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闻漓。”他叫她全名。
“我不回嘛。”她破罐子破摔。
“理由呢?”他那头原先的人声鼎沸消失了,像是他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抽出了足够的时间打算盘问她。
他拖长尾音问她原因却让她发怵,她知道她说什么都会被他驳回的。
“往年、往年我不也不回。”她当时躲在被窝里,懒洋洋翻了个身,压低声音,像撒娇。
他那头传来拧火机,火苗蹿起的声音,像是叼着烟,声音含糊不清,带点晕染酒色的暧昧:“是,往年你也不跟我睡同个被窝。”
他荤话说的正经。
佟闻漓蹬了一脚被子,喊他全名:“易听笙!”
他在那头低低地笑。
她骂他王八蛋。
老旧的小灵通里,最后传来他浅浅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口发出来的,甚至不用张嘴,声带微微震动就能完成那性感的被称为情人的呢喃那样让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小祖宗,过来陪陪我,成吗?”
*
佟闻漓盘算了一下,回西贡也不是不行。
假期前后散客比较多,店里的生意小凋忙的过来。她手里的那些笔译的活也不要紧,带回西贡做也是可以的。
阮烟再怎样跟阮婷的关系不好,春节前也会勉强回去待几天,佟闻漓每年这个时候一个人在河内的确也孤单。
但今年阮烟早早地就回了西贡,她说阮婷欠了一屁股债,要债的人堵在她家门口吵闹之间失手砸了阮婷第十五个男朋友送的一尊玉观音,阮婷打电话来哭的难听,说她被那个男人欺骗了,说玉观音是假的,根本就不是玉而是一堆陶瓷。
阮婷当即就要抱着一推陶瓷片子跳河去,把要债的人都弄慌了。
“我就说让她别相信男人。”阮烟当时吐一个小烟圈看着在收拾东西的佟闻漓,“她也不想想就她平时接触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打肿脸充胖子,能有一个能送得起一个玉观音财力的男人吗?”
“烟烟,你这次回去需要钱吗?我还有些。”佟闻漓停下动作,回头问她。
“她有钱,她多的是钱。”阮烟阻止佟闻漓,“她那样的女人,缺钱都是演给别人看的,她可比我有钱多了,十几岁的时候就盘算着让我走她的老路,你就猜她赚多少能把亲女儿拿过去霍霍吧。”
说完之后,阮烟又自我否定道:“哦我是个意外来着,耽误她赚过五个月的钱,她自己说的。”
阮烟:“我早点回去是去看看我买的那些唱片,可别给她霍霍完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密,佟闻漓都插不进话语去。
“对了。”阮烟说了半天,这才想起她来这儿的目的,她随手递了个布袋子给佟闻漓:“我那个朋友,新改了几套衣服让我给她打样,尺寸做的小,我穿不下我觉得适合你,你看看。”
佟闻漓接过袋子:“是你那个搞服装的朋友?”
阮烟的那些很新潮的衣服大多都出自这个审美小众的搞服装的朋友之手。
佟闻漓打开袋子一看,齐刷刷都是短款的露脐上衣,偶尔的铆钉元素很朋克。
她拿着那些衣服问到:“烟烟,你真心觉得这些衣服适合我吗?”
“适合啊。”阮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很闷骚啊。”
佟闻漓想打人。
阮烟笑:“你不知道世界变化的有多快,新世纪就要到了,阿漓,你作为往后的栋梁之材,要开放包容啊。”
新世纪就要到了吗?
佟闻漓看了看日历,这才97年,那里来的新世纪。
阮烟却说,人要做好迎接未来的心理准备,否则的话,等时间悄悄流失,你没有准备好的话,你会懊悔。
佟闻漓吐吐舌说不就是穿个露脐装嘛,用得着说的那么哲学吗?
她往身上一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回头点头对阮烟说
“好辣。”
两人笑起来。
*
但越南的春节跟国内一样,象征团圆的节假日意味着一票难抢。
佟闻漓去火车站售票窗口蹲了两天,每次一赶上放票,售票窗前的人跟一片黑压压的蚂蚁似的,挤得水泄不通。
鸡笼子里的鸡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上蹿下跳地掉落一地鸡毛,随意放在角落里的瓜果蔬菜一个不小心就被人踩烂,滑落在地上粘成一滩黑乎乎的污渍。
佟闻漓鞋跟被踩掉了好几次,愣是没挤过拥有十几年“战斗”经验的大妈大伯。
“这就没了!”
随着一声惋惜后人群散开,佟闻漓才掸了掸鞋面上被踩得一道一道的鞋脚印,这才承认了阮烟说的她轻视了火车站的人口密度。
她叹了口气,空着手打了一辆摩的后,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她下了车刚走到巷子口,就意外地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那儿。
佟闻漓觉得那车有些眼熟,走了几步后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她更确定了,快步走过去。
脚底下绕过一道巷子口传来的烟火气,裹挟了她脚底的尘土飘向云端。
佟闻漓几步走到他面前。
他张开怀抱迎接她。
她撞他满怀,他哎呦一声,带着笑意看她。
她仰头:“您怎么来了。”
“怕你反悔。”他眼神落在她头顶上,“得亲自来抓你回去。”
说完之后他从她发梢里间出来捡一根鸡毛,“怎么着,给被鸡欺负的来福讨回公道去了?”
佟闻漓说起过隔壁养了一只放山野鸡很是威风,来福每次经过都要被啄一脑袋,后来就绕着走的事。她觉得有些好笑,把他手里的鸡毛掂在手里,“是抢车票的时候旁边大叔的一笼鸡,不会吧,我顶了一路吗?”
“顶着鸡毛还能那么漂亮,不亏是你。”他眼底带点笑意地讨好她。
一阵风出来,那鸡毛票飘飘荡荡地飘走了。
佟闻漓笑着随它去,转头过来,眼睛里亮亮的,对着面前的人说到:“先生,我饿了,你闻到没,饭菜味道好香。”
巷子口边上破败的门头压下来,冬季风大,她穿了个深蓝色的牛仔夹克外套,里面像是穿了一件露脐的黑色小短衫,那样子鬼马地像只刚从窝里出来骗吃骗喝的小狐狸。
见他不说话,佟闻漓又描述道:“我为了能回西贡可是去抢了一天的票,很辛苦的,您请我吃个饭,不过分吧。”
“那你抢到了吗?”他不紧不慢地抱着手靠在引擎盖上看着她。
“没有。”
“没有?没有吃什么饭。”他逗她。
“过程比结果重要。”
“商人只注重结果。”
“你!”佟闻漓气得伸出手要指他。
他伸手拢过她的手,非要把人惹毛了才算作数:“吃,想吃什么?”
“不吃了。”佟闻漓气呼呼地要走。
他拽她手腕,她原地打了个转又被他拉回来。
“王八蛋。”佟闻漓站在他面前,这样说他。
“你在芬兰的拉普兰给我写的贺卡也是这句话是吧。”
佟闻漓想着这事,心虚,“你偷看啊?”
他挑挑眉:“寄到了。”
哦,她差点忘了,“圣诞老人”说能寄到,就是会晚一点而已。
她心虚,打算不说话装死。
心里再默念了一遍王八蛋。
“还骂我呢?”他微微扬眉。
佟闻漓:“我心里骂您也能听见啊?”
“就你那小浅心眼子。”他弹了弹她脑壳,“人心险恶,你还得修炼几年”
*
两人后来吃的是中餐。
吃完后,先生说赶夜路太累了,休息一晚上后他们再出发回西贡。
佟闻漓回自己小公寓收拾东西,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指着她那个鱼缸说,“佟闻漓,鱼呢?”
“被我养死了。”佟闻漓没抬头,趴在地上把头埋进行李箱里。
先生摸了摸一旁来福的头,像是疼惜它,“不容易吧?”
来福呜呜呜,表示赞同。
佟闻漓甩过来一个抱枕,笑着骂他们两个:“那是一场意外。”
先生把抱枕从身上挪开,放到一边,微微仰着身体,靠在沙发上,“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都开始动手了。”
“您别小瞧我。”佟闻漓依旧扒拉着箱子里的东西,“我最近看了几场拳赛,我今非昔比。我现在很辣。”
她半蹲着,脱去外套后露出她白皙的小蛮腰,腰窝凹陷,盛满水盈盈的光。
他目光盯着那儿,点点头说:“是很辣。”
他这语气不对,佟闻漓折衣服的动作停下,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身后的人。
他坐在沙发上,支着脑袋,看着镜子里的她,目光沉沉落在她的腰上。
她心里微微感叹不好,刚要直起身子要逃,就被他一把捞过。
她被迫横跨在他身上,要走。
“别动。”
“佟闻漓,我还没问你,你穿的这是什么?”
佟闻漓用力气抵着他:“老古板,年轻人追求时髦,都这么穿……”
他手掌温暖高于她,像是发烧的夜。
她忙远离。
他却坐在那儿不动声色控制她的手放回那里,这让她想起她的头发被他手掌拢成一个马尾的那些时刻,她抬头,他果然微微仰头,在那儿滚着喉结说:
“慌什么”
“教你的都忘光了是吗?”
第49章 沉沦(双更合一)
佟闻漓其实没想在她那个小公寓的。
后来他在老久水花的淋浴头下问她为什么不搬到新买的那个公寓里去。
琉璃花色的玻璃窗上渗透夜里不明朗的光。
狭窄的空间里, 任何一个转面都会局促,她低着头说,她没想在这儿的。
她只是回来收拾东西。
但显然她承认, 这样狼狈的空间里,水花冲走着雨天的犯罪证据,她会更着迷于比她要低的他。
浴室花窗抵着那一盆单脚站立的白色恋人时候, 外头低功率的黄灯也随之一晃一晃的,好像随着遭受到的一场地震一样余晃不止。
阁楼本就狭窄, 因为他的到来更是局促。
夜沉下来, 深深地像是梦。
佟闻漓翻身躺着, 抱了个枕头,在昏黄灯光下看着身边那个闭着眼睛的男人。
他的睫毛很长,浓密地能挡住一片光,形成了眼下一小片阴影。
这小片阴影和鼻梁挡住而形成的阴影还欠一小块就能连在一起。
她轻轻地伸出手去, 尽量控制自己那张单人床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挡住一抹光, 想让那片阴影完全地连在一起,只是她刚刚才伸出手去, 他就转过来把自己拥进怀里。
“干什么呢。”他没睁眼。
他转过来后,那小片阴影终于连在了一起,佟闻漓这才缩回手,眼神经过他鼻梁的时候,她把手放上去, 毫无目的地顺着他的鼻梁骨, 柔柔地说:“先生, 我这儿睡不下, 您晚上得回酒店去。”
“这不睡的挺好的吗?”
“我睡相不好,床小, 半夜要是踢你下床了您不能算我头上。”
“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微微睁开眼,见到她出现在面前的尖尖的鼻头,支起头唇角贴了贴。
她蹬了蹬被子,像是彰显她的确有那样的本事。
他很轻易地就捉住她的脚踝。
月光悄悄地已经溜进来了,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她的脚掌还落在他的掌心里。
滚烫又年轻。
他半坐起来,宽厚的胸肌下是清晰可见的腹肌。
佟闻漓看到他又起来,连忙收回自己的脚。
“去哪儿――”他拉回她。
她摇摇头,一脸恳求:“我真的困了先生,不能了。”
“我都没说不能,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能了?”
他有理有据。
佟闻漓却叫苦连天,他太难对付了,现在已经一点了,她真的很困。
她挂着脸色,委屈死了。
坐在面前的人看到她有气无力的样子,节奏乱七八糟的,于是拍拍她的小脸:“真这么困?”
她嘟着嘴点点头,眼睛半睁半闭。
空气安静了半分钟。
原先坐着的人站起来,手卡着她的虎口,指尖碰到舌尖。
“张嘴。”
*
王八蛋。
佟闻漓第二天醒过来,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
真不把人当人。
她磨磨唧唧地收拾好东西去楼下的时候,他早就穿的人模狗样地在那儿看报纸。
他见她下来了,他的眼神从报纸上挪开投到佟闻漓身上,招呼道:“过来吃早饭。”
佟闻漓这会儿一身反骨,站在楼梯上高声说到:“不吃!”
他加重了声音:“佟闻漓。”
佟闻漓依旧原地不动,闹小孩脾气:“我不吃,我腿疼,我手疼,我头疼……”
他于是放下手里的报纸,径直走到那狭窄的楼梯口,把人直接从还剩几步没下来的楼梯上公主抱地抱下来,“碰瓷是吧,我都没进去,你哪来的这么多毛病。”
他把她直接抱到她那条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餐桌边的椅子上。
佟闻漓光着脚,盘在椅子上,改口道:“那我嘴疼。”
“这个我认。”他把她的那双毛茸茸拖鞋拿过来,“早上特地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水晶虾饺,吃饱了,嘴就不疼了。”
“骗人。”她不情不愿。
他把筷子递给她:“不骗人。”
昨天太晚睡了,这会佟闻漓真觉得有些饿了,嘴上没饶人但还是很诚实地拿起了筷子。
“易听笙,你完了,等我吃完了我再找你麻烦。”她戳着水晶包子。
他不由地觉得好笑,把那笼虾饺朝她面前推了推,料想她吃饱了心情好了就不再跟她闹小孩脾气了。
虾饺是从河内那家很贵的广式茶餐厅买的,味道不错,佟闻漓吃的七七八八后,就想不起来刚刚自己为什么生气了。
Finger上来帮忙拿东西,佟闻漓临出发之前发现自己没有带上那双毛绒拖鞋。
“我忘记我的拖鞋了先生。”佟闻漓要推开半开的车门折回去。
“家里都有。”他伸手拦住她,把她往车里带。
“家里?哪个家里?”佟闻漓不解。
“当然是西贡的家里。”他把车门给她带上,“放心,什么都不会缺的。”
家里?
那是她的家里吗?
*
这两年多,佟闻漓还是第一次回西贡。
明明是异乡,回来却有了莫名难言的近乡情更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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