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昱的本性,注定使他处事中逻辑利害占据上层,正因如此,他看待谢仃也与旁人不同。他并不在意她,也不欣赏她,更不会可怜她,但他对她有兴趣——一种冰冷,却经久不息的兴趣。
温珩昱从始至终都以绝对客观的态度审视她,无论她行为做法如何,至多只是兴味使然。
许多东西,许多。在漫长而扭曲的修复过程中,谢仃很艰难地学会共情,学会伪装值得被爱的模样,机械性地适应正常生活,拿碎片化的爱意去充实自我。
温珩昱能给她不一样的东西。
——是她拿着恶意,一点点亲手浇灌出的,绝对排他性的情感。
“目的吗?”她莞尔,笑意噙了些狡黠,“就是你问我的这句话。”
“这些事情我向任何人说,都会让我得到同情,很不舒服。但你不一样,你不会可怜我,理解了我的逻辑,只会问我目的是什么。”
谢仃真的心情不错,她将水杯放回,边阐述着理由,边迈步走近他。
她踮起脚尖,很轻地吻在他下颚,温热触感点水即逝,嘉奖般的意味。
“温珩昱,我的确很缺爱。”她笑意盈盈,“那时是骗你的,我不能没有爱。”
“可他们都有在乎的家人与朋友,我觉得很没意思。我要的感情不正常,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你能给。”
他们都不正常,从十年前那场血色的变故伊始,就命中注定要纠葛一辈子,谁都别好过。
“我们可以试试。”谢仃弯唇,眼底盈水的亮,“温珩昱,别让我失望。”
她嗓音动听,声线压低几分,就噙了惑人心神的意味,如同引诱坠落的邀约。
柔润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珩昱疏淡敛目,从容不迫地与她错开,“只为了这个?”
当然不止。但谢仃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的真实目的。
“你猜啊。”她轻笑,又觉得彼此高差实在不方便,于是示意,“低头。”
温珩昱眉梢轻抬,懒声:“你怎么不抬头。”
?幼不幼稚。
谢仃不可能自己吃亏,于是折中地仰起脸,同时勾手按下他,倾身报复般地轻咬,又吻了吻。
唇息纠缠间,她忽然想起某件险些被自己遗忘的事,于是开口问询:“对了,你那支钢笔什么牌子的?我托人买一支。”
之前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那支钢笔看着就价值不菲,她也不好直接扔掉,索性就放回他桌屉中。现在想想,的确是自己冲动了些,理应该赔。
“Richard mille。”温珩昱似笑非笑,指端捻过她下颚,稍稍轻抬,“我等你的消息。”
谢仃一听品牌名就心知不对,她警觉地退开身,立刻去拿手机搜索,轻易就查询到其型号与价格。
……多少?
谢仃匪夷所思地翻过介绍,才终于确认自己的确没有看错。
七十万首发价,就一支钢笔?
谢仃真的被气笑了。
第33章 33℃
谢仃不爱拖泥带水, 在查到那支钢笔的品牌型号后,便原封不动留存信息,托人去问还有没有货号。
虽然也就不足她一幅画十分之一的钱, 但谢仃仍然对此感到匪夷所思, 这种价位的日常消耗品居然真的有市场?
七十万还只是当初的首发价, 等去港行拿货, 价格又不知道要翻多少。谢仃认栽,暗下决心以后对温珩昱的东西敬而远之。
时间已经九点,错过了民宿老板的早餐供应阶段, 但谢仃还有昨天从超市买来的零食,所以没什么所谓。温珩昱不开口她就默认对方不需要, 总归这里是她的舒适区,她还挺乐得看谁比谁更从容的戏码。
云岗的生活节奏很慢, 山坡之外是涛涛林海,窗扇敞开,就撞入草木气息充盈的山风,遥遥淌过茶田间居民劳作的声响, 安然静谧。
身体不太舒服,谢仃也不打算为难自己, 暂且搁置了外出采风的念头, 从卧室窗畔斜斜支起画架, 将自己的画具箱也拎到一处,就算临时的简易工作台。
她正从洗漱间给涮笔筒接水, 耳畔就落下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疏懈停留在身后。谢仃头都不转就知道来人是谁, 拧回水龙头,懒声道:“托你的福, 我暂时是出不了门了,只能居家采风。”
温珩昱未置可否,虚倚住门扉,视线落向浴室一角的家具,松泛示意,“放在这?”
谢仃闻言莫名,顺着方向望去,发现是角落那台自动洗衣机。她顿了顿,目光递回门口的男人,发现对方神色淡淡,仿佛真的在质疑洗衣机放在浴室的安全性。
“不会遇水漏电的,这么放没问题。”谢仃只得解释一句,好笑地低声诽道,“昨晚也没见你掉头就走,现在反而挑起来了。”
……温珩昱不置一词,没再探索深究这所木屋的安全隐患,仿佛暂且认可这个住处。
谢仃随他,横竖两人先前在北城时也是如此,同处屋檐下各忙各事。她从窗槛松散落座,温珩昱倚坐床前,继续阅读那本彼此都认为无聊、但都看得进去的书,一时安谧静好,互不干涉的默契。
他们距离其实很近,窗台就在床边,谢仃垂手就能触碰到那片简净熨展的衣襟。她低下眼帘,晨时的风从天地间灌入,吹拂她耳畔发丝散落,也拂起洁白的书页,被男人骨相修匀的长指抚平,只牵起短暂窸窣。
恍惚间,似乎场景重叠,回到无数个或日暮或夜沉的时刻,书房内宁静安定,彼此都对这份松弛感习以为常。
谢仃看了片刻,忽然从旁边背包中拿出相机,垂眸摆弄一番,随意落一个角度,无声定格此刻画面。
没什么技术含量,拍摄者也并不用心。她审视着场景构图,其实镜头中的两名主角都没有露面,有且仅有男人周正奕致的白衬,以及抚过书页的指尖,画面延展到边际,是她无意间垂落窗畔的衣摆。
唯一称得上和谐的,也仅是色彩干净而已。
谢仃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一时兴起拍来一张毫无意义的照片,但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看完也没有删除,而是存储了下来。
就当记录高岭之花下凡尘的时刻了。她想。
相机关了快门声,因此拍摄悄无声息,温珩昱似是并未察觉,眉宇矜淡地阅览着书籍,谢仃收起目光,将相机放回包中,重新倚回窗槛。
指尖轻转两下画笔,她拈起颜料,落笔开始起形。或许是受云岗纯澈的色彩基调影响,线条较以往更加柔和,笔触与情绪都安然沉静,罕有地撇去矛盾与冲突,淡如止水。
卸下防备的情境下,时间流逝也格外无知无觉。
待完成一副云岗远瞰视角的风景画,谢仃将画笔掷入涮笔筒,轻敲手机屏幕,发现居然已经临近正午。
这段时间格外安静,没有外界通话打扰,耳畔只有宁然风声。谢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偏首问询:“话说回来,北城那边的事这么快就解决了?你居然有空来我这消遣。”
温珩昱眉梢轻抬,闲然应她:“你指哪些。”
“该落网的都尘埃落定了,当然只剩温崇明。”她支手撑起脸颊,倒真的有些好奇,“他从你手上栽这一回,难道也没找你麻烦?不像你们温家人的作风啊。”
“你高估了他的本事。”温珩昱意兴阑珊。
还真是兄友弟恭。谢仃轻笑,倒也懒得追问那些个中经过,这次算他们和棋,事情既已结束,就没必要再回头复盘。
“温见慕说,这次是你帮了她。”她说着,翻身从窗台落下,倾身将他掌中书册按低,笑意盈盈地抬视,“不像你的作风,是因为我吗?”
一旦从创作状态中抽身,她就不肯再老实安分。温珩昱闲于理会,不轻不重扳过她下颚,稍稍错开彼此过于缠绵的气息,疏懈依旧:“问题挺多。”
谢仃全然不在意,琢磨这淡如止水的四个字,顺理成章算做默认,她轻哼一声,从容不迫地直起身,迈下床铺。
画架支在窗畔,颜料晾干还需要段时间,她支手眺望天色,万里无云的晴朗,很适合出行。
“走了,该去吃午饭了。”她懒懒地舒展骨关,唤道,“你不可能全无准备地来这吧,有车?”
她刚才可是从衣柜中看到了崭新的男士衣物,之前还印象全无,想来只会是温珩昱的人送来的。
既然有衣服,那肯定也就有车了。
她问得稀松如常,温珩昱轻哂一声,松泛叩在书脊,闲然缓声:“你从这里住了一周,每日三餐都在民宿老板家里解决。”
言下之意,要车做什么。
谢仃觉得莫名其妙,但想了想,又隐约捉到些蛛丝马迹:“你昨天看到我和阿景了?”
实际不是昨天,而是近三天。但温珩昱神色淡淡,只合书起身,未置可否。
“哦。”谢仃比他表现得更淡,语气平静,“那你吃得惯青稞饵丝还有手抓饭?行的话我们就直接从民宿吃。”
温珩昱:“……”
他微抬下颚,示意她去收拾东西,“出门,去市中。”
谢仃就知道会是如此,闻言给他留个阴阳怪气的表情,就迅速转身溜回客厅,不给他算账的机会。
幼稚。温珩昱疏淡敛起视线,闲于置会。
谢仃换了身纯黑的冲锋衣裤,舒适便捷,照镜子时发现脖颈至锁骨一线痕迹明显,于是她只好将拉链提至最好,才堪堪遮挡严实。
温珩昱已经在屋外等候,她随手拎起背包,将手机和相机塞进去,便收整利落地出门。
一月的气温逐日递减,云岗虽是暖冬,但山风或多或少还裹挟着寒意。她眯眸抬视,在毫无阻隔的光与风中望见车旁男人修颀清疏的身影,白衣黑裤,色系沉敛的风衣周正奕致,如松似柏的修雅。
想起阿景的那句“专属司机”,谢仃端量少顷,还是觉得这头衔屈才了。
但这种调侃话绝不可能宣之于口,她神色如常地走近,下意识看了一眼车标,路虎越野,这人还真是全国各地遍布车房产。
山坡风又起,吹拂耳畔的碎发散落,模糊了视野。谢仃正要将长发盘起,温珩昱便拂指替她拢过垂落的发丝,捋至耳后。
很自然的触碰,没有多余意味,力道也和缓,只是短暂瞬间的体温接触。
“上车。”他嗓音很淡,接过她臂弯的背包,便绕去驾驶席一侧入座。
谢仃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抚过耳畔那处皮肤,一小片,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短暂停留的温热。
……学习能力挺强啊。她想。
车内有导航,谢仃不必指路,何况温珩昱向来行事缜密,她估计这人短短一日内已经比自己还要了解云岗,于是就安心做起乘客,支在车窗边欣赏沿途风景。
与别人同行时,沉默总容易显得隔阂分明,但与温珩昱共处,就成为两人无声的默契,安宁静和。谢仃喜欢独处,但偶尔又矛盾地需要陪伴,难说好与不好,温珩昱轻易就符合了标准,也是唯一一个符合的。
算了算,这是她来云岗的第八天,前面七天双方互不联系,她原本以为是高估了温珩昱对自己的在意,但似乎又不是这样一回事。
她想不出答案,也懒得内耗猜测,索性就偏过脸,去打扰当事人:“我一声不响离开北城,你觉得不适应吗?”
“一般。”温珩昱言简意赅。
那就是的确有了。人能在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虽然不知道这条法则对他而言是否生效,但谢仃算过彼此相处的几月时间,的确已经很久。
她之前的亲密关系都鲜少有拉扯这样久的,何况这段关系还没有更进一步。谢仃垂眸,情绪不明地打量自己掌心,昨夜十指相扣的力道与热度仿佛再次重回感官。
她后来不曾提起,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此事。
昨夜两人都有些失控,她无法客观认定这是否能算作应允,也并不在意。罗织陷阱是她最擅长的事,以退为进,她要将温珩昱完完整整地从高台拉下,陪自己一道万劫不复。
“这不就言传身教了么。”谢仃笑眼盈盈,侧目循过他,“所有情感都是从习惯开始的,就好比这次,你也不能说自己全然不在意。”
她说的是事实,温珩昱放任她占据这段关系的主导权,也是出于体会这些陌生的情绪。谢仃的确情感丰沛,在他索然无趣的人生落笔浓墨重彩,或好或坏,不一而足。
已经初具成效。
温珩昱落指搭在方向盘,匀缓地轻叩,神色淡然疏漠,听过她的话语,也仅有浅薄玩味稍纵即逝。
“谢仃。”他语意温缓,“你最好希望我真的不在意。”
谢仃微微一顿,似有所觉般敛了笑意,望向他。
“跑到云岗的事,没有下次。”温珩昱并未回视,闲然开口,“这不是警告,是提醒。”
谢仃闻言挑眉,并不觉得值得听从:“你总不可能第一时间抓到我,这次是从国内,你想查我的行踪轻而易举,那如果我跑得更远呢?”
温珩昱轻哂一声。
“我在南半球有座私人岛屿。”他道,“风景不错,环境安静。你既然喜欢云岗,应该也会喜欢那里。”
仅听前半句,谢仃的确喜欢,但结合整个语境,她就实在喜欢不起来。
温珩昱将囚.禁人的言下之意讲得温尔斯文,不听内容还以为是闲谈旅游场所,谢仃莫名有些提防,直觉这番话不是并无可能。
她至今对温珩昱的手腕不甚了解,暂且谨慎了些,暗自向门边挪远,结束话题:“……反正你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下次估计还没登机就被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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