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俊卿被人左右架着,一个铁制面具死死扣在他布满惊恐的脸上。
――大胤七十五年――
宁定大长公主回朝称帝,静安郡主为皇太女,改年号为“文祯”。大长公主励精图治为时三年才将大胤从岌岌可危的处境拉回正轨,在国库开始充盈时,她立刻减免各行赋税,文书告示刚张贴在榜时,百姓举手欢呼。
在暗无天日的幽井中,一个面带铁制面具的青年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他低低叹息:“朕……真的错了吗?”
也就在当日,逍潇同宋温如、李云骁踏上了离开长安的路途。
“李云骁――”宋温磊追着她的身影,扬声高喊,“不留下吗?”
李云骁笑着指向要去的方向:“不了,那边才是属于我的天空。”
女帝亲自送别,一旁的嬷嬷道:“唉,咱这一路真辛苦,不过他们也算激流勇退,要不然以后什么样还不知道。到底当年谁才是媛光贵妃的女儿,根本就没定论。”她悄声继续说,“上位者是谁,言论就在谁手中,以绝后患,这时候是杀她的最佳时机。”
女帝遥遥望着那个绯色身影,“你觉得朕能动得了她,她可是带走了朕的半壁江山呀。”
【正文完】
第89章 番外(圆梦)
掀起马车帘子, 逍潇看到宋温如时不时地回望着身后,她知道他不舍,长安是他的家, 最亲近的人都在那儿, 但长安容不得她,她这模棱两可的身份最好还是远离这权力纷争。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 宋温如收回视线弯起一双笑眼,待他要开口之时, 她赶忙将帘子放下, 这个男人现在不正经得很,看他那副样子好像要说什么了不得话,周围那么多人, 她可臊得荒。
大长公主称帝这三年,宋温如还要尽心辅佐, 他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大胤除了新登基的女帝就属他最忙, 整日东奔西走,根本无暇顾及其它。而彼时, 逍潇“祸水”的名声已经传出去,她不想带累他的名声受损,也不主动张罗婚事, 是以两人就这么一拖再拖, 直到离开长安他俩还没成婚。
不过, 宋温如倒不像以前那样总跟她索要个承诺,又要求兑现什么的, 两人虽没成婚,可没少干夫妻才能做的事。
“笃笃笃――”传来几声马车壁被轻叩的声响。
“做什么?”逍潇低声道。
“来, 骑马!”
逍潇一听,不觉脸都热到脖子根儿了,想起几日前的晚上他抱着她说的那番话,都快要羞死了。她气急地抓了一把瓜子,掀起马车帘子朝宋温如丢了过去,“不骑,这辈子都不骑!”
外头男人笑了笑:“让安哥儿出来,又没让你骑,再说……”他用指尖挑起帘子,明明是一张清雅无双的脸,却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容,用只能他俩才能听清的声调,说道,“你骑术已掌握精髓,不用我教,对吧。”
逍潇气恼地又想抓瓜子,宋温如朗笑一声打马跑远了。
此后行这一路,宋温如耐心地教授安哥儿骑马,到西境时居然这小小的孩童可以自己骑一匹小马驹了。
到了宅邸,家仆在门外等候着,逍潇从马车下来,一眼就看见两个奶娘中间牵着的小姑娘。
“看,娘亲爹爹来啦。”其中一个奶娘将小姑娘抱起来。
逍潇急切地飞奔过去,在看见女儿怯怯地望着自己时,她脚步一顿眼圈立刻红了,囡囡这是又把她这个做娘亲的忘了?
当初被形势所迫,她不得不将刚生下来的女儿交给宋温如,后来宋温如来长安也没办将女儿带着。再后来局势稳定之后,他们一家四口还是不敢同时出现,所以只能三五不时地与女儿相见,但每次不过十来日,是以女儿一直没有养在身边,现在对她这个娘亲很陌生。
她心里内疚,又担心将女儿抱过来,惹女儿不快,便僵僵地站在那里不敢动。
忽然,她被扣进一个怀抱中,宋温如轻声道:“小孩子就是如此,你与她多亲近亲近,她就和你熟了。你是她娘亲,以后在她心里谁都越不过你。”
“我只是觉得愧对囡囡。”逍潇眨巴眨巴眼睛,将泪水逼了回去。
“那你从此好好待她,她会懂的。”宋温如继续宽慰着。
逍潇“嗯”了一声,一行人开始搬运行李,李云骁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同他们一起住在这宅邸中。
在大长公主称帝时,李云骁顺势恢复女儿身,只是这可吓惨了和她一起同吃同衾过的兄弟们。
这些人愿想着她是个男人,相处中便没设防,在她面前没少说过浑话,甚至光腚的时候都有。现在面对一个女将军,脸面有些搁不住,整得军中气氛起初很诡异。
全部收拾妥当之后,已是该用晚饭的时候,逍潇一家四口正式落户在西境,也算是乔迁之喜,便整治了几桌饭菜,主子和要紧的仆从一同庆贺。
晚上,逍潇实在有些乏了,沐浴之后倒头就睡,宋温如掀起被子钻进去之后,手掌扣住她的腰,就不规矩起来。
“饶我一次……行吗?”逍潇迷糊着说道。自她生下囡囡之后伤了根本,第三个孩子始终怀不上,宋温如打着“要孩子”的幌子,只要两人睡在一起便要如此,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不行。”他一口回绝,声音还带着丝丝笑意,“你那样就只是谈感情,夫妻就得做夫妻的事。”
“咱俩还没成亲呢。”逍潇现在想捶人。
“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丈夫……”话未说完,宋温如的手已经摩挲到逍潇中衣腰间的带子,轻轻一扯。
……
次日,逍潇就被宋温如催着筹备婚事,两个人都已经住在一起了,倒少了一个迎娶的环节。好在西境民风粗犷,有些礼节没有也无人指摘。逍潇还亲自给宋温磊和宋白葳寄请柬,就算当初宋温如被申国公赶出公府,但要是有兄长和妹妹来观礼,他一定很开心。
同时,她也没忘了远在余杭的月芙。
一切出奇得顺利,成婚前夕,宋温磊和宋白葳前脚刚到,月芙便后脚也跟来了。
宋温磊道:“你们二人不知是商量好的还是没商量好,居然给我和薇薇同时寄了请柬。”
逍潇才知宋温如同他想到一起,两人相识一笑。宋温如将兄长拉向一边,低声问道:“爹和娘……”
宋温磊拍拍弟弟的肩膀,“放心吧,在路上呢,只是娘那身子经不住日夜兼程,路上会慢些,爹本来想同我们一起骑马先来,但还是放心不下娘,就陪着了,可能赶不上观礼。”
“这都无妨,只是让娘受苦了。”宋温如低垂着眼眸,满面愧色,
他知道父亲会来,当初他执意要去东海前,与父亲将这朝堂局势掰开揉碎了说,便有一出“申国公将二儿子赶出家门”的戏码,他以后要走的路凶险无比,必须要掐断他与公府的关系。这次临行前,他还是去见了父亲,父亲告诉他只要无愧于民,镇守一方也好。
但他并未想到母亲也会千里迢迢地敢来。
“实在身不由己,不能再回长安尽孝。”要说他与逍潇能走得更近一步,还是靠母亲那荒唐的一招呢。
“怎么不能?”
忽然一道清朗女子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三年磨砺隐隐已有其母的尊威与神采了。
“静安殿下!”逍潇最先反应过来,喜滋滋地叫了一声。
众人闻之,知道这是当朝女帝的继承人――静安皇太女,于是纷纷叩拜。
“都起来吧。”静安身份尊贵,直接坐在上首位置,她笑着看看逍潇,又看着宋温如,“放心吧,总有一日,你们会再回长安的,王逍潇以前和孤提过那个什么红楼,非她不可。”
宋温如目光瞥向逍潇,见她听后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芒泽,他就知道,她还是那个爱打算盘,爱赚银子的姑娘。
目光一扫,堂内挤满了熟人,连天枢天权李戈也都过来凑热闹,大家嘻嘻哈哈十分开怀。眼神落在一个女子身上,她恰好也看了过来。
宋温如颔首,随即往正堂外走,月芙会意,她十分紧张地握着身侧衣摆,但还是跟了上去。
“二爷,小姐她给我寄了信。”还未等宋温如质问,月芙便忐忑地说出来西境的缘由。
“我知道。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叫我‘二爷’,毕竟逍潇给你换了一个身份让你重新活过。”宋温如道,“其实,母亲把你放到我屋中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会是那样的结局。说到底,当初是我对不住你。”
奴婢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也是命,没有因为自己要去和谁对抗而牺牲掉别人命的道理,他还自诩“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好官,实则这点道理都未曾参透,逍潇努力去救一个人,让他彻底认知到这一点。
这么年都过去了,月芙没想到还能等来一句道歉,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那……公子的病……”
“放心,好了。”宋温如道,“不会吓到你家小姐。”他知道症结所在,只要逍潇成为他的人,就是治愈他的良药。
两人别过,宋温如走到屋中,将兵器架上的一柄剑取下,他握着剑柄抽出宝剑……
房门被推开,逍潇被那剑身映出的光芒闪到了眼睛,她惊道:“宋温如,你在做什么?”
大家都欢聚一堂,独独不见宋温如的身影,逍潇便寻了过来,没想到他撂下一众人在舞刀弄剑。
“你知道,这是谁送我的剑么?”这次他小心地将剑身抽出,拿出一方雪白的布巾,擦拭着剑锋。
“不知,但我知道你很喜欢。”
“烨王。”宋温如的语气很淡,但逍潇知道他一定很难过,那个最喜欢热闹的人,如果还在世的话,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日子。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想起赠他这把剑的昔日好友。
“那这样吧,今晚你将这把剑就放在内室,就当做烨王也陪着你。”
宋温如擦拭剑身的手一顿,抬眼皱着眉头。
“或者你晚上将它放在床榻上,以解思念友人之情。”
“什么意思,晚上我不和你睡,我和一把剑睡做什么?”
“不行啊,明日我们成亲,不能睡一个屋子。”
“哦”宋温如索然无味地应了一声,举剑走进内室,“那就放在此处。”
成婚当日,喜庆又热闹。
想她王逍潇两辈子都成过三次亲的人,居然还莫名紧张。还好昨晚自己独睡,她可美美睡了个囫囵觉,就是要应付龙腾虎跃的宋温如。
屋门“吱呀”一声响,那人步伐极清浅,但好似没那么急切,倒是有些奇怪了。
喜帕下方的缝隙看到一双栗靴,在她跟前站了良久,逍潇等得有些着急,道:“怎么还不掀盖头?”
那人身子动了一下,含糊地“哦”了一声。
指头挑起盖头,逍潇也随之抬起眼眸,笑盈盈地望着。
宋温如大约是喝得有点多,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她一直对着他笑之后,他才勉强笑了一下。
她的绣鞋勾上他的衣袍,“傻愣着干什么,该喝合卺酒了。”
宋温如僵着未动。
逍潇瞅了他一眼,从床上跳下来自个儿去倒酒,边倒边说:“你是不是喝多了?喝不了便少喝点,瞧你现在呆的。”
“晓得了。”身后那人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应了一声,而后缓步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酒杯。
看着两人交缠的手臂,宋温如怔愣了一瞬,在逍潇一饮而尽之后,他也举杯饮下了。
逍潇放下酒杯,就去解他腰带,宋温如沉着一口气向后退了一小步,听她嗤笑出来:“醉得都站不稳了,那快些歇息吧。”
她手没停,迅速将他外袍和内泡脱得干净,就在要去解中衣衣带时,他握住了她的手,“我受伤了。”
“嗯?”逍潇手一顿,拧着秀气的眉毛,关切地询问,“哪里?怎么伤的?”
宋温如指了指右边肩臂,“这里。”
逍潇赶忙绕到他身后,看着他指的位置,结果啥也没有,她嘘了一口气,看来宋温如醉得不轻,触觉都失灵了。
“好,你受伤了,那赶紧歇息吧。”逍潇觉得面对醉酒的人得哄着,她握上他的手,把他往床榻上引。
本来宋温如想说“要不他睡厢房”,却在看着两人牵着的手时,将话咽了下去。
逍潇将宋温如安顿好,自己脱衣钻进被窝,男人却是身子一僵,给两人之间留出更多位置。“抱歉,今晚我不能与你行周公礼。”
周公礼?他醉了还风雅起来,他早都脸面都不要,用简单粗暴的一个“睡”字指代那事儿。
逍潇也是求之不得他今晚不惦记,她打了一个哈欠道:“睡吧,都累了一日了。”她侧卧在他的手臂旁,拉上他的手,阖上双眼。
良久,宋温如都未睡着,他非常清楚他与新妇的婚事是在泠水居被算计来的,原以为她是受家人逼迫指使,他对她还带着几分同情。但看她这样喜悦,想来是自愿配合,那他就该厌弃她才对,可是当他看着她时,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还非常喜欢。
但转念一想,成婚当晚不圆房,连体面都没给新妇,新妇却并不介意,好像还如释重负,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她并非中意他?
想到这里,居然胸口闷闷的,心里极不舒坦。
他有些后悔了,方才应该顺势和新妇行周公礼才对。
逍潇一向贪睡,但又浅眠,半夜她听到宋温如起夜,但好久都没再听到动静,怕不是半夜还在醉着,胡乱跑了吧。
她心里一惊,唤了几声“宋温如”都无人应,刚忙摸索着下床随意披了一件外衣跑出门外。
屋门半敞,他果然跑出去了。
逍潇无奈地叹了生气,借着月光去寻人,远远见他蹲在地上不知干什么。
她当真哭笑不得,宋温如向来不豪饮,今日醉了怎么这般样子。她笑着走上前要去扶他,忽听他口中一直重复着一句话,“逍潇,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再定睛一看,他跪在泥土里,双手一捧一捧地挖着土……
逍潇眉头一皱,低低唤了一句:“宋温如,你怎么了?”
宋温如手上的动作停下,回头说道:“我来晚了,我没救成她,我对不起她……”
他这是夜游想到了前世?
逍潇捂着嘴,立刻流出了眼泪,“你,你再说一遍……”
“我的妻子王逍潇被埋在土里,我来晚了,你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宋温如,你看看我是谁?”
那空洞的眼神凝在一起,落在她的脸庞,他猛然抓住她的肩膀,“逍潇,是你吗?”
“是,是我,我没死,我活得很好。”
宋温如一把将逍潇抱在怀中,“逍潇对不起,我来晚了,就看见你……你怪我吗?”
逍潇早都知道自己的死是尚俊卿所为,但她并不知道前世的宋温如原来一直活在自责中。
还怪他吗?
“怪。怪假死那么没定数的事,你却没有亲自看顾我;怪你在抉择之时,选择将我支开,而不是和其他人对抗。但我已经原谅你,你拿命都还清了,不是吗?这辈子我们再也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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