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芳瞥了一眼斜对面的乔珍珍,她当然知道赵同学以前追求过乔珍珍的事,也知道乔珍珍现在跟贺景行成了对象。
她跟贺景行做过两个月的同学,一开始,她见贺景行外貌出众,成绩又好,春心也曾萌动过,结果对方对她视而不见,反倒对二班的乔珍珍屡屡照顾,便开始怀恨在心。
此时见贺景行不在,乔珍珍只能独自吃饭,虚荣心爆棚,朝赵同学道:“你对我可真好。”
赵同学意有所指道:“这算什么,我可不是那种抠搜搜的男人。等放假,我带你去馆子里吃红烧肘子。”
乔珍珍身旁的舍友们互相对视一眼,小声嘀咕道:“真想不到,这赵同学对一班的蒋芳还挺体贴的哈……”
赵同学一直用余光注意着乔珍珍,见她不为所动,忍不住给人上起了眼药:“乔同学,我真看不过眼,你那个对象连个午饭都不陪你吃,不就是舍不得花钱嘛!可见对你也不是很真心。”
蒋芳假惺惺地附和道:“是呀,可得擦亮眼睛咯,你看我们小赵,我说一个荤菜就够了,他硬是又给我加了个溜肉片。”
乔珍珍见两人显摆个没完,只当做看戏,可听他们提到贺景行,眼珠子一转,也开始秀起了恩爱。
她眉眼弯弯,作幸福状:“我对象可心疼我了,虽然每天要跟着教授跑,但还惦记着我,生怕我吃不饱肉,特地托人给我送菜过来呢。”
说话间,她径自打开保温桶,里面是塞得满满的大块鸡肉,还有香甜的板栗。
她将色泽红亮的板栗烧鸡推到了蒋芳饭盒旁边,与那薄薄的几块肉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珍珍道:“喏,你们看看,这是我对象亲手给我做的。”
舍友们一开始还很羡慕赵同学对蒋芳很大方,此时又齐齐称赞起了贺景行:“贺同志也太用心了吧,板栗这么难剥,他每天还要上课,竟然亲自给你做。”
乔珍珍看蒋芳:“赵同学待你这么体贴,不知道有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菜?”
蒋芳脸疼得厉害,呐呐道:“我们才谈对象没多久,况且,我也不需要他为我炒菜。”
有蒋芳解围,赵同学尴尬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
乔珍珍:“蒋同学这么善解人意,赵同学也不要小气,食堂里的肉虽少,但你完全可以多买几份嘛。蒋同学是个姑娘家,面皮薄,吃不饱也不好意思说。”
乔珍珍将保温桶重新挪了回来:“你看我对象,每次都是装得满满的,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说话间,她给旁边的五个舍友各自分了一块鸡,还有板栗。
蒋芳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饭盒,那几片肉确实是少得可怜。
赵同学当即起身道:“芳芳,我再去给你买几个荤菜。”
赵同学家里每个月都会补贴,但他为了追女孩,钱和票都已经所剩无几了,肯定是撑不到月底。
但为了挽回面子,就算肉疼,他还是一连打了三个荤菜。回来时,还要故作大方:“芳芳,不够了我再去打,你可劲吃!”
蒋芳一脸感动:“能有你这样的对象,我真幸福!”
赵同学腹诽:加起来都五个荤菜了,拦都不拦一下,也太爱占便宜了!
两人面对面演戏时,压根没人搭理他们,大家都在惊叹贺景行的厨艺。
“真没想到贺同志的厨艺竟然这么好!”
“鸡肉鲜嫩,板栗粉糯,色香味俱全。”
“珍珍,你以后肯定有福了。”
乔珍珍兀自吃着板栗烧鸡,闻言头都没抬:“那是自然,我眼光高得很,歪瓜裂枣我都不爱搭理的。”
赵同学听到歪瓜裂枣,自动对号入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第65章
赵同学心里不服气, 冷哼一声:“只会在这种事上讨巧,早两年,像他这种坏分子,都没有资格跟我们坐在同一个教室里!”
蒋芳:“就是就是, 一个坏分子而已, 怎么能跟你比?”
乔珍珍听他们一口一个坏分子, 一拍桌子,便要站起来骂人。
旁边的女舍友赶忙拉住了她,小声劝道:“别冲动, 我听说赵同学的表叔在学校里当主任,咱们都是学生,最好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乔珍珍不可能忍气吞声,然而因为这一耽搁,错过了先机,反倒是邻桌一个方脸的男同学先摔了筷子。
方脸的男同学是78级的新生,今年九月份入学,因为家庭成分不好, 去年高考没报上名。今年一进校,就自发加入了77级的队伍,与上面那两届推荐入学的工农兵学员杠上了。
两方常在宣传栏唇枪舌剑,闹得是水火不容。
77、78级的学生一致对外,但内部又因成分,隐隐分成了两个派系,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在学校, 像“黑五类”“坏分子”这种话, 只要说出口,便会立即引发众怒, 一场争执肯定是少不了的。
赵同学和蒋芳在食堂里大肆谈论这些,早就引起了周边同学的不满。
方脸男同学是个暴脾气,一过来,便怒气冲冲地指着赵同学的鼻子骂:“我们都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考的大学,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赵同学被人当众落了面子,嚷嚷道:“我家世清白,政治觉悟高,是从人民群众中选拔出来的,就是比你们这些“黑五类”强!”
方脸男同学冷笑:“就你还群众推荐?是领导推荐吧?”
这就是在暗指他走后门了。
“我、我……”赵同学脸色涨红,一张嘴,气势便先矮了一头,主要原因是,他这个入学资格确实不够名正言顺。
赵同学不中用,与他同届的工农兵学员却是坐不住了,起身道:“你们这些新生也太傲了!我们工农兵学生同样经过了组织的层层考验,才拿到的最终名额!”
赵同学因为有人声援,底气足,跟方脸男同学呛声:“我要是你,早就夹着尾巴做人了,竟然还敢讽刺我们这些根正苗红的工农兵学员!”
他话音刚落,立马就有气不过的新生反驳。
正好是饭点,食堂里人也多,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言辞激烈,吵得是不可开交。
一开始还只是文斗,不多会,人群中甚至还出现了推搡的行为。
眼看战局一触即发,中心地带的乔珍珍赶紧护住保温桶,叫上舍友们,准备撤离战场。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在喊:“他们说不过我们,竟然还动手打人!”
乔珍珍回头一看,桌对面,赵同学正跟那位方脸男同学搏斗,而蒋芳在旁边疯狂尖叫。
乔珍珍看不出是谁先动的手,反正赵同学的脸是肿了。
大家情绪激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混战之中。
场面乱哄哄的,桌椅板凳全都被人给撞倒了,赵同学给蒋芳买的那些荤菜,一口都没来得及吃,通通喂了地面。
因为有大量男同学往这边涌来,乔珍珍跟舍友们一时还挤不出人群,干脆贴着墙走,中途蒋芳也跟了过来,她手上竟然还搀扶着鼻青脸肿的赵同学。
乔珍珍完全想象不到,他们两个是怎么溜出来的。
赵同学痛得龇牙咧嘴,还在叫嚣:“竟然敢打我!等我表叔来了,你们这些人就等着退学吧!”
两人跟在乔珍珍这一行人的身后,同样是沿着墙往外走。
前方靠墙的方桌上,放了个铝制的大汤桶,装的是学校的免费菜汤,此时还冒着腾腾热气。
走在前头的舍友提醒道:“旁边有热汤,大家不要撞到了!”
乔珍珍心惊胆战地绕过了大汤桶,刚准备松一口气,旁边便有人惊呼:“汤要倒了!”
乔珍珍扭头看去,方桌不知被谁撞了下,桌腿摇摇欲坠,大茶桶已经到了桌沿,桶身岌岌可危地倾斜,一副即将倒下来的架势。
蒋芳跟赵同学刚好就在旁边,赵同学前后都是女孩子,他力气大,直接拨开她们,拼命往后面挤。
他倒是溜了,可蒋芳明显来不及。
眼看热汤就要浇到自己身上,蒋芳索性猛地将汤桶往旁边一推,桶身一晃,重新改变了方向,直直地朝着乔珍珍就过来了。
乔珍珍的位置很不好,左右都有人,根本没有地方给她避让。
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突然揪住了她的衣服,往旁边猛扯了一下。
乔珍珍脚步不稳,眼前的景象变幻,踉跄着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从她的视角,能看到男人冷硬的下巴。
贺景行将她牢牢护在胸口,热汤结结实实地将男人的后背浇了个透,铝制的汤桶狠狠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因为这动静,食堂里总算静了一瞬,赶来维护现场秩序的管理人员立马开始呵斥起那些打架的学生。
乔珍珍急红了眼,挣扎着要从男人怀里出来:“你怎么样?”
贺景行看着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安慰道:“别怕,我没事。”
乔珍珍并不知道他的伤势究竟怎么样了,但听旁边那些被热汤波及的学生们,此起彼伏地发出了抽气声,也知道事情绝没有贺景行讲得这么轻飘飘。
“不行,烫伤得赶紧处理。”乔珍珍来不及思考,拉着贺景行往厨房走,那里肯定有自来水。
乔珍珍进了厨房,问了旁边的工作人员才找到水龙头,然后让贺景行坐在小板凳上,对着他的后背冲凉水。
食堂的工作人员去找烫伤药了。
直到贺景行的后背彻底冷却下来,乔珍珍才开始尝试帮他把衣服脱下来。
因为热汤倒下的方向,贺景行的背上才是重灾区,万幸的是,热汤在桌上晾了一会,温度没有刚出锅时那么烫。
乔珍珍屏住呼吸,手上的动作温柔缓慢。她知道他很能忍痛,但还是想尽量多说些话,让他能够转移注意力。
乔珍珍问:“你不是被林教授叫走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那没什么事,很快就弄完了。”
待衣服全部揭下来后,贺景行的背部明显发红,上面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
乔珍珍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贺景行这些年来的不容易。
她忍住那一瞬的泪意,小声问道:“疼不疼?”
贺景行听见小姑娘说话时带了鼻音,淡淡道:“不疼。”
他是真的觉得不疼,心里只有庆幸,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没有及时赶到,那一桶热汤真的倒在了乔珍珍的身上,他就不仅仅只是这么点痛了。
乔珍珍咬住下唇,悄悄往瓢里注入了灵泉,再次给贺景行清洗了遍伤口。
贺景行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就收回了视线。
乔珍珍清洗伤口时,目光不自觉往下。
贺景行看着瘦,其实身材很结实,甚至还有腹肌。
她问:“还有其他烫伤的地方吗?”
贺景行摇头。
乔珍珍依旧不放心,提议道:“不然你把裤子脱了吧,我帮你检查一下。”
空气很安静,贺景行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乔珍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佯装淡定道:“我这不是怕你看不到后面嘛。”
两人说话间,食堂的工作人员回来了。不仅拿了烫伤药,还给贺景行找了身衣服。
“只有夏天的衣服,还算干净,先凑合着穿吧。”
这些东西来得太及时了,乔珍珍连连道着谢。
乔珍珍先给贺景行的后背抹了烫伤药,等药膏晾干的时候,贺景行刚好可以把湿透的裤子换掉。
她从厨房里退了出来,准备打听一下打架的后续。
事情因赵同学而起,可他那么有恃无恐,必定是有所倚仗。
乔珍珍很关心学校最后会怎么处理这事,还有蒋芳,要不是她,贺景行今天也不用遭这个罪!
第66章
食堂已经重新清扫过一遍, 倒地的桌椅板凳也都回到了原位,除了那些打架的学生被带走了,一切如常。
饭桌上,还有很多学生在用餐, 大家都在讨论刚刚的事。
有人带来了第一手消息:“我刚从保卫处过来, 两边还在吵呢, 都说是对方先动的手。”
“那些新生估计是要吃大亏咯……”
有同学不明缘由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都不知道?姓赵的表叔,就是哲学系的系主任。”
“是不是那个胖胖的谭主任?我之前好像看到他往保卫处去了。”
“那完了,这些新生也太年轻气盛, 怎么就偏偏跟姓赵的打起来了?一个处分绝对是跑不了的,甚至还可能会被开除学籍。”
“难道那个姓赵的就一点事都没?”
有人意味深长道:“人家每年都是优秀班干部,能有啥子事……”
一位女同学忿忿不平道:“那个姓赵的讲话气人得很,我当时就坐他后面,我都恨不得给他一拳!”
“谁叫人家的表叔是系主任呢?”
听到这里,乔珍珍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在学校里打架斗殴固然不对,但是要罚,就得一起罚, 凭什么那个姓赵的可以被单单择出来。
*
贺景行换好衣服出来,他身上穿的是食堂大师傅留在餐厅里备用的褂子和大裤衩,因为个头高,衣服裤子明显都短了一截,很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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