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一队甲胄士兵杀了进来,为首之人身穿青布铁甲,略显黝黑的脸上带着无比的坚毅,挥舞着长刀,身先士卒,势不可挡。
人群中有人认了出来,高声呼喊道:“大皇子,大皇子回来了。”
程瑶慧恨恨地看着对面那个噩梦般的少年,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靖安侯见大势已去,趁着两军混战,拉着程瑶慧便从右翼门逃窜。
留行门余孽还在试图做最后的反抗,试图从右翼突围,却被羽林卫拦住去路,与大皇子的人正面迎上,很快被斩杀殆尽。
尘埃落定,沈青黛望远远望着赵令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赵令询行至台阶前,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向凝望着他的姑娘。
待至殿前,沈青黛拉着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赵令询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哽咽:“太好了……咱们都还活着。”
沈青黛牢牢抱住赵令询,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唰唰地落了下来。
直到看到大皇子与周方展杀了过来,她才放开赵令询。
几人只是相互眼神交流,连行礼都顾不上,便缓缓打开殿门,对着殿内跪下。
“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臣赵令询,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罪臣周方展,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云开雾散,一轮红日灼灼,耀眼的光猛地照进殿内。
皇上劫后重生,用手挡在额前,慢慢睁开眼。
他以手撑地,缓缓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威严不可犯。
可方一起身,他的腿却止不住地一抖。大皇子飞身上前,将他扶住。
皇上满脸欣喜地看着大皇子,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殿外。
殿外,鲜血从大殿门前,顺着汉白玉石阶流了一地,空气中满是血腥之气。
皇上望着地上堆积的尸体,冷声问道:“靖安侯与程瑶慧何在?”
负责清点的羽林中郎回道:“回圣上,方才厮杀,他们趁乱逃了。不过圣上放心,我们已经按照世子爷的安排在贞华门设了埋伏,他们跑不了的。”
皇上转头看向赵令询,又望了一眼周方展,缓声道:“好。”
回到寝殿,皇上刚换下礼服,便有羽林卫来报,已将反贼靖安侯与程瑶慧围在贞华门。
赵令询喝道:“为何不抓了回来?”
羽林卫回道:“贵……反贼程瑶慧要求见陛下,说陛下若是不肯见,便拿不到解药。”
赵令询大惊:“什么解药?”
沈青黛在旁轻声道:“白鹤衔玉,是……程瑶慧下毒的手段,那玉上有毒。”
赵令询神情紧张:“圣上,为何不早宣御医?”
皇上只是理了理衣袖:“你们随我一起吧。”
贞华门外,方才还仪态万千的皇贵妃钗环尽落,发丝凌乱,眼中却闪着诡异的光亮,仿佛暗夜中开到极致的月见花,只等待天亮的一刻,便心甘情愿地枯萎。
一旁阴影中的靖安侯,静静地立在程瑶慧身旁,一袭黑袍较来时愈深。他表情一直淡淡的,直到周方展与沈青黛走出,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才止不住溢满双眼。
沈青黛紧紧盯着程瑶慧,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她只是淡淡地站在,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皇上站在门内,明暗交界处,日光穿过古桐,落在他阴晴难定的脸上。
他久久地盯着眼前的女人,明明只隔了一道宫门,他却再也看不清她的面目。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还是开了口:“你为何不逃?”
几人纷纷有些意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这么问。
程瑶慧抬眸望向眼前的贞华门,缓缓道:“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即将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想逃了。”
“我对权利的渴望,我的一切机关算尽,都是在这里学会的。我人生中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也是在这里。出了这个皇宫,我将不再是我,只是一个腐朽的躯壳。这里是一座吃人的魔窟,我早已经被吞没了。逃不逃,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沉默片刻,道:“你说想见我,是想看我死,还是想我活?”
程瑶慧拢了拢散乱的发丝:“到了这个时候,你死你活,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想见你,是想为文儿寻一条生路。”
皇上沉声道:“文儿也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不会牵连于他。”
程瑶慧笑了:“既如此,那我就再恳请圣上,赏我一具全尸。”
皇上嘴唇微动:“允。”
鲜红徒然飞溅,似一地落花纷飞,两人缓缓倒下。
程瑶慧笑着望向静安侯:“我原谅你了,允你同我一起……死。”
风吹着枯黄的树叶自皇上眼前落下,一叶障目,千山万水皆成虚空。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落叶,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赵令询捡起滚落在地上的解药,上前扶着他,轻声提醒:“圣上,解药。”
皇上木然接过解药,轻轻推开赵令询的手,缓缓转身,向着前方朦胧的光亮走去。
“爹!”周方展惨叫一声,跑了过去。
沈青黛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靖安侯努力睁开双眼:“孚儿,是爹对不起你。”
他抬眼看着沈青黛,朝着她伸出了手,沈青黛呆呆地跪坐下来。
靖安侯将两人的手叠在掌心,伸手拉过程瑶慧微凉的手指,静静放在上方,带着微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沈青黛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她想放声大哭,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再怎么也填不满了。
……
她茫然抬头,梧桐疏叶中,漏出的一丝天光,倾泻而下,像是来自天界的召唤。
她在心里默默祷告,希望下一世,他们能早点遇到,永不分离,永不相弃。
希望,她不要再是他们的女儿……
***
大皇子归来,让皇上一颗心安定不少,正逢禁军离京,他便让大皇子一路带来的军队直接入住皇城。
肃王很快被召进皇宫,两人密谈了许久,具体谈了什么,不言而喻。
沈青黛与赵令询从贞华门出来,一路上都是洒扫的宫人。空中的血腥之气已经消散殆尽,道路干净整洁,光亮如新,方才那场厮杀,竟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宫人们行色匆匆,华丽的衣袂扫过地面,不染半片灰尘。
她一转头,看到此前晕倒在永泰殿内的皇后娘娘,正穿着一件大红织金云龙常服,热情地拉着惠妃娘娘的手,走进了桂花飘香的御花园。
这便是皇宫,一个无论做了什么都很快被人遗忘的地方。
原来,在这里,遗忘,才是最大的惩罚。
沈青黛想起了程瑶慧在永泰殿前的话:暗无天日的炼狱场,人间至尊繁华地。
她无端觉得喘不过气:“赵令询,咱们快些走吧,皇宫太没意思了。”
赵令询抓紧她的手:“好,你若不喜欢,咱们再也不来了。”
宫门外,沈青黛回头望着庄严威仪的皇宫,看流云掠过角楼,无声无息消散在天际。
而宫墙之外,天高云阔,任她逍遥自在。
马车奔走在御道上,街市之上熙来攘往,商贩的唱喝声此起彼伏,彩门欢楼,罗绮飘香。
鸾鸣声声,有哒哒马蹄声传来。
沈青黛蓦地想起初到京城那日,她掀开车帘,见到初日之下,烟柳之间,赵令询坚毅冰冷的背影。
她惊道:“赵令询,原来初入京城那日,你是特意来等我的是不是?”
赵令询笑道:“当然,我一直在等你。”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多希望这一握,便是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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