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鸢蕊视线追随着他,颇为明目张胆,一旁的官家淡淡睨了她一眼,手中的酒杯不轻不重的放在了案几上,偏生姜鸢蕊毫无察觉,随后竟起身淡淡道:“臣妾醉了出去走走。”,便匆匆离开了太平殿。
外头黑夜如墨,月光为宫中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她勉强辨认着路守在了颜韶筠的必经之路。
颜韶筠回来时隔着老远,隐隐瞧见了一个身影,婀娜纤细,隐没在黑暗阴影里,叫人瞧不见面容,恰好他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他捏了捏眉心,有些愉悦道:“阿鸢,怎么出来了。”,姜鸢蕊胸腔里头的跳声快蹦出来了,知道颜韶筠认错了人,她却想将错就错,她怕暴露,期期艾艾的嗯了一声。
颜韶筠虽然醉了,但不是傻了,就冲这音色也敏感的叫他察觉了不对,他视线骤然一变,如同兽类在观察一般,他视线随着这道黑影在打量。
她比阿鸢矮一些,发髻也不对,还有浓烈的熏香,这熏香……
颜韶筠不动声色开口:“皇后娘娘。”
姜鸢蕊一滞,遗憾道:“韶筠哥哥认出我来了啊。”
颜韶筠躬身往后一退,拱手行礼:“下官拜见皇后娘娘。”,姜鸢蕊却想抬起他的手:“不必这么客气,不必这么客气。”
颜韶筠往旁边一躲,避开了她的触碰,姜鸢蕊失落不已,呐呐的唤了声:“韶筠哥哥。”
颜韶筠眉头拧了起来,分外不悦:“皇后娘娘,您身为中宫之主,理应恪敬恭顺,遵循礼仪,万不该来这儿,您还是赶紧回去罢。”,他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毕竟她是皇后。
“我不想回去,韶筠哥哥,你是不是要订亲了。”,她红着眼眶问。
颜韶筠冷硬:“此事与皇后无关,还请皇后莫要再唤臣的名讳,皇后该唤颜大人或者颜卿才是。”
姜鸢蕊对他冷淡的神情刺的极为失落,喃喃:“可是我喜欢你啊。”
颜韶筠脸色一变,呵斥:“皇后慎言。”,若不是看在她是皇后的份儿上,颜韶筠早就甩袖走了,如今他实在想掀开这皇后的脑袋看看,里面可是装了水?
但大约也是承阳侯府宠坏了,被养的娇纵不谙世事,“您现在是官家的人,须得谨言慎行才是。”,他冷冰冰道。
姜鸢蕊怯怯地望着他,颜韶筠忍下烦躁:“叫人瞧见了皇后在这儿,还和臣一起,定会参臣一本,娘娘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属实不该来。”
姜鸢蕊想起了她父亲,心头一跳,闷闷的嗯了一声:“那我回去了,下次再见。”,她失落不已,明明先前,她觉得他对他是有那么些意思和好感的,只因为那个女子,她沦落成一个交易品,恨意憋屈在心里头,是那种拿她毫无办法的憋屈。
身后的颜韶筠面无表情的想,没有下次了。
姜鸢蕊回到了太平殿,颜韶筠却没再回去了,天际骤然散开一朵朵烟花,火树银花,光彩夺目。火花化为漫天华彩,吹星落雨,碎金迸裂,金光万点。
余浩瀚瑰丽的金光落雨,宛如被凡人窥得一丝的神迹,转瞬即逝。
颜韶筠的面容被金光照的秾丽俊美,今年一定是很好的一年。
离过年还有一段时日,孟禾鸢打算返回濁州,同言氏和孟逸寒过年,颜韶筠蹙眉,对即将分离而感到不悦,但他又实在走不开,是已这几日脸色都不佳。
孟禾鸢只觉好笑,这么大的人了,生气还跟小孩子一样,他现在脾气也收敛了很多,虽然还是会忍不住冷脸,但是说话却温声细语的,怕吓着她。
“不过几月罢了,我定会时时与你通信的,待过几月我便同父母回了京城,再说了我还有茶楼呢。”,她声线柔和,宛如水珠滴在湖面,泛起的点点涟漪。
“嗯。”,他惜字如金,但却分外认真的瞧着她,突然颜韶筠掏出了一个东西叫她看,孟禾鸢瞧着他手上的淡樱色荷包,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四年前在颜府掉的荷包,本是要同颜韶桉交换信物,我不忿,便捡了去,这一留,便是四年。”
颜韶筠淡淡的说着,却无端叫孟禾鸢心中一紧,难道他四年前便对自己起了心思?
“若是没有魏氏,你早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如何轮得到颜韶桉,奈何祖母慢了一步,叫魏氏捷足先登。”,颜韶筠说起这个,面色便隐隐发黑。
竟还有这么一场往事,孟禾鸢怔怔地站着,原来,他们冥冥中早有牵连,她沉默着,垂头看着那个荷包,边角已经泛起了陈旧色,她想到了什么,伸手一翻,角落中秀了一个小小的鸢字,簪花小楷,秀丽规整。
孟禾鸢水汽漫上了眼眸:“别带了,我做个新的给你。”,这是她过去想要转赠给旁人的,颜韶筠带着的应当是独属于她的罢。
颜韶筠眉眼柔和,嗯了一声。
临行前,他没有去送她,彼此都知道,这一次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见,此后每一天,他都在为这一日做准备。
孟禾鸢出了城门,往官道上走时,前头的凉亭旁停着一辆马车,春缇吃笑:“瞧,颜大人嘴上说着不来,还是来了。”
孟禾鸢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掀开车帘,本想下去,此时,对面的车帘也掀开来,露出了一张苍老颓靡的脸来。
她彻底愣住了,喃喃:“祖父?”
孟老太爷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不可谓不受打击,原本黑白交加的发丝也全白了,年岁好像一夜间老了几十岁,但那双眼睛仍然清明,带给人极重的压迫感,他仍旧脊背挺直,衣袍虽旧却干净整洁,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容许自己有一丝失态。
孟禾鸢定了定心神,下了马车,淡淡道:“您怎么来了。”,此时此刻,一年前孟老太爷落井下石,除名孟逸寒的情景还能叫她感受到脱皮掉肉的痛。
孟老太爷蹙起了眉头,看着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孙女,忍不住开口:“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回京也不知道回来一趟,离开也不说一声,你难道也想同你父亲做个白眼狼吗?阿鸢,你太让我失望了。”
果然,孟老太爷向来没什么好话,一开口即训斥,孟禾鸢竟奇异的没有任何感觉,若是放在以前,她心就像扭揪紧一般疼,定是要反思自己哪儿做的不好,然后尽力的向着他期望的那个地方。
从小她对祖父非常孺慕,也盼望他能像疼爱孟景堂和孟禾安一样疼爱他。
但是她后来明白了,只因父亲一身反骨,不听孟老太爷的话,惹得他厌烦,连带着她也不受孟老太爷待见,可偏偏,她又是长孙女,孟老太爷极力的希望她做一个贤良淑德、操持庶物的老妈子。
丈夫朝三暮四,说她笼络不住男人,婆母刁难,说她不敬婆母,身子不好,说怀不上胎儿,是个废物,种种如此,她竟没有丝毫的怨言,可笑。
“失望便失望罢,左右我也不能叫所有人都合心意,您怎么想的,阿鸢也管不着,阿鸢怎么做的,您自然也管不着,还有,白眼狼这一说,您可真是倒打一耙,我父亲没有一丝对不起您的地方,反倒是您,在我父亲出事后第一时间除了名,从来不信任您的儿子,谁规定我们便要以德报怨,是您,叫我们太失望了。”,孟禾鸢一字一句的直视他的眼睛,从未有过的锐利扎的孟老太爷踉跄了几步。
胸腔间气血翻涌,孟老太爷涨红了脸:“我到底是你祖父,你竟敢与我这样说话,翻了天了。”
“不是了,已经不是了,孟氏已经除名,我们再无任何关系了。”孟禾鸢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我也敬重您,但孟府不是我的庇护,也不曾为我遮风挡雨,曹叔母克扣我的份例,偏心安姐儿,您当真不知?我落胎后无人问津,您当真不知?颜韶桉偷情,那是他自己品性不端,与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杀人犯法了,也是我的错了?”,她像是要全部倒泄出她这么多年的委屈,说到最后几乎哽咽。
孟老太爷恍惚而怔然的看着她,“我……我”,他说不出一句话,像是吃了哑药一般,最后颓然的垂下了头,苍老的老人,骄傲了一辈子,从来不会道歉,哪怕是现在,也绝对不会说自己错了。
只是嗫喏了几声,便闭了嘴,转身离开了。
孟禾鸢微微喘着气,冰凉的手攥着百迭裙,看着孟老太爷略略佝偻的腰身,平静的转身上了马车,蒙竹驾着车向濁州方向而行。
孟逸文已经被砍了头,孟景堂被巡防营排挤,被迫革职,闲在了家中,孟禾安又做了侯府的妾室,二房这一开彻底断送了前途。
她冷静想想,更觉得是孟老太爷在寻一个今后养老的去处,二房崩了,便又打主意到大房身上。
*
颜韶筠在孟禾鸢走后,便一心投到了公务中,朝中催官家要子嗣的折子如雪花般涌了上去,惹得官家大为不悦。
承阳侯夫人为此专门进了一趟宫,明里暗里的叫姜鸢蕊主动些,最好赶紧怀上皇子,若有那不择手段的小妖精,叫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于她是大大的不利。
姜鸢蕊心不在焉的应和,承阳侯夫人连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有些无奈。
承阳侯夫人走后,姜鸢蕊决心想出宫一趟,最后见一见韶筠哥哥,她知道她如今的身份改变不了什么,但是她仍旧想问问,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过她,哪怕一点点也好。
她一合计,便装成了出宫采办的侍女,坐着马车向宫外疾驰而去,福宁殿,一名黑衣暗卫从窗户翻了进去,跪在官家面前:“皇后出宫了。”
齐谨嘴角撇出一丝笑,像是饶有兴致撂下一句:“蠢货,承阳侯家里头,两个都是蠢货。”
齐谨有些厌蠢,凉凉道:“让她吃个教训。”
暗卫拱手:“是。”
第64章
刑部卷宗堆积如山,将近年尾,各种案子如雪花般飞来,刑部官员大气都不敢出,这位年轻的尚书,手腕铁血,性子莫测,上一瞬还温和的笑,下一瞬便能冷下眼眸,究竟是谁说的颜家嫡长孙脾性甚笃,谣言害人啊。
待下值后,颜韶筠疲累的捏了捏眉心,重重倚靠在太师椅上,阿鸢走后,心里头一下子空落落的,他只得把所有精力投递在公务上,以求时辰过的快些。
刑部衙署外停着一辆看似低调却实则分外高调的马车,马车外观朴实无华,一架车的规制,但车檐处挂的却是宫灯。
放在民间大约没什么人认出来,但这儿是刑部,宫中的马车可谓是张扬至极。
姜鸢蕊一身淡粉襦裙,梳着两个双丫髻,时不时掀开车帘探头探脑,她等在颜韶筠衙署外头,这样他一下值就能看见她了,殊不知,在马车停在这儿时便有官吏禀报了颜韶筠。
“宫中的马车?”,颜韶筠停下了写字的动作,抬头问,“哪样的马车。”,他蹙眉问。
官吏想了想:“大约是宫人们采办样式的马车,大人,会不会有什么人来报案。”
颜韶筠嗤笑:“宫中的事什么时候越过官家轮得到我们管了,又不是什么贵人,不必管。”,他淡淡的发了话后,理了理衣襟便起身打算回府。
“大约是有宫女借着出门采买的机会私会心上人罢,我便不从前头走了,省的他们看见我不自在,怀安,绕后面走。”
车夫在后门处接上了颜韶筠,绕了一圈儿后驶向颜府,马车疾驰而过,与那辆马车擦肩而过,姜鸢蕊毫无所觉,仍旧一心等待。
直到天际光亮渐渐隐没,天儿越来越冷,姜鸢蕊哈着手,抱着膝盖探头探脑,待最后一人离开正准备落锁时,她坐不住了,叫侍女赶忙下车去拦住了落锁之人。
“小哥,小哥。”,宫婢轻唤了几声,塞给他银两:“敢问颜大人今日不在?”
官吏垫了垫银子喜笑颜开,随即诧异:“原来你们是来找颜大人的,颜大人早就走了,从后门离开的。”
贴身宫婢芷薇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姜鸢蕊,姜鸢蕊一愣,顿时肉眼可见的失落。
“娘娘,我们该回去了,宫门晚上落锁后我们便进不去了,无召出宫,是大罪。”,芷薇忧心忡忡道。
姜鸢蕊揣着那个侥幸心理呐呐:“不会被发现的吧,官家也不会来重华宫。”
芷薇苦笑,不会被发现那是大幸,出宫采办那是有规定时辰的,现在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就算不被发现出宫,也会按照触犯宫规而处罚,她是皇后,兴许不会有什么,可他们这些做宫女的便惨了。
今夜回去,也不晓得脑子还在不在脖子上,芷薇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
但今日已经等不到颜韶筠了,她又不敢回家去,只得往宫里头走,马车疾驰在宫道上,垂着的车帘向后飞舞,姜鸢蕊险些被颠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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