。
负责张罗这件事儿的自然是每天在外头跑事情的冯老三。他使人寻了风水先生,在京郊东边儿百里开外的一处黄山上寻了个穴,又叫先生给算了个宜破土下葬的日子,才告知霍青毓。霍青毓便将沈桥被拐那天的衣裳包好,安放进刚刚打好的棺材里头,静悄悄的下葬了。
那天是腊月初十,天色阴沉沉的,还一直飘着小青雪儿。霍青毓亲自挖坟落棺材,填土立碑,并没有借用旁人。她如今继承了霍家人的天生神力,做这些事儿倒不觉着费力气。只是在做完了这一应事后,看着石碑上的字迹,不免有些百感交集。
仿佛自己混乱不堪的上辈子,也都跟着沈桥的衣冠一起被葬下去了。
一时间,霍青毓竟有些如释重负。
跟着一齐过来的杨嬷嬷等人方才迎上前来,又是摆香烛供品又是准备烧纸钱。春娘几个小姑娘还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水囊和几块抹布,走上前将石碑擦的干干净净。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掐着一把比黄鹂鸟还嫩的嗓子,叽叽喳喳的说道:“姑娘可别伤心。今后咱们逢年过节都陪着姑娘来,给姑娘上香上供,保佑姑娘长命百岁,一辈子顺风顺水。”
另一位小姑娘也跟着说道:“我尝听人说,有些人家受了别人的恩德,就会给恩人建生祠供奉恩人。姑娘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就给姑娘这就是给姑娘立生碑,也是好兆头。”
唯有冯老三和杨嬷嬷守在一旁缩头缩脑的不敢说话——他可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虐待人的,生怕霍青毓如今翻找后账。
霍青毓微微一笑,顺手揉了揉这些小姑娘的脑袋。当下众人返回京中。冯老三等人回镜花缘歇息休整,霍青毓也返回梁国公府。
府上众人都聚在正厅里头说话,议论着二皇子和五皇子回京后禀报江南盐政之事。
霍青毓因着沈桥一事,颇有些郁郁寡欢,也懒得听这些朝廷大事。神色怏怏的返回屋中,因着尚未到晚饭时分,霍青毓也不好宽衣解带,便卧在美人榻上和衣而睡。迷迷糊糊间,便听到有人叫她。
“霍家姐姐……霍家姐姐……”
霍青毓便问道:“谁?”
“我是沈桥呀……”那声音便在霍青毓耳旁说道。
霍青毓只觉着眼前突然一阵大亮。一个容貌姣好气质温婉但是衣着打扮异常古怪的女孩子突然出现在跟前——她的头发很短,只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发梢才到肩膀,独家更新文在要务尔耳起舞二爸已身上穿着的是短到肩膀的吊带小衣和齐至大腿根部的短裤,材质看上去很柔软,胸前还印着个怪模怪样的小狗图案。
那女孩子见到霍青毓,便似见着亲人一般扑上来,感激涕零的说道:“多谢姑娘为我立了衣冠冢。虽则我如今用不到了,却也感谢姑娘这份心。”
电光火石间,霍青毓猛然回神,一个极不可思议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霍青毓脱口问道:“你是沈桥?”她占了这副身子的沈桥,
沈桥连忙点头,泪眼连连的说道:“姑娘替我受苦了。”她当日落到那般田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念俱灰之下只能选择一头碰死了事。岂料她死了以后却并未魂归地府,而是到了所谓的千年之后,脱身成了一个叫做“胡菁瑜”的姑娘身上。
她虽则死了,却也能感受到她那副身子里住进了一个魂魄,代她吃尽了苦头遭尽了罪。沈桥有心安慰安慰这姑娘,却苦于无法联络,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姑娘被磋磨,最后香消玉殒。
霍青毓听的惊魂未定,忍不住问道:“那你可知,我又如何活过来了?”
沈桥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说了,姑娘可能不信。但我对天发誓,我这些话并没有半句虚言。”
然后沈桥便缓缓解释起来。
她说她跟霍青毓所经历的一切原本该是一部书,身为网络作家的胡菁瑜网上写了一部书,书中的两位女主角霍青毓和沈桥因为一次意外互换了身份。于是父母刚刚亡故便族人卖给拐子的孤女沈桥便成了梁国公府的七姑娘霍青毓,而高高在上的霍青毓则变成了孤女沈桥。
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她触头碰死之后竟然成了胡菁瑜,而胡菁瑜穿到书里头成了梁国公府的七姑娘,霍青毓倒是跟书里说的一样没有变化。
沈桥说道:“我看完了整本书,便整宿整宿的做梦,眼睁睁瞧着姑娘按照那书里写的一步步走到死胡同里,却没有一点法子。我想叫醒姑娘,可不管我怎么叫,姑娘总是听不到我。我还以为姑娘死后,我便再也见不到姑娘了。却没想到今儿晚上做梦,姑娘竟然又活了,还给我立牌位给我出气,如今又给我立了衣冠冢……”
“我也不知怎么着,今儿叫姑娘姑娘竟然听见了。”
沈桥一叠声的说到此处,忍不住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霍青毓:“想是姑娘心疼我,惦着我,真心想着我,如今才能见到我。”
听着沈桥这一番话,已经凌乱到三观崩溃的霍青毓哑口无言的沈桥。
原来她苦苦挣扎一辈子,竟然只是一部书里的角色吗?
那胡菁瑜呢?沈桥说她穿成了胡菁瑜,而胡菁瑜则是这部小说的作者。那胡菁瑜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切?还是说,胡菁瑜明明知道,却仍旧不言不语,眼睁睁瞧着她受罪受磋磨了一辈子,也要占着她的身体享尽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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