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墙,他的目光落在肖何睡熟的脸上。
“医生说是重感冒引起的轻症肺炎,已经打了针。”华棂淡淡道。
徐叔轻叹了口气,“去正规医院了吗?”
华棂沉默。
徐叔眼底划过复杂的情绪,沉默片刻才说:“得去医院,生病的事,马虎不得。”
“里面是他留在我这的钱。”他递上一个信封,“事关身体,再倔也不能由得他。”
这些天,送钱的人一个接一个,华棂都没有收。
唯独这次,在徐叔沉静目光的注视下,她顿了顿,伸手接过。
徐叔再次看向肖何,少年明显瘦了,五官棱角越发锋利,连日的疲惫令他眼下乌青,即便睡着的时候也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梦里也为生活操心。
“华棂。”徐叔突然转头,“有些苦是没必要吃的。他是这样,你也是。”
说完,徐叔就离开了。
华棂看了眼拎着的袋子,里面是冷掉的饭,和另一只手里的信封相比,它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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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何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猛地起身,动作大到牵动针头,“棂棂?!”
顾不得流血的伤口,他光着脚下地找手机,诊所的医生老头嚷嚷:“吵什么?那个小姑娘回去给你拿行李了,一会儿带你上医院去。”
说完还阴阳怪气,“哼,真是金贵,发个烧还得去大医院,那上我这来干嘛?”
肖何什么也没听见,就只听清那句她会回来。
华棂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肖何病怏怏坐在角落里,像只可怜的流浪狗。
听见脚步声,他瞬间抬头,定定看了半晌就一把抱住她的腰。
华棂微怔,顿了很久才拍拍他的头,“好了,我们去医院。”
肖何仰头看她,“你怎么走这么久?”
华棂没有回答,平静的目光似乎穿透他的心,看出对方真正想说的话。
她问:“你在怕什么?”
肖何喉结动了动,伪装被识破,干脆就坦白,“我害怕你离开我。”
华棂看着他:“你怎么像个小孩?”
肖何也觉得自己这样很丢脸,他扯开嘴角,笑容有些难看,“我也不想这样,但是……”
从看见张晴那一刻起,他就不受控制地猜想华棂会不会被她蛊惑。
华棂没有回应他的害怕,只是将住院的手续安排得妥妥贴贴。
在肖何第n次以各种理由拒绝吃药时,华棂终于开口。
她的语气带着罕见的无奈与一丝柔软:“别装病了,我不走,你放心吃药,快好起来。”
肖何的把戏被看个彻底。虽然羞耻,但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就像靴子落了地,他终于安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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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重新回到原来的节奏。
有了华棂的承诺,肖何再没什么好担心的,即便知道徐叔来过,他也只关心自己的钱回没回来。
得到充足的资金支持,他的熬夜次数少了很多,也有更多时间专心学习。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月考,肖何考出自己最好的成绩,位列年级第九,和自家女朋友中间只隔着七个讨厌鬼。肖何做梦都在美滋滋,照着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能和华棂上一所学校!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不妙的插曲。
这天,李老师突然叫华棂去办公室。
到的时候,屋内还有刘子航和一个秃头男。
秃头男是上面的检查组领导,他直接道:“华棂,最近有人匿名举报你在放弃保送留学名额的事情上存在不正当交易。”
他拿出一封打印的信,等华棂看完才继续说,“我们已经向李老师了解你平时的情况,但是有些疑点需要你解释清楚。”
“我们查到你和刘子航同学的确存在金钱往来,保送名单公布时,论坛就有这则传闻,但是你们都没有回应过。刘子航虽然是保送候选人之一,但不算是继你之后最有把握选上的,据我们了解,十班的钟澜履历更为丰富。所以对于以上几点你们有什么话说吗?”
刘子航脸色很难看,他目光沉沉:“是钟澜写的信?!”
领导皱眉,李老师打断:“刘子航,别带个人情绪,好好说清楚就是了。”
“有什么不清楚的?!名额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华棂只是向温斯顿教授引荐了我!”
“那为什么有金钱往来?!”领导沉声问,“小小年纪就有不正之风,我们会严肃处理!重则开除,轻则记过!”
刘子航下意识看了华棂一眼,落在秃头眼底,就如同抓到狐狸尾巴,“如实回答!”
“老师。”华棂终于开口,声音平静,“钱是补课费。刘子航物理薄弱,但是温斯顿教授的招生面试最爱考临场机变,所以他才拜托我帮忙补课。”
“关于您说的第二点,恕我并不能认同。钟澜的履历丰富,但并不意味着可以赢过刘子航。大家都知道,明德能够和国外高校达成合作,有部分原因是国外的教授对我们的学生有兴趣。理所当然的,他们也有各人的挑选法则,例如温斯顿教授,她对物理成绩好的学生格外偏爱。经过补习,刘子航的物理成绩要比钟澜高很多,所以他被选上是很正常的事情。”
华棂翻出补课期间的聊天记录和云端学习笔记,“如果需要证据的话,这些应该够了。刘子航给我的转账明细附言也有相关备注,都可以作为佐证。”
她将疑点解释得面面俱到,几乎没有留下让人做文章的马脚。
领导一时也呆住,似乎没料到她连证据都留下了。
他却没有被说服的意思,眼底闪过不耐,“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做好配合的准备。”
华棂:“时间期限呢?”
秃头被问得一愣,轻蔑道:“你一个学生还要插手我们的事?”
华棂定定看着他,“所以您不是为了调查真相来的。”
秃头脸色沉了下去,看向李老师,“这就是你们明德学生的素质?”
李老师:“华棂,跟张组长道歉!”
华棂淡淡瞥了眼秃头,没说话。
等所有人离开,李老师叫华棂留下。
她斥责道:“你这孩子,人家明显就是整你来的,你别硬着来。身正不怕影子斜,学校不会冤枉你的,顶多耗费些时间精力。”
华棂垂眸。
耗费高三生最后关头的时间和精力,未尝不是恶毒的算计。
“华棂。”李老师关上门,压低声音说,“你老实告诉老师,是不是和肖何的家长有关。”
见华棂不答,她眼底闪过沉痛,“糊涂啊!我教书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聪明孩子,但你绝对算是聪明人里最拔尖的那个,这次怎么就糊涂了!”
在张晴以肖何家长身份到来时,李老师就察觉了其中的不寻常。紧接着华棂就遇到了麻烦,这两者之间必然有关联。
事关肖家,对于普通老师来说,不插手才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道,可李老师偏是管了。
她叹道:“肖何是谁,你是谁?他条条大路通罗马,叛逆两天难道家里能不认他?你呢!你还记得自己的志向吗?”
华棂眼底划过复杂的情绪,声音难得缓和:“老师,我的目标从来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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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的最后两个礼拜,除了数不清的大小考,就是接踵而至的调查过程。
期间匿名信仍然不断地投递,有一封还提及了华棂早恋,但不敢对男方点名道姓。
华棂没有告诉肖何,自己利索地应对一切。
直到某天,所有麻烦戛然而止,连信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华棂清楚,这场无声的拉锯战终于要谢幕了。
第39章 选择
肖砚瑾来得很低调。
和张晴的前呼后拥不同, 她什么也没带,到明德的第一件事就是见华棂。
顶楼校董会客室里,肖砚瑾指了指茶几:“汽水, 咖啡, 果汁,想喝什么自己倒。”
华棂抬眸,瞥了眼对面的女人。
她穿着看不出牌子的大衣, 从头精致到脚,空气里飘着好闻的香水味。
仔细看, 不难发现姐弟俩五官很像, 尤其是眼睛。看人时天然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
有点像肖何最初的模样, 迈巴赫车窗降下,那时他的眼神也如同此刻的肖砚瑾,审视中带着探究。
华棂习惯面对傲慢,她淡淡说:“我赶时间,可以直接进行到拿钱砸人了。”
肖砚瑾愣住,旋即挑眉,露出一道玩味的笑。
“怪不得那小子喜欢你, 是挺有意思的。”她打开手包, 递上一张支票,“放心, 我比前面几个都大方, 这个数字能让你后半生不用操心。”
华棂:“要求呢?离开肖何?”
肖砚瑾从善如流:“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给你五百万, 离开我弟弟。”
“不过……”她顿住, 轻笑, “这看起来不是划算的买卖。为什么要你离开他?你长得漂亮,人又聪明, 家境差点也不是大事。”
“我给你捋一捋现在的情形,兴许你会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你现在遇到的麻烦,无非是张晴闹出来的。张晴心眼小,肖何得罪她,她没办法,只好报复在你身上。她做事小家子气,大事不敢整,净闹幺蛾子折腾。”肖砚瑾不急不缓道,“如果只有她,我今天倒不至于亲自过来。”
华棂很快就明白,“是他父亲要出手了?”
“对。”肖砚瑾笑,“肖何太倔了,连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把我爸这样的人惹毛的。你们充其量就是两个孩子,他真不至于在你们身上费心思。不过呢,他这个位置,很多事情都不用开口说,身边的人一猜一个准。你们觉得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实则人家根本还没动手。”
话说到这里,华棂也明白肖砚瑾的来意。
肖仲岚没有动手,一是来自上位者的不屑,二是顾念着父子情,不想彻底撕破脸。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形,耐心告罄是早晚的事情。肖仲岚早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拧正肖何的反骨。
而肖砚瑾作为长女和长姐,自然不可能看着他们俩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所以才在这个时间节点见华棂。
想到这里,华棂觉得乏味,平静道:“所以你到底想我做什么?”
肖砚瑾看着她,缓缓说:“不是我想,是你怎么想。我只是给你提出假设。”
“如果想和肖何走下去,也就是接下来几年比较难熬。父子俩用早恋当借口别苗头,其实症结根本不在你。只是一个想让人低头,一个不愿意低罢了。”她语气轻飘飘,“我爸这个人一旦出手,最能直击痛点。他很清楚对方最在乎的是什么,所以就会以剥夺它的方式宣告自己的主权。无论他在外的形象多么光鲜,对儿女而言,他就是这么直白的中式父亲。”
“肖何在乎你,他当然会对付你,而你在乎什么?”肖砚瑾突然看向华棂,目光里暗含看不透的情绪,“考大学?赚钱?其实没关系,就算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走上你想走的路,也许能收获另一种可能。”
“等过了针尖对麦芒的时期,你们也能自力更生。到底是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即便看在老爷子的份上,肖何也不可能跟父亲犟一辈子。熬到那时候,天大的困难都会过去。至于感情方面,你也只管放心。肖何还算靠谱,不会辜负你。”她微勾唇角,“两个人扶持着走过这么久,那句话怎么说来的,轻舟已过万重山嘛。”
肖砚瑾起身煮茶,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声响。
她手法很专业,闻茶香时轻闭双眸,再睁眼,眼底又盈着意味不明的笑。
“小同学,茶总要喝一杯吧。”她不紧不慢地递来一盏茶。
华棂没有接,她直直看向对方,
迎着毫不遮掩的目光,肖砚瑾笑容弧度未变,她放下茶盏,重新拿起支票,“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我刚刚说的话是否在理,你心里很清楚。所以,收下吧。”
顶楼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校园所有景象,日头西沉时,夕阳照进室内。
华棂看着肖砚瑾,忽然轻笑一声,旋即冷淡道:“你在说谎。”
肖砚瑾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轻挑。
她也笑,仍在问:“不选我为你假设的路吗?”
华棂漠然道:“我只走自己的路。”
煮茶的小紫砂壶发出水沸的声响,可谁也没有回头看它。
盛满夕阳的室内,二人陷入无声的对峙。
良久,肖砚瑾眸中的笑意渐渐消失,像摘掉面具的人露出原本的面目。
“你真的很聪明。”她说。
语气像是欣赏,又像是带着玩味的调侃。
她收回指尖夹着的支票,慢条斯理地将它撕成碎片,然后随手一扬,数字栏无数个零的纸张顿时漫天飞舞。
隔着飘落的纸屑,华棂看见肖砚瑾坐回沙发里,眼神不再是伪装的温和可亲,反而带着真实的冷淡。
“其实你只猜对一半。”她从包里拿出烟盒,晃了晃,“介意我抽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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