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她和温见慕通过电话。”
“……”陶恙已经懒得再问他消息渠道了,一面觉得这掌控欲匪夷所思,一面又觉得是温珩昱就很合理,“那你要不试试?我看你们新账旧账一箩筐,难不成还能搁过去算了?”
他还想说你不会这么快就被始乱终弃了吧,但那把格.洛.克还在温珩昱掌侧,即使没装弹,他也依旧谨慎发言。
温珩昱微微侧首,落指搭在桌沿,匀而缓地落下两叩。
的确有账该算。
通话拨出,对面接听得很快。谢仃似乎身处于户外,有猎猎风声拂过听筒,掺入细微电流,消失不见。
“山里信号不好。”她语调懒懒地,“温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然而下一瞬,对面便传来男人的声音,似乎隔着段距离,模糊不清。
谢仃一转态度,含笑朝那人应了声,随后便散漫道:“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您发消息吧,我看见就回。”
似乎印证那句“信号不好”,她语音断续一瞬,话音还没能落实,通话便倏然中断。
陶恙正摆弄研究着弹匣组装,忽然听见一声沉响,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猜测声源处是桌上的手机。温珩昱神色疏漠,敛目拂起额发,面无情绪地落了座。
陶恙看着,却莫名感到发怵。
“你在生气?”他惊疑中又带着新奇。
温珩昱嗓音很淡:“没有。”
“……”没有才怪。
但陶恙也不敢多问,实在太罕见了,他头一回见这人有情绪表现,简直医学奇迹,他得给谢仃颁个妙手回春奖。
片刻的静默中,陶恙倒是心神安定,然而不多时,他就听身旁人慢条斯理地道——
“她到底在气什么?”
陶恙突然觉得这不是“罕见”,这是匪夷所思了。
他当即转头看向温珩昱,只见对方姿态闲逸,眉宇矜峻沉敛,好像刚才那话不是出自他口,从容不迫。
陶恙确信自己没有幻听,想了想,委婉地用正常人角度解释:“谢仃跟邱老先生很亲,你拿人当棋子,她肯定生气啊。”
“保下她和邱启画廊的警察,是我的人。”
怎么还有这层关系。陶恙一噎,再次补充:“那还有你侄女。据我所知谢仃跟她关系不错,于情于理都得迁怒到你这。”
温珩昱轻哂,语意微寒:“温见慕自作主张,还是我出手保的她。”
“……”陶恙这次是真沉默了。
“不是,这些你怎么不跟她说?”他难以理解,“敢情全是误会,都一周了你也没解释?”
话音将落,温珩昱眉峰轻抬,仿佛听见什么荒唐东西,疏懈朝他递来一眼。
陶恙说完也反应过来。的确,温珩昱此人,想必过往人生中从未低三下四向谁解释什么,那才是真荒唐。
从前他觉得谢仃斗不过温珩昱,毕竟两人无论性情还是阅历都相差甚远,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出于友情提示,陶恙还是道:“说实话,站在心理研究角度,我认为谢仃的确已经对你产生了影响。”
温珩昱漠不为意:“我没有为她消耗任何情绪。”
陶恙心想你最好是。
不过这出戏,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正思索着,他余光就见温珩昱挽起外套,撂下简洁二字:“走了。”
“你之后不是没行程吗?”陶恙莫名其妙,“去哪?”
“云岗。”
陶恙:“?”
天杀的,这是谢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谢仃,厉害。
并未在意陶恙的“专业分析”,温珩昱步出包厢,向助理拨出一则通话,言简意赅地交代安排。
“订云岗最早的航班,把留待决策的事汇报给我。”他淡声,“今明两天,除要事不要联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非两种处理方案。
一,彻底断绝。
二,接受这段关系。
——而他与谢仃,只存在第二选项。
第30章 30℃
“不好意思, 刚才在打电话。”
谢仃将手机熄屏,转身朝来人方向走去,笑着唤:“阿景, 你怎么来了?”
少年刚才发现她在通话, 于是礼貌地没有走近, 安静站定在车前。见她现在向自己走来, 连忙迎上几步,道:“听我爸说你要去镇上,他这会儿抽不开身, 正好我有时间可以送你去。”
他普通话讲得很好,咬字清晰朗润, 是少年人特有的那种动听。谢仃在高处,他仰起脸望过来, 分明的下颌线锋利,眉骨清俊,笑意也坦荡:“慢点儿,我在这等你。”
阿景是民宿老板的儿子, 才成年,刚上大学。他们学校的寒假比燕大放得早, 前两天回到云岗, 闲来无事就帮家里料理些生意。年前正值旅游淡季, 民宿并不忙,谢仃是客人中与他年岁最相近的, 年轻人之间熟络很快。
云岗今日风和晴朗, 谢仃拎了把肩头背包, 动作利落地从山坡跃下,晨光中勾勒一抹纤巧的影, 映着她身后林海涛涛。
“山上风景好。”她眉眼弯起,一面摆弄着手中相机,一面走近,“云岗冬天不落雪吗?”
“这里无霜期长,要看雪得向西北走。”阿景应道,自然地替她将背包拎过,挂在自己臂弯,“你原来还会摄影?”
谢仃的名声素来是出圈的,也算有辨识度的公众人物,阿景只知道她是有名的新锐画家,却没想到对摄影也有涉猎。
两人离近了,少年比她高出半头,谢仃查看过刚才拍下的山林景色,微微抬首对他笑:“从前的业余爱好,艺术不分家嘛。”
她眉眼明艳漂亮,长发由碳笔随性挽起,一身户外冲锋衣,黑白简洁。褪去那些俗尘的烟火气,飒然又爽利,像任何被自然界取悦的生灵。
漂亮到锋利。
阿景又有些觉得,只拍景色是可惜了。分明她此时此刻的模样,也成为云岗山水之间一抹虹色,珍贵而罕见。
“刚才好像打扰到你接电话了。”他掂了掂她的背包,开门放在车后座,“我们时间不赶的,你不回过去吗?”
“嗯?”谢仃捋过耳畔碎发,稀松寻常地应声,“是个朋友,不回也没关系。”
“那……上车,我们现在出发?”
她思索:“去商场大概要多久?赶得及回来吃饭吗?”
“大概一个小时。”阿景看了眼时间,“我爸那边的话,估计等我们回来饭都冷了,赶不及就从镇上吃吧。”
“那就从镇上吧。”谢仃弯唇,搭在窗舷轻叩,“我请客。你估计也刚拿驾照不久,这趟又下山又‘长途’,犒劳一下。”
她浓颜娇妩,淡颜夭柔,似笑非笑时就噙了若即若离的诱,却又并非是暧昧。谢仃身上带着种独特的自然性,总轻易吸引人靠近,想了解她更多。
阿景收回目光,有些紧张毛燥地轻咳一声,才恢复如常自在。
“这点路算什么。”他道,绕去驾驶席那侧入座,“不过挺意外的,高考后家长们不都会催考驾照吗,你没去?”
邱启当然也提过此事,但谢仃对这种密闭性过高的出行方式不感兴趣,更何况,码表拉满跑山的时候,摩托压弯比开车甩尾方便。
这些私人层面不便多谈,于是她笑了笑,搬出另一个理由:“在北城,两个轮子比四个轮子快。”
说着,她坐上副驾位置,反手将车门带上。阿景等她扣好安全带,才熟练地挂档起步,颔首应道:“倒也这么回事……就是冬天出门不方便,北城太冷了。”
关于这点,谢仃今年其实罕有体会:“我还好,有人车接车送。”
阿景讶异挑眉,“你还有专属司机?”
专属司机?谢仃若有所思地品味,觉得新鲜。
……这头衔挂给卓然贵重的温董事长,的确有些微妙。
但谢仃乐于占他便宜,于是面不改色地承认:“算是吧,工作室离学校比较远。”
不算假话,温珩昱那儿确实有她一间画室。
去镇上的路途遥遥,车程久长难免无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没有身份阅历的隔阂感,气氛和缓惬意。
抵达镇上后,阿景将她送到中心商场,体贴地向她说明了商场停车坪和大门位置,便挥手道别去找自己的朋友,约好稍后再见。
谢仃这趟远行纯粹临时起意,旅行包内只装了相机和写生工具,连画板和衣服都是落地后现买的,相当潦草。
从云岗也生活了一周,最初买的那些用品都差不多干净了,她从超市门口推了辆购物车,便迈入商品区。
从零食区和饮品区扫荡一圈,谢仃推着满载的购物车走到生活用品区,挑了些必备的,便准备去结账。
超市人并不多,前面排着两三名顾客,收银员工作效率很高。谢仃支手搭在购物车,百无聊赖地等候,余光不经意循过旁边货架,她微微一顿。
……种类和牌子还挺齐全。
打量着货架上的商品,谢仃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指尖,心底闪过一丝模糊的可能性。
赌赌试试?
刚好队伍也已经排到自己,她想了想,便从货架中挑了一盒,稀松抛入购物车中。
“结账。”她道。
最终是买了四百多的东西。
东西不多,一个购物袋就刚好装满。谢仃将那盒不适宜展示的放入背包侧,便跟阿景拨去电话,说自己这边好了。
阿景的朋友就住附近,步行仅几分钟路程,她走出商场时,发现阿景已经等在门口了,上前自然地接过她手中购物袋,笑:“我先把东西放车里,现在去吃饭?”
谢仃看过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一路车程算上购物,居然用了近三小时,这时间的确不好安排。
“先去吃饭吧。”她将手机熄屏,抬首对他笑笑,“我还没来过镇上,待会可以带我逛逛吗?”
“没问题。”阿景欣然应允,“看你意思就好,这边我都熟。”
一拍即合,两人便就近挑了家餐厅用午餐。阿景没真打算让她请客,但谢仃抢付款抢得行云流水,临了理直气壮拍拍他,说又做司机又做导游,应该的。
云岗的鲜鱼和米线最为出名,浓郁爽口,谢仃拍了张发给邱启,随后细嚼慢咽地品尝。饭桌上,两人随意谈起各自学校琐事,阿景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燕大不是还在期末周么,还是说你们大三考试少?”
“我申请缓考了。”谢仃夹了枚鱼片,漫不经心,“来云岗是临时决定的,所以连行李都没带。”
还真是艺术家的行事风格。阿景险些一噎:“说走就走啊,换我就得回家挨骂了,怎么决定这么突然?”
谢仃唔了声,“因为跟人闹矛盾了?”
异地冷战她也是头一回,虽然其中误会纠葛不少,但自己又不是毫无推拉经验的情场新手,能被气到上头去坐凌晨航班,温珩昱还真算厉害。
同时,她对此也迟来感到警觉。
早在十年前,她就清楚温珩昱冷绝的秉性。按理说这次事情已经解决,即使自己知道只是他设的一局棋,也不该为此产生多余情绪。
谢仃平静剖析彼时的自己,究其原因,或许该推至更久之前,男人那句淡如止水的“我可以让你更恨我”。
她没想到他真的言出必行,更没想到最后会变成一场误解,荒唐至极。
谢仃心中思忖,神色依旧从容自若,阿景却以为勾起她不好回忆,迅速终止话题:“那就不聊烦心事了,旅行不就为了放松心情,待会我带你好好看看云岗。”
谢仃笑意盈盈地应下。
小镇安宁,餐厅窗畔光影旖旎,熹微日光晃过,点亮两人对坐言笑的身影。
这一画面由此定格。
徐风袅袅的山脚下,温珩昱看着这张照片,疏淡敛起眼梢。情绪不显,他落指搭在窗舷,匀缓地轻叩。
照片中的少年不过十八九岁,基础可查的相关信息早已有专人汇报。云岗人,其父经营一家民宿,就在他此刻身前的山间。
谢仃就是这种人。
只要她想,可以与任何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关系熟络,而等她不想,转身则比谁都利落。
未置可否地熄屏,温珩昱迈下车,却并未立刻入山寻人,仅是倚在车边停伫,淡淡端视远山之间。
重峦绵延起伏,云岗渐起山风,林涛拂动。草木潮润的气息弥天漫地,辽远而开阔。
同时同地的几公里外,谢仃尚在与人谈笑风生,怡然自在。
温珩昱从侧兜拿出烟匣与火机,咬着烟,手腕稀松一甩,火机砂轮轻擦,复古银质的火机便跃出橙蓝火焰。
他敛目将烟点燃,深过了一口,薄雾缭散间,遮蔽眼底的沉谙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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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景回到寨中,时间已近傍晚。
两人从镇上用过晚餐,于是从山腰便就此分别。民宿是分散式布局,老板家住山腰,谢仃的那间建在山坡,地势高风景好,也最安谧,无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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