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还没有收干,遥遥地望着她的爱人,他眼里那些经过岁月的磨砺和沉淀后的从容和柔情也因为这一场飘雪变得感性又难抑。
她站在那路灯下,在北京一月的寒风里,带着笑容,伸出手来与他握手:
“易先生,祖国欢迎你。”
他轻轻地握上:“你呢,佟小姐。”
她踮脚靠近他耳边:
“我也欢迎你。”
她想,她的书,她的故事,终于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了。
――
阮烟在窗台上读完了佟闻漓寄过来的那本书。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在她的故事里,有那样好的一个结局。
这让她想起他们曾经在西贡的那些夜里,小阿漓总是醉得脸红红地说,摇滚不死,梦想不死,在她表达她真的要放弃音乐的时候,她眉眼耷拉下来,为她心碎且惋惜。她也送给过她满车的四季海棠,安慰她说没关系,每个女孩子都有自己的花期。
她很多次醉着说,烟烟,我好爱你。
她真的很爱她,哪怕在书里,她自己的故事即便带着遗憾,但给她的
结局却格外美好,书里的她那个时候已经把演唱会开到了全球各地,她的唱片销量很高,她是划时代新世纪的乐队女主唱,她会在东京的大银幕上看到在台上挥洒热血的自己,那仿佛印证了那些夜里,阿漓笃定的说,烟烟,你一定会成功的。
她笑着把书合上,她最后的那点不圆满在她的世界里开出四季都开的鲜花来。
但随之而来的怅然若失让她有些觉得透不过气来,她打开抽屉盒子,发现为了提高她和Ken能有一个宝宝的概率她已经许久不抽烟了。
她在学着做一个全职太太,按照时间点来说,她应该要去准备一顿晚饭。
她真的有认真学做饭。
但那种烦躁挥之不去。
她最后还是下了楼,跑进便利店里,像是烟瘾发作了一样掏了钱换了包烟,最后坐在拐角的高墙上,贪婪地在那儿眯着眼抽烟。
她抽到烟了,整个人才舒卷开来,夕阳下湛蓝的天空里她翘起二郎腿,三两根电线悬在高空,好像这才是她自己,没法困顿于厨房和家庭的自己。
周围低矮的居民楼外几个闲散的音乐爱好者在那儿弹着吉他。
他们躬身礼貌,互相夸赞,好像不需要考虑能不能凭借手里的吉他吃得起饭,能不能因为这一首歌赚得到钱。
她笑笑,掸了掸手里的烟,正要揿灭后丢进垃圾桶,旁边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阮烟小姐?”
因为他说的是越南语,这太少见了,阮烟转过头去,只见到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还叫出了她的名字,这让她诧异。
他身边停着一辆车,穿着光鲜,虽然有些眼熟,但是阮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个有钱人。
“您不记得我了?是我啊,当年你在桥洞下唱歌,我流落街头想找人帮忙,你和阿漓小姐资助我返回故乡!”像是怕她想不起来,他又在那儿比划,“你忘了,她要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你却说她是个笨蛋。”
阮烟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
当年她和阿漓为了这个事不止吵过一次架。
“原来是你这个骗子。”她丢烟的动作做了一半被他打断,这会又重新掷进垃圾桶里。
“我不是骗子,阮烟小姐,您误会我了,我当时真的是来河内找合适的唱片公司的,当年我遇到扒手没钱回家,幸亏遇上了你们,我后来来找过你们,但那个桥洞下我再也没有遇上你们了。阿漓小姐呢,她在吗,我要把钱还给她。”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叠崭新的钞票。
“回国了,在中国。”阮烟这样回答他。
“啊?那真是遗憾。”他有些失落,而后又把钱给阮烟,“您能帮我转交给她吗?”
阮烟耸耸肩,慵懒的眉眼一瞥:“哥们,这是日本,我也见不着她。”
对面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抱歉:“抱歉,我太想还给她了,她的人情太大了,当年要不是因为她,能让我在穷途末路中回到故乡,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对了――”
讲到这儿,他忽然想起来:“阮烟小姐,您还做音乐吗?我现在在做音乐制作人,开了一个自己的唱片公司,您有兴趣吗?”
他边说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阮烟的眼神落在那鎏金镶边的黑色底色的名片上,只见那唱片公司名字logo设计得十分高级,。
她挪开眼,淡淡地说:“谢了,我不做音乐了。”
“啊……”对面像是很惊讶:“那真是好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她笑笑,“我要买菜去了。”
“阮烟小姐――”身后的人叫住她,他几步跟上来,“我想了想,还是想说,您不应该放弃,我当年在桥洞下见过您唱歌,您应该站在聚光灯下,应该站在舞台上――”
他把那卡片塞进她外套的口袋里,真诚地说:“您考虑一下。”
……
那人走了,阮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任由那卡片塞在自己的口袋里,沉甸甸地,压垮她去买菜的步子。
用日元计算的物价从来都让她手足无措,尽管Ken说她不用去换算成越南盾,一个超市的物价贵又能贵到哪儿去呢,他又不是赚不起。
算了算日子,今天是俱乐部休假的日子,按照习惯,Ken会回来。
她把买来的“教你如何做菜”的DVD放进影碟机里,屏幕里那个说着日语带着围裙的女孩子在声情并茂地介绍着步骤。
阮烟一边拿着遥控器一边暂停,一边学着那些步骤。
她每步都跟上,但最后出来的,依旧是一盘味道奇怪的东西。
这两年来,她从会炸掉厨房进化到只是会切到手指,再到现在,做是能做一盘东西出来了,但依旧还是不能入口。
这让她有些丧气。
她泄气地丢了筷子,走到窗边,蜷缩在那儿,隔着屏幕见那日头掉落到富士山后面。
夕阳下,她见她的爱人回来,他身边一起走着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子,阮烟也见过,是他们俱乐部的医生,是他们俱乐部大多数成员的梦中情人,柔声细语,宜家宜室。
他像是讲了什么趣事,身边的人捂住嘴笑,风吹起她的长发。
她知道,他们的交往尺度停留在同事关系。
只是那画面太美好了,像是那些她打发时间的一边吐槽又一边流泪的纯爱日剧。
她挪过头去,下意识把自己卸了指甲的手放进外套兜里,整个人蜷缩地更紧一些,好像那样会让她更有安全感。
她原先因为吉他弦磨出的老茧已经消失,这让有些锋利的名片划伤她的指腹。
她把那硬朗的纸片拿出来,对着那名片上好看的艺术字体发呆,她一直笃定的骗局里,佟闻漓却一直坚信那是事实。她从来觉得自己才是成熟又清醒的,但现在想来,原来阿漓从来都是对的,世界上有落魄且不撒谎的年轻人,她借出去的钱也真的帮助到了她想帮助的人……
她那样想着,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她的心里,说她有一天会成功,那就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门外的钥匙转了几圈,黑压压的屋子里,原先走在夕阳光里的人进来。
她想,她真的有试过他能给她的美好生活。
但对不起,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
对不起,她还是让他失望了。
他们是两个极端。
一个痴心妄想的理想主义和一个循规蹈矩的现实主义,注定没办法走到一起。
她最后还是离开了Ken,离开了日本。
她再次涂上她黑色的指甲,褪去东京那一身臃肿的外套,重新套上旱季里燥热的吊带背心,只带了一把吉他回到越南,回到她那个破败的旧工厂。
不成功就不成功吧,一辈子都在破工厂都行。
只要不要让她在躁动的金属乐里停下来,只要不要让她在酣畅淋漓的演奏中停下来,哪怕有一天她因为贫穷死在奢侈的摇滚梦里,哪怕她一辈子碌碌无为籍籍无名穷困潦倒,她也要去唱啊。
那是她生来就注定的基因,是她的命数,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是不容背叛的信仰。
第76章 我想,我真的爱你。
这个世界上, 有人再度分离,有人重新相遇。
佟闻漓并不知道烟烟的那个决定,直到她在香港铜锣湾的一家影像店, 在一堆各种各样新潮的唱片里,意外地翻到她出现在那唱片的封面上。
橱窗外红色的叮叮车延着轨道缓慢行驶过来,影像店里放着一首《不浪漫罪名》, 她盯着唱片上的人,见她眉眼依旧慵懒, 标志性的黑色指甲显眼, 短碎发飘逸, 穿着一条宽大的牛仔裤,站在乐队的中央,依旧是从前那幅模样。
她不由地弯起唇角。
“笑什么呢。”身边给她去买咖啡的人回来。
佟闻漓把唱片在他面前晃了晃:“易听笙,你看, 烟烟。”
“还真是。”他把手里的一杯咖啡递给她。
佟闻漓收了咖啡, 把唱片递给他:“去付钱。”
“使唤我倒是使唤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他笑笑,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 问到:“就买一张?”
“嗯?”
“她第一次出唱片,你不把整个香港在售的唱片都买下来吗?”
佟闻漓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但是我们带着那么多唱片,接下来的行程会不会很不方便?”
“能让你亲自扛?我打个电话给这边的分公司经理,让他办。”说完, 他还真的拿出手机来要给人打电话。
佟闻漓连忙去拦他, 哭笑不得:“我开玩笑的了, 不要了啦, 你全买光了她的歌迷买什么。”
“买不到才好呢,说不定饥饿营销的作用就起来了。”
佟闻漓才不管他嘴里说的什么营销不营销的事情呢, 她只知道他说买,就一定能买成全香港都找不出一张的地步,她不想要这样,她想要大街小巷里都是她的唱片,人人走进一家影像店都能看到她。
于是她不由分说地拉着人往外头走。
“咖啡。姑奶奶,您慢点,洒了。”他在身后慢慢悠悠地,多有唠叨,几步后就不走了。
佟闻漓转过身去,温暖的冬日午后,他穿了一件休闲款的西装外套,里面搭了一条黑白花纹的绸缎衬衫,中和了他从前的端正和清冷,多了点雅痞的味道,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靠在那电线柱子下面慢悠悠地品着一杯咖啡,还真有点花花公子的港腔。
“您是真来旅游来了。”佟闻漓回头叉腰,有些无奈。
“不然咧,本就是跟法国那边请了长假的,我两年没休息了,很辛苦的。”
他最近还学会了卖惨,这会一口粤语说得比她还麻溜。
“莫着急。”他伸手来牵她,把她牵到自己身边后松开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陪我会。”
他搂过她脖子的姿势有些吊儿郎当,却自顾自地眯着眼在午后光里惬意地喝着咖啡,路人纷纷路过都要看他们一眼,佟闻漓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你放开我,别人都在看我们。”
“靓仔靓女咩,看就看咯。”他语气轻飘飘。
“易听笙!”佟闻漓压着声音,手肘轻轻怼他,这让他不得不放开她。
“玩阴的,佟闻漓。”他笑笑,收起不正经的样子,把手里的咖啡递给她。
“给我干嘛?”
“帮我扔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哈?
佟闻漓追上去:“我扔?”
“嗯。”
“你是不是太不绅士了?”
“嗯哼。”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嗯哼。”
“易听笙!”佟闻漓气得站在原地,恨恨地说:“老男人,你变了。”
他笑着过来:“说谁老了。”
而后又拿过她手里的咖啡杯,随手就准确无误地丢进路边的垃圾桶,“谁让你这么不礼貌的,今天直呼其名,多少次了?”
“不能叫易听笙嘛,那我以后叫你王八蛋。等会电车来了,我一上车就说:王八蛋你快上车,王八蛋你快买票,王八蛋我们哪一站下车,遇到老人你让座了我就拿着喇叭整车厢得给你宣传说,快看这个尊老爱幼的王八蛋,快看这个帅气的王八蛋!”
她说了一大堆,怨气很明显。
他却在那儿看着她笑,低低的笑声甚至还飘荡开来。
“你笑什么!我骂你你还笑!”
他却过来一把把她抱住:“阿漓,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直突突地怀抱出现在她面前,她在冬日午后充斥着焦糖布丁味道的人流街道上再次感受到那种踏实,突然之间刚刚的气就消失了,他的拥抱是好使的,她把下巴搭在他肩头,依旧那样说到:“好羞耻,别人又看我们了。”
比起刚刚真的不好意思,她这话就少了本该有的埋怨。
“靓仔靓女咩,看就看咯。”他依旧是这样说的。
佟闻漓却笑出声来,她从精致蛋糕房的橱窗倒影上看到拥抱在一起的他们,觉得他说的没错嘛,靓仔靓女,很养眼的,难怪人人都要看咯。
午后阳光暖暖的。
――
晚餐在一家老底子的茶餐厅吃的。
天气转凉,眼前的人回酒店换了一身衣服,没有白日里那么过分的雅痞和慵懒,慢条斯理地在那儿给她夹着菜。
佟闻漓坐在他对面,瞅着他一身板正,倒是好看的很,她一边握着筷子,一边打量着他,点头说到:“您还挺人模狗样的。”
他把一个虾饺放进她的碗里后,敲了敲她碗的边缘:“佟大作家,你的读者们知道你滥用成语吗?”
她嘿嘿两声,扭了扭坐在凳子上的屁股,不接茬。
他却放下手里的筷子,双手交叉地看着她。
他难得地带了眼镜,那样盯着她的时候,正经了许多,跟下午岔着腿在那儿喝咖啡的公子哥不是同个人,好似又变成那个严厉的长者了。
佟闻漓心里有点毛:“您老盯着我干啥,我都没有叫你全名了。”
“过来坐。”他却只是淡淡开口。
“一个人一个位置……”佟闻漓试图辩论
“过不过来。”他微微扬下巴。
佟闻漓认识他这些年,对他的一些小习惯还是了解的,比如他现在双手交叉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神微微斜看她,再配上他微微上扬的下巴――很明显,她要是再不听话,回去有的好受的了。
尤其这两年来不见,跟憋坏了似的使劲折腾她。
她只得乖乖地挪了屁股,坐到他的旁边。
很宽敞的单人沙发因为她的到来显得有些拥挤,他却在那儿给她把碟碗筷也一起拿过来,还不忘数落她:“总是忘了规矩。非得我提醒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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