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男声响起,“你醒了?”
原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小木屋里的篝火早就熄灭,房间里冷得如同冰窖,何月明瑟瑟发抖。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刘二撕得七零八碎,根本无法御寒。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冻死。
何月明目光看向趴在地上的刘二。一晚上了,这个人都一动不动,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何月明问,“你杀了他?”
山神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是略施惩戒,让他晕个几天罢了。”
何月明冷笑,不以为然。这样的人渣,留着他做什么,继续祸害妇女吗?
她视线定在刘二穿着的厚实皮裘上,看上去可真暖和,便蹲下身,伸手将刘二翻过来。想不到刘二看着挺大个子,身体还挺轻,轻得让人诧异,但何月明没有过多留意。她实在冻坏了,三下五除二剥下刘二的衣服套在身上。衣服过于宽大,还夹着男人臭烘烘的体味,直往鼻子里面钻,不由皱了皱眉。但此刻也轮不着她挑三拣四,有得穿就算不错。
她挽起长长的袖角裤脚,又从扯坏的衣服上撕了个布条紧紧裹在腰间作为固定,整个人看上去就跟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样,圆乎乎毛绒绒的,可笑又可爱。
地上的刘二被剥得只剩下贴身的薄衣单裤,这样的凛冬,倘若迟迟不醒来,恐怕会在昏迷中低温而死。何月明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心中并无同情,一切便由老天安排,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运气。收拾停当后,背起挂在墙上的火铳出了门。按照山神的说法,他的身体就在这座大山的某处洞穴之中。只要找到了自己的身体,他就会离开何月明的身上。
门外面,肆虐了一夜的暴风雪虽然已经停了,但天空昏昏沉沉的,依然没有太阳,空气寒冷,冷到刺骨,地上一行靴印远去。
不多时,小木屋外面来了一只瘦骨嶙峋的豺狼,探头探脑地往房间里面望,发现地上躺着的人后,它大着胆子走进去。确认四周无危险后,一口咬开了刘二的胸膛。
这个人很奇怪,跟它平时吃的猎物不一样,身体里没有热烫的鲜血,也没有美味的五脏六腑,空空的像是一具干瘪的皮囊。
豺狼有些失望,好在这个人还有一身肉,足够饥肠辘辘的它大吃一顿了。
第九章
何月明踩着厚厚的积雪,顺着山路往上走。山路陡峭狭窄,且结了冰,路滑难行,但何月明却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山神感觉到她的惊诧,颇为自得地笑道,“这三年间,我可没少对你的身体做改造。你昨天是因为刚刚苏醒,手脚长期僵木,所以应付不了刘二。今天如果再遇上他,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强健的身体谁不想拥有,何月明的心中却是喜忧参半。不知为什么,这山神给她的感觉总是带点邪气,哪怕他的声音听上去温和无害。再加上这番说词跟先前害死自己的神秘女人颇有几分相似,她有些怀疑两人会不会是一伙的?或者,就算不是一伙人,也是同一族类?
好在据何月明的观察,这个暂居在自己身上的山神应该听不到自己脑中的想法。说起来,距自己掉下悬崖殒命已经过了三年。这三年不知何家变成什么样了,有没有被那妖物完全霸踞?其他人是否安然无恙?还有世宁,还有步青大哥——步青大哥一身煞气,目光如炬,想必不会被那女人蒙骗。
但是万一呢?
世上任何事都怕个万一。想到这里,何月明不由心急起来,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回安和古城,看一看家中的情况。只不过眼前还走不了,她需要先帮山神找回所谓的真身。出门时天上还没有太阳,如今空中隐隐约约露出个圆廓来。何月明微眯了眼看去,冬日的太阳没什么热量,高而冷,但总算让她对重回人世这件事找到了一点并非做梦的确切感。
据山神所说,他的真身藏在tຊ山背阴面的洞穴中。何月明翻过山,正要继续向前走,这时山神突然出声,“小心,有人来了!”
何月明抬头望去,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和声音。出于谨慎,立刻找了处凸出的大岩石藏身其后,小心地观察着。果不其然,大概五六分钟后有两个男人的声音渐近,越来越清晰,骂骂咧咧着这鬼天气。何月明从岩石缝隙后偷偷向外望了一眼,只见两人一胖一瘦,个子都不算高,穿着厚实的棉袄,看上去獐头鼠目不像好人。
“这个刘二,说是出门打猎,怎么两天了还没回来?”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去山下找寡妇了?”
两人猥琐地嘿嘿笑,偷听的何月明心中一沉,这两人看来跟刘二是一伙的。从对话中大约能判断出他们是这山上的土匪。随着两人越走越近,何月明不动声色地绕着岩石避开,偏偏不小心踩中颗碎石子,发出清晰的声响。
瘦子听力好,立刻警觉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胖子也立马配合地端起了猎枪,虎视眈眈。何月明不得已,硬着头皮从岩石后走出来。胖子一见到她清丽的小脸,立刻面露惊艳之色,色迷迷道,“哟,哪来的大姑娘呀?”
瘦子相对要警惕得多,三角眼上上下下扫视着何月明,认出她身上的衣服是刘二的,不由惊讶道,“刘二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身上?!”
何月明脑筋飞速盘旋着,将计就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若蚊呐,“刘大哥怕我冷,脱了给我穿上的。他不小心崴了脚,在鹰嘴崖那边的木屋里休息,让我来给大家报个信。”
原来是刘二的女人,难怪昨晚一夜不回。胖子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赶紧收起猎枪,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好妹妹别怕,快带哥哥们去找他。”
边说边要去拉何月明的手。说时迟那时快,何月明猛然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单手将他提了起来!要知道,胖子加上这一身冬天的衣服,足有两百来斤重,看不出何月明一个芊芊女子力量竟然如此惊人!说实话,何月明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她原本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而已,略微的惊讶后,毫不犹豫抡起胖子向瘦子砸去,瘦子正目瞪口呆,冷不防被抡中,两个人向后飞出,何月明趁机就逃!
瘦子和胖子气急败坏从雪地上站起,对着空中放枪提醒寨中的兄弟。枪声在雪地里格外巨大,久久回荡。
何月明一边逃跑一边询问山神这附近哪里有可供藏身的地方,山神指了个方向,然后问她,“你刚才怎么不向我求助?”
语气悠闲,听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何月明愣了一下,老实地说没想起来。她越跑越觉得方向不对,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石头高高垒砌的墙,同时十几个男人四面八方地朝着她包抄过来,手里都举着猎枪。何月明头皮一炸,完了,这是自投罗网,跑进土匪窝了?
“你指的什么方向?”
她咬牙切齿地问,山神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歉地表示睡了太久,记忆有些劈叉了。
此时想要掉头跑已经来不及,胖瘦二人从背后追了上来,大叫兄弟们抓住她。何月明心急如焚,问山神,“那现在我能向你求助吗?”
手臂上的纹身微微一动,山神说,“有点难度。”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何况他们手里都有枪。”
何月明:……
这算哪门子的山神?
对方人多势众,她只能将手里的枪丢在地上,然后乖乖举起双手。山匪们见是个女人,戒心顿时放松了不少,胖子赶紧提醒大家别小看她,力气大着呢,说不定刘二已经折在了她的手上。
这句话一出,土匪们的眼睛里又多了几分猜疑,几杆枪指着何月明,将她押进了寨子的大厅里。大厅里生着火,比外面温暖了许多。墙上挂着动物的头颅骨,当中一把木头大椅,一个身材尤其魁伟的男人坐在上面,大约四五十年纪,脸上几道刀疤,看上去格外狰狞,想必就是土匪头目了。
“说吧,刘二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身上,他人呢?”
何月明在刚才被押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说词,故作害怕道,“我,我不知道。我在上山的时候看见具尸体,因为太冷就把他的衣服剥下来穿在身上。”
土匪头子摩挲着下巴上粗硬的胡须,又问人怎么死的,何月明仍是鹌鹑模样,说人躺在地上,肚子被扒拉开口子,里面的内脏都被拖掏空了,脑袋也少了半拉。
这么说,刘二没准是遇上熊了?只有熊才有这么大力气,一巴掌扇掉人半拉脑袋。虽说刘二是个打猎好手,但夜路走多了难免碰到鬼,这次说不定合该他倒霉呢?土匪头子倒是半点没考虑过何月明撒谎的可能,一来这姑娘看着实在柔弱,瞧那小脸吓白了,就她那小身板,怎么可能杀得了刘二?二来,刘二仗着身手好,向来不服自己,暗戳戳有造反的倾向,土匪头子早就看不惯了。死了好,死了他还少一个心腹大患。
至于刚才胖子提醒的小姑娘力气极大这件事,土匪头子更没往耳朵里去。明摆着就是这两个男人抓不住一个小姑娘,觉得丢脸故意撒谎呗。他看着何月明清丽的模样,犯了跟刘二一样的毛病,心里痒得很,大笑着说,“既然这样,那你也不用走了,留在寨子里给我做压寨夫人吧。”
周围的土匪一起爆发出粗野的笑声,再看何月明满脸懵懂,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的样子。
其实不是何月明没反应过来,而是打从刚才起,她就感觉手臂上的纹身处有些痒痒,山神在旁边数数,“一个,两个,三个……”
语气亢奋的样子。
何月明用意念跟他沟通,“你数什么呢?”
山神兴奋道,“问他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何月明一愣,转述了山神的话。土匪头子闻言越发笑得淫邪,“怎么,小娘子还担心我一个人满足不了你?”
旁边的土匪们眼睛也亮了,就跟野兽一般贪婪。这段时间大雪封山,难以出去,本就少了些乐子,难得出现个天仙似的女人,老大若是愿意分一杯羹,想想都觉得激动。
何月明心中警铃大作,正想着擒贼先擒王,先抓住山匪头子要挟其他人时,这时山神的声音突然响起。
“太棒了,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这声音跟先前温和的语气截然不同,带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邪佞,瞬间成功地让何月明从尾椎骨向上炸起一连串的寒意。
这声音不止她一个人听到,山匪们也听到了,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
“谁在说话?”
“你还有同伙?!”
山匪头子惊疑地瞪着她,就在这时,何月明手臂一痛,紧接着一根细长的藤丝猛然从衣袖中激射而出!精准地扎进了土匪头子的心窝处,动作之快几乎就在眨眼间。土匪头子整个人快速干瘪下去,惊恐大叫,“什么东西,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向来一身蛮力,此时双手紧紧握住那藤丝,却根本拔不出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干尸。旁边的土匪见状惊惧万分,赶紧举起枪就要杀了何月明这个怪物,然后也就在此时,藤丝突然分叉,衍生出无数根类似的细细的藤丝,在空中疯狂飞舞,卷走了土匪们手中的枪,藤丝或扎进他们的脖子,或扎进他们的手上,浅绿近透明的吸管变成深红色,朝着何月明手臂上的纹身不断汇聚涌进。
土匪们浑然没了刚才的粗野,鬼哭狼嚎着四下奔逃,然而藤丝如长了眼睛般如影随形,总能精准地追上去扎进他们身上。有的人眼看同伴们迅速变成干尸,吓得发疯,不惜挥刀砍断自己的手脚,鲜血四溅,然而始终逃不脱。整个土匪寨子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人间炼狱,哀鸿遍野。最后一个土匪断气时,眼睛惊骇地盯着何月明,像是看见什么妖魔般。
何月明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动作。整个左手感觉到暴涨欲裂开的疼痛,她直勾勾地看着空中无数条深红的藤丝,这些藤丝渐渐合为一体,变成极为粗壮的一根藤蔓,顶端两侧各有只细长的眼睛,开口处分为四瓣,像是某种口器,一张一合,发出满足的喟叹。
“啊~~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何月明现在已经可以十分肯定寄生在自己手臂上的这个怪物绝不是什么山神,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能冷静地分析道,“你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的。”
难怪要指使她上山,故意指错道路,因为“他”知道这里人多,可以大开杀戒。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你真的很聪明。”
藤蔓从空中弯下来,口器正对着她,像是俯视的模样,何月明tຊ心中紧张,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尸首,试图找到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
“他”看透了何月明的心思,讥笑一声,“别白费劲了,你的身体马上就是我的了。”
何月明心中一沉,警惕地瞪着藤蔓,藤蔓啧啧了两声,“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寄生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腐烂了,要不是我颇费心力地保养改造,这具身体现在早已化成了骨头渣。”
“不过你的意识居然还没消亡,这可真奇怪。但没关系,这次我会彻底解决的。”
说着,口器猛然张大,一口将何月明整个脑袋吞了下去!
第十章
何月明先是感到眼前一黑,继而鼻尖涌来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恐怖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她。
要被吃掉了吗?
何月明心想。原来这所谓的“山神”一直在等待机会。先前自己所置身的山崖下,人烟稀少,他想必是饿了很久,如今终于逮到机会,借着自己的身体移动到人多的地方大吃一顿,总算恢复了元气。
头颅陡然传来一阵剧痛,血管突突地剧烈跳动。何月明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细细的吸管已经插入了大脑中,贪婪地吸食着自己的脑髓。但奇怪的是,身体上并没有任何痛楚,脖子没有被咬断,也没有缺手少脚,结合刚才“山神”说的话,他费尽心思修补自己,为的就是彻底霸占这具身体吗?为什么?他自己没有身体吗?还是说他的身体已经被毁了?
痛楚越发强烈,何月明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可是,她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一开始就不让她死得彻底一些?偏偏要让她从地狱里爬出来看到这阳光后,偏偏要让她抱有希望后,却又再度被拖回无知无觉的黑暗中?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人没见,她还没有报仇,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意识越来越混沌,何月明迷迷糊糊中听到似乎有男声在脑海里古怪地咦了一声。
“山神”近万年来难得饱餐一顿,终于恢复了精神,本打算一鼓作气,吞噬掉何月明的意识——用古代人的话说,就是魂魄。不过科学上不这么叫。据说人死亡后大脑还在活动,有科学家做过实验,人死亡后,刨除杂七杂八的因素,减少的重量有 21 克,这 21 克就是意识的重量,当意识消失时,这个人才算彻底死亡。
三年来,“山神”一直忙着修补何月明的身体,并维持不至于腐烂。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何月明的大脑皮质似乎就有轻微的活动迹象,但是被自己忽略了。人死之后,意识自然而然会随之慢慢消失,像何月明这种情况不常见,但也有先例。有一种人在暴死后不甘心,残留的意识形成某种诡异的磁场,磁场如果强大到一定地步,甚至能够移动,影响到磁场范围内的人。这种情况,古人称之为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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