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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调——任欢游【完结】

时间:2024-03-21 14:47:06  作者:任欢游【完结】
  她话至此,点水而过,其余的再不能替他人拿主意。
  将手抽回,杜丽娘道:“合葬一事你们无须忧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
  年轻时她自己不曾努力争取的,年老了又凭什么让孩子们牺牲自己为她争取?
  “母亲。”
  柳宜好低低出声,眼中带着心疼。
  她并不能理解母亲不与父亲合葬的心思,但她看得懂母亲眼中掩藏于平静之下的暗涌。
  那是她所熟悉的不甘。
  她们不甘啊。
  不甘囿于后宅,不甘一生与针黹扫洒作伴。
  不甘一生被冠以头发长、见识短之名,自然也不甘生无自由,死无自由。
  柳宜好眼眶发酸。
  她想,或许母亲只是想要为自己做主一次,想要再自己选择一次,如当年一般。
  柳家三女仰起头,低声问道:“母亲,当年您游园,如今未得圆满,可曾悔过?”
  不知为何女儿突然提起此事,杜丽娘微微一怔。
  沉吟许久,她方笑着道:“虽未得美满,但不曾悔过。”
  柳家二女不解:“母亲,为何不得美满也不曾悔过?”
  杜丽娘道:“因是我自己的选择。”
  “若我聪慧,便该知晓轻易选择多不会得下善果,可我幼时愚钝,错有前因,所以不悔不怨。”
  “若来世让我选,应还会如此选择。”
  “为何?”
  柳二夫人满心不解。
  杜丽娘浅浅一笑:“我可自困,却不能被世俗、偏执教化所困。若有来生,我那日必还会再去游园,看院中万紫千红开遍。”
  “只是我不再会如当年那般,以牡丹亭下与你们父亲幽会为脱离闺阁束缚的途径。”
  “娘亲往日以为嫁一男子,便可逃离闺阁枷锁,女子变为妇人便可拥有行于天地的自由。如今想想,着实可笑。”
  “依附他人,永难得自在。”
  “更何况将淫邀艳约错以欲为情,是以今日发现当日情郎远非良人,自是理所当然,所以不悔。”
  “冲破枷锁,不该借放纵之名,肯定自我,亦不该披放纵之皮。”
  “前因错,必难得善果,我儿要以此为戒。”
  杜丽娘慈爱一笑:“娘亲错,但是娘亲不悔。”
  看着几个已人至中年,仍浑浑噩噩的孩子,杜丽娘轻轻一叹。
  “娘亲知你们各有各苦,但娘亲希望你们莫将心力沉浸悔过之上。娘亲希望你们懂得向前看。”
  “前路渺茫,可当下若种善因,来日多会得善果。唯眼下,唯此时此刻最重要。”
  “宜娴、宜好,光阴莫虚度,多做些有意义之事。”
  柳宜好如年幼一般,睁着一双明亮眸子看着杜丽娘。
  “娘亲,何为有意义之事?”
  杜丽娘道:“不随俗世沉浮,问心而行。”
  柳家二女闻言抓紧裙摆,沉思半晌站了起来。
  “母亲,孩儿晓得了。”
  “孩儿有些事要做,明日,明日孩儿来同嫂嫂一起商议您与父亲合葬一事该如何。”
  听了那句问心而行,柳宜娴再坐不住匆匆离开……
第36章 休书
  走出娘家门,柳家二女匆匆往家中赶去。
  她先前已浪费了太多光阴,自今儿起,她再不想随俗浮沉,蹉跎青春了。
  大步往家中而去,柳宜娴回到家里却未见江子良身影。
  她坐在桌前,看着日头渐落,心也跟着缓缓沉静下来。
  江子良回到家中已是天色大黑时,他推开门只见柳宜娴端坐在屋中,桌上还摆放着碗筷,以及打好的酒。
  “呦,百花楼的酱鸭和卤肉,还有烧酒?”
  柳宜娴点头:“坐。”
  以为是自己白日闹了一场让她惧怕了,江子良冷哼一声:“你知丑……”
  话还未等说完,柳宜娴便缓缓将家中剔骨的砍刀拿起放在手边。
  “坐,我有话同你说。”
  她语气轻缓平静,甚至还带着江子良已十分陌生的温柔。
  “刚成婚时候,我记得你爱吃这酱鸭和卤肉,只是江家管得严,母亲不让你多食外头的粗糙之物。”
  执起酒盏,柳宜娴道:“过来用些。”
  她将江子良面前的酒杯斟满,江子良面色一凝,随后坐了下来。
  柳宜娴道:“刚成婚,我二人也曾有过一段好时光,不知怎会变成今日这般。”
  江子良本想反驳,可见她今日举止不同寻常,瞅了瞅身旁长刀又将话咽了回去。
  “那时我们刚成亲,你与同僚在外吃酒,每次都会将好吃的点心用巾帕包裹起来,带回来给我,我还记着你还曾包过一块香酥饼。”
  “那饼子太酥了,揣回家中的时候酥皮碎了你一身,连带着晚间就寝都满室饼香味。”
  “说这些做什么?”
  江子良面色冷淡,似是不耐提起旧事。
  “说这些是想告知你听,我二人之间并非向来如此,曾有段时间你在我心中……”
  柳宜娴淡淡一笑,十分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娇羞。
  “江家败落错不全在你,虽你纳妓子为妾,但是她为人下作,当中亦有我看管不利之责。”
  “你今日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江子良愈发难看的面色,柳宜娴道:“今日母亲寿辰,二嫂嫂与我们说了一件事。说是母亲不想与父亲合葬。”
  “嗤。”
  江子良嗤笑一声,眸中满是对柳家行事出格的鄙夷。
  柳宜娴也不在意:“母亲说我前路值得光明坦荡,亦说人不该随俗浮沉,浑浑噩噩。”
  “江子良,你我二人前头还有数十年好过,你是否想今生都如眼下这般与我相互纠缠,相互折磨到死?”
  “百年后,再堆做一处共化为一滩污水,白骨相伴?”
  江子良唇角一抽,微敛眼皮。
  “江子良,休妻吧。”
  “男儿志在四方,我如今还记得你做得一手锦绣文章,便是我父亲也说你胸有丘壑,文才出众。”
  “你不该整日流连赌坊,到最终不知曝尸何处,死后凄凉。”
  “哼,我说今日你为何好酒好肉招待,原是外头有了奸夫姘头,这方打着主意想让我休妻成全?”
  “你最清楚我在说什么,若你敬酒不吃,莫怪我再做其他。”
  “你生来怕蛇怕虫,你若不想休妻,我便一生与你纠缠,可你别想再在家中吃一口饭,睡一夜觉。”
  “不然我不敢保证你每日吃下什么,醒了看见什么。”
  “你该庆幸今日我还可心平气和与你交谈。”
  柳宜娴抬起手轻轻抚在剔骨刀上:“我已与嫂嫂说好,让她帮我照顾几个孩子,咱们夫妻之间该做个了断了。”
  今日看着母亲,她便知自己不想再走母亲的老路。
  若夫妻已然相看两相厌,不如早早分离。
  人生短短几十年,她为何要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蹉跎时间?
  她还有好多事想做。
  想到几个孩子,柳宜娴温柔一笑。
  她想看着几个孩子出人头地,她还是想去苏杭看看可否寻一份活计。
  闺中时候她的针黹功夫比家中姐妹都好,说不得可做个有名的绣娘。
  大姐姐擅丹青,她也跟着看过不少,这便比其他绣娘都有了优势。
  待二嫂嫂的兄长上任,她还可跟孩子们一起去投奔,前路虽难,但却可预见一片光明。
  “少年情谊总是有的,江子良,咱们好聚好散。”
  将笔墨纸砚放在桌前,柳宜娴轻轻推到江子良手边。
  “写吧,休书。”
  “我会带着珊儿几个,并将他们照顾得很好,你知晓我的,再看重几个孩儿不过,待你没了我们母子这包袱,你也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我还记得往日你惯爱阅读游记,亦向往万分,如今你终于有了机会。”
  “江子良,光阴莫虚度,你并非只能做个烂赌好色之人,我知你胸有丘壑,你如今只是……”
  “被餍住了心、眼。”
  “若我休妻,你要去何处?”
  江子良喃喃开口,再抬头时却是眼中泛红,隐有水雾。
  “想去苏杭那头看看,寻个活计,也见见世面。”
  “苏杭……”
  江子良抿唇,许久后才道:“你与孩儿都离开,便无人为我做饭,无人为我洗衣,我也……”
  “再没有家了。”
  “并非如此。”
  柳宜娴淡笑道:“你我二人之前堪比仇敌,又谈何为家呢?我知你怕,怕前路渺茫,怕一脚踏出仍百事无成。”
  “可你现在已然什么都没有了,再如何,也总比如今好的。”
  “你若不踏出这一步,我已可预想你我之将来。”
  “好些的,如我爹娘那般老来老来形如陌路,再说得深了,你滥赌成性以此麻痹心中痛苦,来日还可保命几年都不可知。”
  “江子良,以后,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江子良抬起头,看着往日胆小懦弱,怕事又愚蠢的妻子缓缓落泪。
  到底夫妻多年,虽已没了爱意,但他二人却是这天下最难说清道明的关系。
  复杂心绪爬上心间,柳宜娴上前轻轻抚了抚江子良的背。
  江子良一顿,未想在不知不觉间,妻子已被他所带来的风雨,吹打成一个更为坚韧豁达的人。
  少年夫妻,未能白头偕老实是遗憾,可相互扶持多年,亦不该仇恨收场。
  互相放过对方,来日再见,还可问一句近来安好,便不枉费了青春。
  思及此,江子良低下头,执起笔在泛黄的纸上写下休书二字……
第37章 自在
  看着泛黄纸张被墨迹浸染,柳宜娴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豁然。
  “各还本道,一别两宽……”
  江子良执起休书,喃喃低语。
  最终他归于平淡,将休书递给柳宜娴。
  “你说得对,我不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随俗沉浮。”
  “可今生我大概也做不出什么建树来了。”
  “去给母亲上柱香,你亏欠母亲良多。”
  柳宜娴拿起休书小心折起,又仔细妥帖地将它放进袖子里,这薄薄一张纸,承载了她前半生。此时看着,每一个字无不令人唏嘘。
  “脱离我……”
  柳宜娴拍了拍衣袖,淡淡摇头:“我所为的从不是脱离你,我想要的是与往日不一样的人生。”
  “这与你江子良无关,你在与不在,都无关。”
  她不怕担一个被休之名,自然也不怕前路艰辛。
  她只是不想再随俗沉浮,随波逐流过千人万人垂垂老矣后,日日独自垂泪的人生。
  “江子良,眼前还有大把日子,我想看看我可以把它过成一个什么样子。”
  柳宜娴随手在空中虚划一圈:“或许前路光明,或许前路晦暗,但我想看看它是否可以是其他样子。”
  “既你说与我无关,为何不与我一起看看来日。”
  柳宜娴摇头:“因为你不曾想过跟我一起看以后的日子啊。”
  “若你想,我们不会沦落至今日这反目生嫌,猫鼠相憎境地。”
  “你不想,我便自己去看。”
  “江子良,你我姻缘一场,我做了十数载江家妇,江子良之妻,江家子之母,可后面的路,我要为我柳宜娴而走。”
  柳宜娴三字说出口的时候,柳家二女笑中带泪。
  “宜娴,宜娴,我都快忘了我叫柳宜娴,不是柳家二女,不是江家妇,不是江子良之妻。”
  天色已经大暗,但柳宜娴心绪难安。
  她满心亢奋,又一腔担忧,却独独没有惧怕。
  “我去母亲那里将珊儿他们接回,你好生安睡,明日为母亲上一炷香吧,你许久未见过她,该去见见了。”
  “见过后,放下心中愧疚,好好过日子。不求出人头地,但求对得起自己。”
  她说完,步履轻快地向柳家走去。
  皎月清辉柔柔散落在地,柳宜娴小心翼翼落脚,轻盈得如同出笼的雏鸟。
  柳家大门紧锁,她上前轻轻扣起,直至门内传来熟悉的问询。
  “嫂嫂,是我,我是宜娴。”
  柳二夫人指使家中婆子将门推开,只见月光下的柳宜娴双眸熠熠生辉,十分夺目。
  大步走向前,柳宜娴道:“方才江子良给我写了休书,我打算下月去一趟苏杭,可否劳烦嫂嫂帮我照顾珊儿几个一段时日?”
  “待我在那边安顿下来,我会回来接珊儿她们的。”
  柳二夫人听闻这话,很想问为何江子良突然休妻,她又为何突然决定去苏杭?
  可看着柳宜娴发光的眸子,柳二夫人将话默默咽了回去。
  “自是可以,你尽管放心,家中有我。”
  “谢嫂嫂。”
  “嫂嫂放心,您的恩情宜娴不会忘。”
  “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姑嫂二人搀扶着往家中走去,柳宜娴道:“三妹妹何时离开的?”
  “你走后约一个时辰,三妹夫便来接,小夫妻笑盈盈离开的,瞧着感情甚好的模样。”
  柳宜娴笑道:“三妹妹自幼便比我聪慧,徐玖寅又待她真心,来日定不会错。”
  柳二夫人轻声叹息:“这谁又能看到前头去呢?来日怎么样谁也不知的,可日子就是这般,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总得自己想开。”
  “若想得开,便过得好,想不开……”
  柳宜娴笑着接了一句:“想不开,便只能慢慢想,人活一日,就有一日机会,系得再死的疙瘩,只要人活着,就有机会解开。”
  “是了呢,正是这个道理。”
  “我今儿想在府中留宿一日。”
  “我去给你收拾屋子。”
  柳二夫人转头去了客房,柳宜娴则站在柳h的院前细细查看。她幼年时曾在园中栽下一棵梨树,如今已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她浅笑着细细打量,就见不远处自家兄长抱着被子缓缓走出。
  “你嫂嫂说你今日要留宿,我拿了被子给你。”
  柳宜娴闻言忽然道:“兄长可还记得嫂嫂闺名?”
  “自然?你怎得问起这了?”
  柳二面上还带着不曾睡醒的惺忪,他缓步向前走着,在心中思虑明日该给梁大人长子安排些什么课业,就听柳宜娴道:“你多久不曾唤过嫂嫂闺名了?”
  “我还记得嫂嫂嫁入柳家那日的情形。”
  “嫂嫂为人看着爽利泼辣,可实则她心地最为柔软,我知兄长为母亲与父亲合葬一事烦忧,觉着母亲和嫂嫂无理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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