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场注视的目光下,檀见深一步步朝她走来。
越来越近。
四周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直至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桌上的女生瞬间哑然呆立。
谭飞那些人也僵在了原地。
檀见深修长骨感的手轻轻搭在她椅背上,微微垂首,冷冽的眉眼被日光蒙了层柔和的滤镜,他旁若无人地看着时听鹿,低声笑问:“怎么坐这里了?”
众人:“…………”
时听鹿还没说话,他薄白的眼皮漫不经心一撩,视线扫过她手上握着的手机。
屏幕还在亮着。
微信通讯录页面正显示着一个红点——我是群聊“附中实验一班14”的谭飞。
坐在她旁边的谭飞后背立时窜起一阵凉意。
他呼吸屏住,大气都不敢喘了。
但檀见深压根不屑理睬他,眼神都没施舍他一眼。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伸手捞过时听鹿手里的手机,直接摁灭屏幕。
只用一个简单明了的动作,便向所有人宣示了主权。
“……”
谭飞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檀见深弯腰握住时听鹿的手,将她从座椅上拉了起来。
引到身后那群长者面前,为他们介绍:“各位叔叔伯伯,这是我女朋友时听鹿。”
周遭鸦雀无声:“…………”
时听鹿也怔了一瞬,没想到檀见深这么突然地将她正式介绍给了所有人。
“淇淇,”他转头看向时听鹿,温声道:“这些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也是我……”
他顿了瞬,眉眼微沉,“父亲的故交。”
时听鹿敏感地察觉到他提及自己父亲时的异样,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她端出一个得体的态度,望向那些气场不俗的人,微笑颔首,随着檀见深唤了声:“叔叔伯伯们好。”
正中间的男人,剑眉英武,面容刚毅,一身纯黑中山装,胸前别了红色胸花,金箔字体上四个大字彰显了其身份——新郎父亲。
他天生一张端肃脸,对向时听鹿的时候,却难得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好好好,没想到阿深都交女朋友了。”
“来,跟我们一起前面坐。”宋炀父亲显然很喜欢时听鹿,“叔叔正好也跟你们小辈聊聊天。”
时听鹿望向檀见深。
他将握着她的手松开,改为揽住她的腰,“走吧。”
一行人接受了一路的注目礼。
走远后,谭飞那群人猛地喘出一口气。
“我靠?!这什么情况!!”
“谁能告诉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
“时听鹿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时听鹿也没想到,她来参加婚礼,还成了话题人物。
直到随着檀见深落座在最前方的圆桌时,她才将那些窃窃私语抛到耳后。
仪式很快开始,她也没心思理会其它。
婚礼的背景音乐响起,一对新人从不远处迎面走来。
还没走到台前,两人都红了眼眶。
他们彼此相望的眼眸中,流淌着刻骨而汹涌的爱意。
这种爱意几乎灼烫了每个人,在场无不动容。
司仪连誓词都没说完,宋炀就几度哽咽。
乔影微微歪头看他,伸手轻柔地捧着他的脸,“傻子,别哭啊……”
“我都嫁给你了,你不该对我笑一笑嘛。”
宋炀眼泪更汹涌了,他一把将乔影搂进怀里。
司仪也很感触,他将话筒递给了宋炀。
宋炀也觉得自己太丢人了,可他忍不住,在乔影肩头埋首了好一会儿,才接过话筒,哽咽着哑声说:“乔乔……谢谢你嫁给我。”
“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快乐,给你陪伴,绝不让你流一滴泪。我一定让你幸福。”
“乔乔……”
他吸了吸鼻子,用明朗的声音大声宣告:“我以我的军徽向你发誓,我宋炀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直到生命尽头。”
乔影再也无法忍耐,她哭着去吻他,“我也爱你。”
台下掌声雷动,祝福声此起彼伏。
时听鹿动容地看着他们,眼睛泛起一阵阵潮湿。
究竟多爱,或者爱到什么程度,才能走进神圣的婚姻殿堂,对彼此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又有多幸运,才能在亿万人海中遇到那个和自己灵魂共振,甘愿与他共度余生的人?
她低下睫,手心蓦然被男人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
时听鹿回过神来,偏头去看他。
他的眉眼依稀还是少年时的轮廓,那双动人的桃花眼,还是一个对视就能引发一场心海飓风。
十年时光,汇聚在这一眼里。
周遭是盛大的祝福,她静静地凝望他,心里第一次冒出一个念头——
她想和他一辈子。
第50章 夏天/24
仪式结束后, 新人挨桌敬酒。
宋父他们一群人回到了后院,将热闹留给了小辈们。
檀见深跟他们一起离开,乔影敬了半圈酒后来寻时听鹿, 让她陪她再去换身敬酒服。
但她换了身旗袍后,却没有再回到前厅,而是拉着时听鹿绕过一段曲径通幽的长廊,再挎过一道拱门, 走进庭院的后门,前方依稀传来一些人声。
时听鹿疑惑不解地看向乔影。
乔影却没有说话, 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院子后面。
素白而斑驳的院墙旁摆放了两架藤椅,左边是通往前方院落的垂花门。
乔影示意她坐在这。
时听鹿:“?”
没等她开口询问,透过那道开阔的垂花门,前方传来了清晰的,熟悉的人声。
“阿深, 这么多年,你该放下了。”是宋炀的声音, “好不容易来京榆一趟, 去看看你父亲吧。”
时听鹿心神一颤,似明白过来什么。
她安静地在藤椅上坐下。
檀见深没有说话。
宋炀叹一口气,“檀叔是为国捐躯, 他是烈士,是英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 他什么错都没有。”
“咱们两家是军政世家, 从小就知道,我们的祖辈父辈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没法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家庭, 在他们的选择里,国家永远排第一位。”
“七年前,那次乌克兰的维和行动,我们国家派出了十七个军人,檀叔是上将,由他担任指挥官,他责无旁贷。”
“返航途中遭遇空袭,所有人都不幸殉难,这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
宋炀痛心道:“可战争总有牺牲——”
檀见深在此时终于出声,嗓音极沉:“他本来可以不用牺牲的。”
宋炀:“什么意思?”
“当年那场任务,上面选派的指挥官一开始并不是檀松,是他的下属。”
宋炀的父亲从身后走过来,谈及自己这个昔日战友多年好友时,亦满心沧桑。
宋炀惊愕道:“那为什么最后去的人是檀叔?”
“因为那个下属刚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他害怕自己回不来,求到了檀松面前。”宋父沉声叹道,“你檀叔心软,就向上级报备,申请代替他去了。”
宋炀僵住。
他完全没料到当年之事还有这番隐情,“可那会儿……钟姨也刚怀上见清啊。”
如果真是这样,他便能明白,为什么檀见深这么多年,如此恨他父亲。
恨到不愿去烈士陵园看他一眼。
檀见深低低地笑了声,但笑意冰凉:“是啊,他多伟大。一心只惦记着别人能一家团圆,全然忘了自己第二个孩子还在他妻子肚子里,也等着喊他一声爸爸呢。”
宋炀握住他胳膊,揪心地看着他,“阿深……”
檀见深面如死水,周身气压冷到极致。
良久沉默过后。
他转头望向宋炀,嗓音带着一股被沙砾磨过的沙哑:“宋炀,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从小就以他为傲。”
他生在军人世家,祖辈三代都是英烈,骨子里生来就流淌着精忠报国的热血。
他也自认心性坚韧,人生最初的十八年他都在坚定这个信念,无数次想象自己身披戎装的样子。
而他最初所有对于信仰的幻想都源自于他父亲。
“我想沿着他的路,沿着他的光辉,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军人,去保家卫国。”
“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走在这条路上。”
“我把他当成我前进的目标,甚至是信仰,我比世上任何人都崇拜他。”
这是檀见深第一次对别人谈及,他对他父亲的感情。
“我拼命学习,样样都争第一,我也想成为他的骄傲,让他有一日以我为荣。”檀见深顿了瞬,轻嗤一声,“可他从来没在意过我的成绩,即使各类竞赛奖杯摆满一间屋,他也无暇投去一眼。”
“我努力了那么久,也没得到他半句夸奖。”
“可是没关系,”檀见深压低声音说,“我想着有朝一日,踏进军校,进入部队,用军功去为自己挣得军衔,然后挺直腰板站到他面前,让他亲自为我授衔。”
“那样……他总该看到我了。”
宋炀心神俱颤。
他从来没想过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原来心里藏了这么多事。
“……但我没等到那一天,他就牺牲了。”
宋炀哽了哽,艰难地说:“阿深,生死有命。檀叔在天上,看到你如今的成就,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檀见深冷笑了声:“是么,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再需要他的认可,因为我也不认可他了。”
“从他牺牲的那一刻,他就不是我的信仰了。”檀见深闭了闭眼,“一个为了周全别人大爱无私到罔顾自己性命,牺牲自己家庭的人,不值得我崇拜。”
“阿深。”一直背着身的宋父,回身看向他,语气分外沉重,“家国两难全,可无论如何,你父亲都是国家的英雄。”
“对,他是国家的英雄。可这个英雄的代价是什么?”
檀见深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彻底被这句话点燃,他平静的表情崩裂,面色沉冷到可怕。
宋炀和宋父都不敢做声了。
只是悲痛地看着檀见深,看着那个终于卸掉冷漠与坚强,将自己情绪宣泄出来的男人。
“这个代价——”
檀见深沉沉地笑了声,低哑的嗓音几近嘶吼:“是我母亲精神失常为他殉情!是我外婆老年丧女哭瞎双眼后一病不起!是见清生下来就父母双亡!”
是他两年之内失去了三个亲人。
是他们整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风声静止,万籁俱寂。
时听鹿猛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用手捂住嘴,肩膀不住颤抖。
她腿软到几乎支撑不住,只能伸手撑在拱墙上,泪水泛滥的眼眸望向院子里——那个一身黑衣,清肃冷冽却……无尽孤独的男人。
她哪怕早就猜测过,他毕业后放弃军校远赴国外的原因,许是由于家庭的变故。
但她也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惨烈。
他那样一个天子骄子、意气风发的人,是怎么熬过至亲之人一个个相继离世?又是怎么逼自己从象牙塔中的少年成长为男人,用年幼单薄的身躯扛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时听鹿心疼到无法呼吸,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檀见深微微侧过身,那双漠情深沉的瞳眸,无悲无喜。
他淡然地掠过宋炀和宋父,声音恢复平静,“我没有他那么伟大,也永远成为不了他那样的英雄。”
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在这烂透了的红尘中摸爬滚打。
曾经立志报国的一腔热血,早已磨灭在日日夜夜的痛苦与折磨里。
信仰崩塌,梦想破灭。
他早已忘记了来时的路。
这世间,太多的改弦易辙,笔锋骤停。
能坚持一个初心,一个梦想,从一而终的人,都是上帝的宠儿。
他羡慕这样的人,却也永远无法再成为这样的人。
可他不悔。
“我只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檀见深最后望着宋炀,唇角浅淡地勾了下,“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坚定信念,一直不悔不怨地走下去吧。”
无论如何,成为一名军人,都是值得荣耀的事。
宋炀红着眼,朝他重重点了下头,恍惚间又想起了上小学那时候,他和檀见深因为上树掏鸟窝被家长罚在大院里扎马步。
他们那会儿刚上过一堂关于梦想的课,于是他喘着大粗气,故作老成地问他:“阿深,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呀?”
檀见深从小体格就比他好,即使蹲了半个小时的马步,他也面不红心不跳。
听完他的话后,他仰着一张精致白皙的漂亮脸蛋,看到天空有一架飞机滑行而过,在湛蓝的天穹拖出一条银白色的线。
宋炀至今都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
——炯炯有神,熠熠发光。
“我想成为一名空军。”小檀见深斩钉截铁地说。
宋炀那会儿还对军种没什么概念,笑哈哈地问:“空军是什么?在天上开大飞机的吗?”
檀见深用看蠢货的眼神白了他一眼。
宋炀啊一声,想到一个特别牛逼的词:“是不是直升机?我听檀叔叔说过,他以前就是开直升机的!”
檀见深不理会他,还在看着天空中那道银线。
宋炀随他一起仰头。
他没有檀见深早熟,那会儿对梦想没什么概念,只是因为他的话,突然就觉得在天上开飞机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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