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谢韫明白她的意思,声音变得柔和:“下次上战场,我会更小心的。”
朱缨蹙着的眉舒展,什么脾气都没了,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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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乐十三年,南诏进犯川蜀一带,江北军奉旨南下迎战。
此战历时数月,起初南诏兵强力盛,江北军出师不利,调整策略不再与其硬碰硬,改为围困。
南诏地盘小,一心要犯蜀州扩大面积,现在被围得如铁桶一般,国内粮食很快就见了底,军民生存都成了问题。
朱缨带了一队女兵,没有跟随大军部队,而是在南诏周边不断进行骚扰袭击,弄得南诏守军防不胜防,日日风声鹤唳,士气疲靡。最后与江北大军汇合,一鼓作气发动攻势,一路势如破竹,险些攻入南诏王宫。
南诏国主无力抵抗,狼狈出逃,派人与大魏使臣和谈,不仅没能染指川蜀,还将从前占领的大魏国土吐出了一多半。
康乐帝龙心大悦,大行封赏犒劳江北将士,朱缨作为功臣也升了官;谢韫在原职已有几年,吴帅年迈,此次南征实际上是他指挥,赏赐少不了,还破格晋了爵位。
今晚庆功宴,朱缨面上的欣喜不加掩饰,和众将士围成一圈喝酒。
篝火烧的暖,人心也热,几个士兵起哄要划拳,她兴奋想加入,被谢韫拦下。
“别去凑热闹。”谢韫拦住她。
划拳时男兵常常释放天性,口中带脏就罢了,还喜欢讲一些不入流的荤话,别污了她的耳朵。
“什么?”
朱缨正是高兴的时候,也没在意,绕开谢韫径直向人群走去。
后者面色不好,却没再次拦她。
于是谢韫就看着某人在远处人堆里划了一晚上拳。
她越高兴,他就越烦闷,朱缨和男兵挨得那么近,就差勾肩搭背了。
今日他也升了官衔,为何不来找他?
谢韫记得,以前朱缨立功他不在军营,她还会独自散步生闷气。现在他就在她眼前,她却不再找他了。
他一个人喝闷酒,期间有人想来恭贺晋升之喜,硬是被他的冷脸弄得不敢上前。
好容易熬到宴散,谢韫心情才好一点,谁知还没走近,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兵在和朱缨说话,她还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二人向他走来。
朱缨笑得粲然,对谢韫说:“表哥,我与伙伴去后山寻萤火虫,等回来再去找你。”
寻萤火虫?
谢韫目光微厉,向那个男兵看去。此人看起来年纪尚轻,在他看过来时垂下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他忍着心中的不快,对朱缨道:“天色已晚,此时去后山怕是不妥。”
朱缨觉得谢韫莫名其妙,平时她经常拉上他出去,也没见他有什么异议。
“放心,我们先走喽!”
说罢,她不管他说什么,径自拉着同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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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韫回到大帐已大半个时辰了,他拿着书,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朱缨。
那男兵生的还不错,最能骗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糊涂蛋平日里没分寸,若是那人对她动手动脚怎么办?
思及此,谢韫再也坐不住,披上外衫便出帐,去后山寻朱缨去了。
正是仲春时节,白日里春光温暖,到了夜晚还是有几分凉意。
朱缨来时喝了酒,身上出了汗,便未穿外袍,现在来了后山被风一吹,感到有些冷。
她现在也有些后悔,已过戌时的后山上漆黑一片,少有人来。
她与这人在山上走了许久,一只萤火虫也没看见。
也不知道谢韫在干嘛······
她走神走得专注,心思早就不在什么萤火虫上了。
走到一处凉亭时,身侧男兵停下脚步,声音中有忐忑:“公主,我······”
在军营中待久了,已经少有人唤她公主。朱缨思绪被打断,皱起眉:“嗯?”
“你不是说有萤火虫吗,在哪?”
“末将骗了公主,这里没有什么萤火虫。”
俊秀的男兵鼓起勇气,道:“是我有话要与公主说。”
“哈?”朱缨一阵迷惑,意思是这人把她耍了?
她忍着性子:“你想说什么?”
她耐心快用尽了,只想他快些把话说完,她好回去找谢韫。
在朱缨看来,男兵眼神清澈,只是其中含了几分诡异的柔情。
她听见他说:“末将仰慕公主已久,日后公主若是闲来无聊,大可来找我······”
“住口!”
没等朱缨反应,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意,毫不犹豫地将男兵的话语打断。
是谢韫!
朱缨眼前一亮,难掩欢喜。
只是······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第30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4)
谢韫走到二人面前, 先是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朱缨,随后冷眼转向男兵。
他褪了甲胄,但佩剑还未摘,站在男兵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 气势逼人。
男兵无地自容, 忙道了一句“末将告退”, 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只剩下谢韫和朱缨两人。
朱缨看他脸色不对, 试探问道:“等很久了吗?”
“若我说不久,你准备与他相处到何时?”谢韫盯着她。
“我本想着找到萤火虫便回的······”朱缨嘟哝着。
谁知找了这么久,这山上恐怕根本没有萤火虫。
“是吗, 那为何与他在此谈情?”谢韫神色晦暗, 逼问道。
朱缨傻眼了, 谈情?
那人不是想与她交朋友吗?
她不解, 皱眉辩道:“我们正常说话, 如何就是谈情?”
谢韫被一句“我们”刺激到, 冷笑说:“夜半三更来后山捉萤火虫,这样拙劣的借口, 也只有公主会相信。”
他心里气朱缨易骗, 接着讽道:“军中严禁兵士之间谈情说爱, 你二人找的这地方倒是足够隐蔽。”
眼见谢韫三言两语便给她定了罪, 朱缨气得说不出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不可置信, 抬头看见他眼中带着讥讽,委屈便涌上心头。
她红了眼圈,怒道:“你都已经这么清楚了, 又何苦来问我?”
一阵凉风吹过,朱缨抖了一下, 也逼出了她的眼泪。
见她哭了,谢韫心中的气消了大半,声音不自觉变软:“我若说错,你大可以辩解,何必要哭?”
触碰她手,果真摸到一片冰凉,他叹了一声,脱下外袍给她披上。
“我为何要辩解!”
面前女子被暖意包围,眼泪掉的更凶了。
她哽咽,又偏要大声:“我、我与你说过了,是他邀我来找萤火虫,又不是我约的他!结果上了山,他又说这山上根本没有萤火虫,他找我有别的事,可我怎么会知道啊!”
“我在女兵营根本不认识他,还谈情,亏你说得出口!”
朱缨越说越伤心,嘤嘤哭个没完,嘴里还要骂他。
谢韫理智回笼,知道是自己说的话过了分。
他不会哄人,只有将她连同自己的外袍圈进怀里,低声道歉:“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了。”
“你消停点,若是再哭,明早起来眼睛就睁不开了。”
朱缨爱美,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没了动静,老老实实在他身上蹭眼泪。
她心里别扭着,许久不见说话,只能听见低低的鼻子吸气声。
谢韫有心讨好她,低声问:“他与你说,后山没有萤火虫?”
她不说话,下巴放在他肩膀,闷闷点了点头。
“在这等我。”
谢韫让她坐进凉亭,抽出身上短剑交给朱缨,自己只拿个刀鞘,进了后山深处。
朱缨哭累了,她不知道谢韫要去干什么,乖乖在凉亭里等他。
不久,不远处有树叶窸窣声传来,是谢韫回来了。
谢韫只着单衣,手里捏着刀鞘,走到朱缨身旁递给她。
朱缨不明所以,下意识接过,低头去看。
刀鞘之中有点点星光闪现,随即星光飞出暗鞘,照亮了小小的凉亭,也照亮了她的眼睛。
是萤火虫。
朱缨怔怔看着飞舞的星星点点,神情微微迷茫。
她默默失神,转眼看向谢韫,曼妙眸光里渐渐盛满笑意。
她问:“你这是在哄我吗?”
谢韫不看她,“不是要萤火虫吗,给你找来了。”
他惦记着自己想看,于是深更半夜到后山深处,用自己藏剑的刀鞘,给自己装来了萤火虫。
“表哥呀。”
朱缨此时什么不痛快都忘记了。
她起了坏心思,美眸流转:
“军营中那么多男兵,实际上和我都是点头之交,没有一个相熟的。这么多年了,我就与你最熟。”
“与其担心我喜欢他们,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呢。”
······
之后朱缨又说了什么,谢韫都不记得了。
自打他们二人从后山下来,分别回到大帐,他脑海中一直是这一句话。
他突然意识到,朱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她今年十五岁了。若是在魏都,说不定都已经定下亲事了。
她的一句话让他忧虑,若是有分寸,自己就该与她保持距离。
虽然他二人并无血缘,但他终究是她表哥。
只是表兄妹吗?
若他当真知足,为何会乱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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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缨隐隐发觉,这几日她与谢韫之间的关系好像变了,因为他在有意无意的远离她。
从前她去谢韫营帐,他无论多忙都会让她进去。
自己要帮他处理事务,他也不会拒绝,有时事务不多,便让她坐在一旁看书,到了饭点还留她一起吃饭。
不论是营中议事还是私下相处,谢韫的反应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但令她摸不着头脑的是,现在她去找他,他常以公务繁忙为由避而不见,军中设宴犒劳时也不再与她坐在一起,而是有意无意地向男兵靠拢。
男兵那边见多年与表妹一起的谢将军突然转了性,自是新奇不已,便大着胆子,待他比平时更热情了几分,
朱缨在女兵堆里几次心不在焉看向他,但男兵们将他围簇拥在中间,她连他一根毛都看不见。
难不成是那日在后山自己说的话过了火,唐突了他?
朱缨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去跟他说清楚。
夜晚蝉鸣声阵阵,到了营中就寝的时间,已是少有人声,仅有远处几支巡逻兵在换防。
朱缨特地挑了这样一个时间,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想着把谢韫门前的守卫支走,自己好趁虚而入。
不过待到她接近,发现谢韫帐前无一守卫,周边一片寂静,唯余帐内还燃着莹莹烛火。
朱缨心中暗喜,怕是谢韫知道自己要来,这才特地遣走了守卫独自等她。
她急着和谢韫冰释前嫌,便没多想,悄悄步至他门前。刚要掀帘进去,却听到了帐内低低的谈论声。
里面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她不认识。
“江南一带均已布置妥当,现在只等将军下令,便可继续向北推进。”
谢韫的声音隐隐传来,“这几日,西苑那边可有动静?”
那人回:“还是老样子,日日都得闹一番。”
谢韫正想说话,突然瞥见帐外有人影闪动。
他面上蓦地一冷。几乎是瞬间,他拍案起身,将手边一枚印章掷出,向帐外人而去!
朱缨在外面听得云里雾里,正思索,突然听到一阵破空声向她袭来。
她大惊,身下脚步一闪,迅速避过朝她飞来的不明物体。
玉质的印章落在帐外沙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有些心疼,走几步蹲身捡起,还不忘吹了吹沾上的土。
败家得很,上好白玉制的私印说扔就扔。
另一边,谢韫已经掀帐走出。
见是朱缨,他眼中冷厉褪去,诧道:“阿缨?”
说罢他上前,将她上下检查了一番,“可有伤到?”
朱缨看向他,摇了摇头。
她心中满是疑惑,一时忘了自己的来意。
谢韫将她带进帐。
帐内陌生男人普通长相,衣着不俗,看上去三十来岁,正眼含敌意地盯着朱缨。
他道:“将军,此女······”
谢韫打断:“她不是外人。”说罢扫了男人一眼,声音中有警告:“无需在意。”
朱缨武功高,近些年几乎能和他打成平手,方才在帐外又刻意敛了气息,竟让他没能察觉。
他本以为将要暴露,发现是她后反倒松了口气。
有些事,让她早点知道也好。
谢韫又道:“你先退下。”
男人立马低头,恭敬称是,随即出了大帐。
帐内一时安静。
见男人离开,朱缨若无其事笑道:“今日天气不错,入夜风一吹,竟比前几日凉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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