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那处陈伤好似又蔓延出痛意,叫人心生烦念,累极倦极,更滋生出从未有过的恼意。
温珩昱觉得荒唐。他居然是在嫉妒。
与她亲近交好的人太多,而他如今没有任何身份与资格,能名正言顺地让她留下。
——不该惯着她。
及时止损,趁还来得及。冰冷的利害关系横亘在眼前,天秤倾斜的方向风险显著,那并不再是豪赌,或许只是一方注定的落败。
他却清醒地任自己迈入错误的那方。
温珩昱缓缓掀起眼帘,淡然拨出内线,简明扼要地吩咐。
“刚才打入温见慕手机的通话。”他道,“定位出通话坐标,派人守好冰岛所有交通枢纽。”
“——查清楚她究竟在哪。”
-
离开冰岛的航班在当晚11点,飞温哥华,再换身份转航回伦敦。
谢仃从冰天雪地中回到住处,发梢外套已经全部被雪淋透,甫一踏入室内,那些冰晶便迂缓地融化成水,更生寒意。
她再次打了个喷嚏,这次眼眶开始酸涩,她怀疑自己真的要感冒了,但行李只有一个装了相机和速写本的背包,唯一带的药是安眠药。
真该死啊。谢仃从心底目标明确地暗骂,将外套清理干净挂在衣架,她望向客厅时钟,还不到八点。
时间还充裕,谢仃按开中央暖风,去浴室泡了会儿热水澡,才总算清掉被风雪贯彻满身的寒意,轻松了些许。
将湿发吹干,她系着睡袍腰带从浴室走出,暖风已经充沛地氤氲满室,较刚才舒适不少。她收拾好背包,随手将东西挂在玄关,为稍后即将到来的出行作准备,之后便回卧室栽到床上,倦懒地阖眼。
不明缘由的昏沉感似有若无,她似乎还是有些受凉,眼梢隐隐发起了烫,又酸又涩十分不舒服,像低烧。
烧就烧,反正这里没有药,外面风雪飘摇,她又不可能再出去买。谢仃自暴自弃地埋起脸,懒得理会这些乱七八糟。
太累了。
沐浴过后的疲惫与舒适感扯着她下沉,难得不借助安眠药也能有困意,谢仃轻易放弃抵抗,随手定了个手机闹钟,裹起被子决定小憩片刻。
睡一觉也该出发了。
她惺忪模糊地想着,眼帘渐沉。
……
大厦会议室中,清肃周正的议事氛围是被一通电话打破的。
来电的振动声响很细微,在座诸位不约而同地停顿话头,问询般注视向主座那位。
温珩昱疏淡敛目,循过屏幕页面的显示,他翻过手机,温谦周至地道:“抱歉,一则私人通话。”
却也没有拒绝接听的意思。
慢条斯理从席间起身,他拈过西服腰扣,向在座诸位稍一示掌:“各位继续。”
想来是私人行程相关,其余股东参事并无异色,相当理解地颔首接受,继续原先的公务话题。
行至会议室外,移门缓缓闭合,完好隔绝内外所有声息。温珩昱划过接听,疏懈倚墙而立,淡然听候对方禀报。
对面男人先是用英语恭敬问候,随即便利落地进入正题:“Sir,我们根据您提供的通话记录,成功定位到位于冰岛阿克雷里的一部电话亭,也查清楚了那位小姐之后的行程,成功定位到她的手机。”
“交通枢纽已经全部排查过,按照她落地当地登记的个人信息,名下只有当晚11时飞往温哥华的航班。”
温珩昱轻叩耳机,指尖点划屏幕,显示出早已添加至时钟的冰岛时间,当晚11时04分。
而对方并未禀报已经找到人的消息。
他淡声:“继续说。”
“我们确信,谢仃小姐没有再备用其他出行方式。”男人顿了顿,似乎方才那些禀报是将功补过,现在才是真正的实时消息,“但是……从机场外和航站楼都没能找到她,谢小姐根本没有来候机。”
“她的相关定位,在晚10时……失去了信号。”
意思是阿克雷里一座边缘小城,这个人凭空消失似的找寻不到,从确认存活变成了失踪不明。
异国他乡,甚至可能是生死不明。温珩昱忽然有些烦倦。
“这种事不必向我汇报。”他语意温缓,却延出几分寒隽,“本职工作的疏漏,需要我亲自去冰岛替你们解决吗?”
线索在几小时前就已经给清,的确是他们掉以轻心。男人愈加紧张,连忙致歉:“抱歉,我们会继续全力追查,您——”
“信息发给我。”温珩昱道。
男人一怔:“您的意思是?”
“所有相关信息。”温珩昱轻按眉骨,沉谙莫辨地吩咐,“她的途经地、联系人、住处。”
“——整合发给我。”
第49章 49℃
低烧已经发展成了高热。
谢仃感觉自己像被炙烤, 眉梢眼尾滚烫无比,十分不适。她挣扎着睁开眼,喉间干涩一片, 整个人像溺水后被丢入沙漠, 冷热交加。
隐约印象中, 之前昏昏沉沉似乎听见了闹钟声, 她记不清自己是否按下,但之后它没有再响起。
谢仃艰难地偏过脸,拿过枕边手机, 按解锁。未遂,手机没电关机了, 似乎是在重复的闹铃中耗到电量告罄。
……这都是什么事。
她很烦,又很不舒服, 乱七八糟的情绪从心底汹涌翻腾,谢仃探了探自己的额头,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里也没有温度计,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情况良好, 还是命不久矣。
航班肯定已经错过了,她睡时天色黑沉, 醒来时窗外还是夜色无边, 分不清时间过去多久, 室内唯一的钟表在客厅挂着。
谢仃缓了缓滞涩的呼吸,喉间干涸刺痛, 她蹙眉向床柜那边摸索, 碰到了水杯, 然而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
太倒霉了。她烦躁地阖眼,还是竭力从床上爬起, 甫一踩上地板,险些晕得稳不住身形,及时扶住床柜才算站好。
困意与病感交汇,感受像是半梦半醒,谢仃按过额角,稍微清醒些打算去客厅接水,实在不行就打车去诊所。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听到阵窸窣响动,划破满室浓沉的寂静。
谢仃冷然抬眼,望向客厅方向。
-
谢仃似乎很喜欢挑环境堪忧的地方住。
这是温珩昱迈入玄关后,仅有的冷淡想法。
四五十平的小屋,客厅与独间房门一览无余,平庸普通。唯一能称之为优点的便是地理位置,此处远离城区,足够安静。
也足够难找。
四余小时商务航班,从洛杉矶飞至冰岛,他从未如此风尘仆仆,淋过满肩风雪,耐性也近乎见底,无意关注这些琐碎小事。
室内没有开灯,玄关衣架挂着房主的外套与背包,桌柜摆放着一枚弹匣,他淡然垂眸,随后感知到了什么。
他没有动。
下一瞬,颈侧被人用枪顶住。
距离过近,身后的人气息滚烫,似乎是病态的发热。即便如此,她动作依然利落,将枪握得很紧。
挺熟练。温珩昱感受着颈间冰冷触感,漫不经心地想,看来人还活着。
“你是谁。”谢仃忍着翻涌的不适感,眯眸顶枪,“谁派你来的?”
看来烧得恍惚了。
冰岛已是凌晨,自然光线过于昏暗,难以映亮狭小的玄关。视野遍是模糊不清,谢仃分辨着对方的背影,轮廓逐渐清晰,她忽然很轻地怔了怔。
然而就是这出神的片刻,男人已经从容侧首,轻易攥住她持枪的手腕,微微压低。
他按过那支被她用来虚张声势的空枪,波澜不掀拿起桌上填充完好的弹匣,替她更换妥当。
将真正具有杀人能力的凶器递还她手中,他牵引着她的手,重新完整地抵向自己,随后漫不经心俯首,吻过枪口。
“要杀我吗。”他嗓音温缓。
——疯子。
谢仃呼吸不稳,这荒唐又狎昵的景象太熟悉,而只有一人能带给她这种感受,如同戒断后再成瘾。
注意力难以集中,她眯眸,像确认身份般探出手,指尖拂过男人的发梢、眉眼,又落向耳畔。
触摸的温度仿佛具有传递性,他们一瞬如同共感,在缓慢的描摹中留下高热。温珩昱敛目,语意平静地唤她:“谢仃。”
“再摸下去,你就别想走了。”
很熟悉的威胁,谢仃习惯性充耳不闻,继续探索,她想自己一定认识这个人,但需要更多确认。
终于,她的手被对方强硬扣住,他们正式面向彼此,俯视与仰望之间对峙。
谢仃望着他,忽然很轻地笑了。
指尖彻底信赖地脱离扳机,她将枪口滑落,像已经铭记过无数次的熟悉,点在他左侧锁骨下方的位置。
熨展的衬衣之下,那里有由她刺下,被他加深的伤疤。
“果然不致命。”谢仃喃喃,“人还活得好好的。”
仿佛真正亲眼所见,她才放心了什么。
温珩昱扣下枪口,淡然陈述:“你不想我死。”
“但你该死。”谢仃也平静陈述,她似乎不是很清醒,没有看他,低语像是自问——
“为什么我会害怕你死呢?”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温珩昱敛目,沉谙莫辨地望着她。
谢仃眯眸与他对视,思绪被烧得含混不清,少顷,她听见男人低哂一声,嗓音温缓:“也可以。”
“——如果我死了,就算为你殉情。”
心尖揉皱似的酸涩。
她指尖毫无道理地轻颤,手枪掉落在地,随后被人踢向安全区域。下一瞬,她被抵在墙上,视野同时被覆过,一个狠绝的吻倏然落下。
房间依旧没有开灯,玄关光影昏暗晦涩,像滋生着无法敞亮于光下的阴暗情感,牵扯他们共同坠落。
这个吻很凶,齿尖抵在下唇,空气逐渐稀薄,缠绵的狠意在缺氧感中被无限放大。太熟悉了,谢仃眼梢发烫,毫无顾忌地反击,直到尝见淡淡血腥气。
她宣泄般咬得更重,男人却回馈般吻得更深。
视野被遮蔽的黑暗里,感官更加敏感。谢仃想挣开,却被温珩昱不容置喙地掐住腰,紧紧按向自己,她也不甘下风地攥起他衣襟,让那些从容体面尽数坍塌。
唇与唇相贴,吮咬纠缠,不给人喘息间隙,空气烧灼出稠感,带了潮湿热度。
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劲实有力,他们身躯紧贴,彼此都不是温情的吻法,像要将对方拆吃入腹。
温珩昱在这一刻荒唐地恍然。
——他恨她又想她。
疯了。
这个吻与爱绝无相关,掺入欲又滚着恨,仿佛补足当年书房破裂决别的那晚,他们都失控得彻底。
温珩昱吻得很凶,抱她也依然紧。唇齿间渐渐尝到了血腥味,接吻像阻止对方呼吸,都不从容。
最终是谢仃将人推开。
向来如此,只要她真正表现出不愿,他就不会再为难。这样的纵容居然荒唐地持续至今,谢仃泄力般倚靠墙边,感到呼吸困难,心底乱七八糟地混满情绪。
她觉得自己快哭了,但她现在又有些想笑。
“……温珩昱。”她垂着脸,很轻地唤他,“你到底什么意思,找到我下落,不远万里过来确认我死活吗?”
发烧的不适感再度席卷而来,她仿佛这样站着说话,就快要耗尽全身所有力气。谢仃稍稍平复呼吸,但是不行,她听到心底坍塌陷落的响动,近乎生出一阵恼意。
“你凭什么在意这些?”谢仃真的困惑,“因为占有欲吗,用来消遣的观察对象逃走了,所以你的自尊自负无法接受?”
他们在谈论更久远的从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如同场景重叠,像彼此重回凌乱不堪的书房,对峙着那些难解的爱或恨。
自尊自负。温珩昱近乎被她气笑,他都不知自己对她居然还剩这些东西。
“你一直都有报仇的机会。”他扳过她下颚,迫她去看不远处的那支枪,“我说过,从我身边待好,其余随你,要杀我也无所谓。”
失控了。
极端沉郁的情绪笼罩而下,他眼底攫住她身影,逐字逐句:“枪给你了,刀也捅了,之后还想做什么,说说?”
说什么?谢仃望着地板上的枪.□□些共有的回忆纷飞着刺痛她,或好或坏,是荒谬的、近似被爱的错觉。
报仇。的确,她最初只是为了报仇,怎么就踏上一条歧路,反而沉湎于绝无可能的东西。
温珩昱说得没错,枪给她了,刀也捅了,她大仇得报,该到此为止。
“是啊。”谢仃喃喃,“谁让我恨你呢。”
没有之后了,她不想做了。教温珩昱爱一个人太难,她不想再将自己搭进去。
她终于坦白:“温珩昱,遇见你太糟了。”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温珩昱望着她,眼潭沉暗如深墨,终于归于一种近乎冷然的平息。
他低哂一声。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他开口,嗓音近乎温和,“谢仃,以后藏好。”
“——下次再见,你就要被囚.禁了。”
-
床柜的杯子是空的。
时间线在病态的高热中重叠,谢仃仍记得自己最初起床想要做的事,喝水。
她彻底烧起来了,意识混沌不堪,眼帘重若万钧,恍惚好像重新回到床上,却不清楚是谁将自己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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